十一
一乘春風(fēng)送入了城，進(jìn)了城，三人與老丈拜別，那毛驢也卸下了重?fù)?dān)，各自離去了。
城中人來人往，街邊小攤小販數(shù)不勝數(shù)，一攤接著一攤，一街連著一街，花紅柳綠的，是一片片熱鬧的人間云彩。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cuò)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旻兒小聲輕唱著什么，引起了寤慟的注意，問道：“你在唱什么？”
“噢，這是《漢廣》，在車上時(shí)說書先生教我的。后面還有呢?！闭f著，旻兒唱出了后半段：“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cuò)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p> 聲音輕悠宛轉(zhuǎn)，加之所唱之詞悲愁，直叫人柔腸百轉(zhuǎn)，凄涼縈心。
“你知道這詞的意思嗎？”寤慟問道。
“不知道，”旻兒搖著腦袋道，“時(shí)間太短，說書先生只教了我這首詩的內(nèi)容以及怎么唱，還沒教我識里面的字還有意思呢?！?p> “噢，這樣。”寤慟低目朝下，然后又直視旻兒夸獎道：“挺厲害的呀，那么短的時(shí)間就記住了?！?p> “嘿嘿，”旻兒害羞道，“說書先生也這么說。”
“對這些感興趣嗎？”
“嗯!”旻兒用略帶期待的小眼神看著寤慟點(diǎn)了點(diǎn)頭。
“雖然我身上沒帶這些詩詞歌賦，但總還是記得幾首的，等入住了客棧我教你?！?p> “真的？”
“嗯?！?p> “太好了!謝謝先生?！睍F兒興奮道，“那我們快走吧！”說罷，旻兒朝著前路奔奔跳跳地走著，一會停在了這個(gè)攤位，一會又停在了那個(gè)攤位——活像個(gè)開心卻又不知怎么表達(dá)的孩子。
“先生，快來看看這是什么?！睍F兒站在一團(tuán)人群中，笑著朝寤慟揮了揮手。寤慟笑了笑，走了過去。人群中，一文雅小生作畫，手持筆墨揮舞，一番灑墨下，乃畫出了一幅后羿射日圖。畫像栩栩如生，眾人無不驚嘆連連。
“各位，”此時(shí)一不惑之年的男子拱手道，“想必這羿射日的故事，大家都有所耳聞吧。”
只見那人手指著天說：“堯帝之時(shí)，這天上有十顆太陽，這一日一換，輪流交替，不知過了多少年歲，人間也受其福澤許久。這日子正過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誰知忽有一日，那十日并出，豁!那太陽是毒辣辣地?zé)嵫?！不多時(shí)便曬得那人間焦土，惡獸皆出??！一會這鑿齒于疇華之野作亂，一會那九嬰跳出那兇水之上；這邊大風(fēng)于青丘之澤出；那邊修蛇于洞庭中顯；封豨作亂于桑林，猰?人間作惡亂。百姓們是生活于水深火熱之中，朝不保夕，無處安生??！就在此時(shí)，帝俊降夷羿，手持彤弓，扶助下民。堯帝使其殺死了那作亂惡獸，更是憑借帝俊所賜彤弓素矰上射十日，這才化解了人間危急?。 蹦侨艘豢跉庹f下來，早已是氣喘吁吁，擦抹了汗繼續(xù)道，“我這侄兒畫的正是那后羿射九日之圖，表達(dá)的是那輔助明君之意，除害為民之心。英雄相惜英雄，只有真英雄才能賞識，不知在場哪位英雄愿買下?”那人目光掃了一眼四周，最后目光定在了一個(gè)身著華貴，面目尊嚴(yán)的人身上。
（“帝俊賜羿彤弓素矰，以扶下國，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艱。”）
——《山海經(jīng)》
?。ā暗劢狄聂?，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嬪?”）
——《楚辭》
（“逮至堯之時(shí)，十日并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猰?、鑿齒、九嬰、大風(fēng)、封豨、修蛇皆為民害。堯乃使羿誅鑿齒于疇華之野，殺九嬰于兇水之上，繳大風(fēng)于青丘之澤，上射十日而下殺猰?，斷修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萬民皆喜，置堯以為天子?！保?p> ——《淮南子》
?。ā棒嗯c鑿齒戰(zhàn)于壽華之野，羿射殺之。在昆侖虛東。羿持弓矢，鑿齒持盾。一曰戈?！?p> “有人曰鑿齒，羿殺之?！保?p> ——《山海經(jīng)》
“你說，這畫多少錢？”一個(gè)粗糙漢子問道。
“英雄的價(jià)格自有英雄來定，敢問英雄出多少？”
“十兩!”
