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歷650年重陽,西天云城,云天大好。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還未照入天云城,大大小小的消息渠道就充斥著一個共同的聲音——重陽前夜,仙侶覺醒。顏王降世,嚴氏大興。
但若說些實在的,這消息當真是沒用。
昨夜西天云上空的逆天大戰(zhàn)堪稱撼天動地,但凡眼不瞎、耳不聾、腦子沒壞的,都已將一切了解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些被戰(zhàn)斗波及得無家可歸、親眷慘死的人,更是一夜都沒睡。
他們懷抱著冰冷的軀體,守著最后的斷壁殘垣,讓絕望、憤怒與不甘,混合成對未來的期盼。
毫不客氣的說,此時蔓延的興奮呼聲,只會讓那些受難的人忍受更加巨大的心理負擔。
但作為管理者,嚴氏并沒有對其加以遏制。因為他們知道,此時大肆喧嘩的人,都是各方勢力的探子。而他們喧華的目的,不過是想趁亂將消息傳遞出去。反觀輿論的中心,嚴氏其實比任何人都希望這個消息盡快傳遞到大陸各個角落。
只不過嚴氏之中有一個人不太關心此事,那就是整個事件的主角——嚴蒙宇。
四公子府的方形寢宮中,嚴蒙宇盤膝而坐,懷抱麗姬,情緒低落,面如死灰。
此時麗姬的狀態(tài)很差,曾經如瀑的黑發(fā),只一夜便銀白如蛛絲;曾經吹彈可破的肌膚,只一戰(zhàn)便干結如樹皮;就連時常掛在嚴蒙宇脖子上的纖纖手臂,此刻也硬結如熏肉。但她還有微弱的意識,于是她竭盡全力地撫摸著嚴蒙宇的臉,盯著他已經完全變成粉紅色的瞳孔,安慰道,“不要難過,錢九天還在城里。找到他,跟他好好說,一定能讓小白馬承認你的。”
嚴蒙宇輕柔地摟緊麗姬,生怕弄痛了她,可還是忍不住淚如雨下,“小白馬是小白馬,你是你。世界上可以有無數個小白馬,但我心里只有你?!?p> 麗姬布滿血絲的眼睛越發(fā)紅腫,可身體嚴重脫水,已經擠不出半滴眼淚,“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我是你的器,不是你的唯一。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去找錢九天吧。”