“欸～”那人揮了揮手道，“這后羿怎只值十兩?閣下可曾聽聞海內(nèi)昆侖虛?那可是天帝于下界的都城，百神所在，開明獸守。羿可是登上過昆侖虛的。此外，閣下也知嫦娥奔月的故事吧？那不死藥乃從西王母處求得，西王母住于何處?昆侖丘——其下有弱水環(huán)繞，其外有火焰熊熊不滅的大山。西王母取食都由三青鳥來的吶！羿能登此山，就值十兩?”
?。ā捌┤趑嗾埐凰乐幱谖魍跄?，姮娥竊以奔月，悵然有喪，無以續(xù)?！保?p> ——《淮南子》
（“海內(nèi)昆侖之虛，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侖之虛，方八百里，高萬仞。上有木禾，長五尋，大五圍。面有九井，以玉為檻。面有九門，門有開明獸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巖，赤水之際，非仁羿莫能上岡之巖。”
“昆侖南淵深三百仞。開明獸身大類虎而九首，皆人面，東向立昆侖上?！?p> “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處之。其下有弱水之淵環(huán)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有人戴勝，虎齒，有豹尾，穴處，名曰西王母。此山萬物盡有?！?p>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fā)戴勝，是司天之厲及五殘。有獸焉，其狀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名曰狡，其音如吠犬，見則其國大穰。有鳥焉，其狀如翟而赤，名曰勝遇，是食魚，其音如錄，見則其國大水?！?p> “西王母梯幾而戴勝杖。其南有三青鳥，為西王母取食。在昆侖虛北?！?p> “有三青鳥，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一名少鵹，一名曰青鳥?！?p> “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鳥居之。是山也，廣員百里。其上有獸焉，其狀如牛，白身四角，其豪如披蓑，其名曰ào（雙人旁一個(gè)敖）yè（雙人旁一個(gè)因），是食人。有鳥焉，一首而三身，其狀如（樂字旁一個(gè)鳥）luò，其名曰鴟?！保?p> ——《山海經(jīng)》
“那你說多少?”
“英雄覺得呢？”
“那二十兩!”
那人聞言頓了頓，然后又笑了笑，抬起手準(zhǔn)備要敲定。
“我出三十兩!”一人突然開口道。
“啊!你哪里殺出來的?與俺搶?俺出四十兩。”
“你一個(gè)粗人罷了，還英雄惜英雄?我出五十兩!”
“一百兩。”
“成交!”那人也不看是誰說，似是早有預(yù)料，捧起畫扭過身去就遞給早已看中的那名貴人。寤慟看不下去了拉著旻兒便離開了。
“先生，怎么了？”
“沒什么，他說錯(cuò)了而已?！?p> “什么錯(cuò)了？”
“射日的非是后羿，后羿乃篡奪夏朝權(quán)政之人。此人也善射被后人與羿混淆而已。此外，堯乃羿射日后才被推為君主。至于嫦娥倒是不算錯(cuò)，不過嫦娥原名乃為姮娥，是避漢文帝諱才改“嫦”字?！?p> “那先生怎么不說出來?”
“說出來那他的畫豈不就分文不值了？都是為了謀一口飯吃，何必?fù)p人不利己呢？何況，他自己也不知道這錯(cuò)誤，又非有意為之，如果知道又豈會留下這個(gè)把柄?！?p> “哇!先生，那可是一百兩呀！”
“嗯，是夠他們過上好日子了。”寤慟笑著，繼續(xù)朝前走去，旻兒緊跟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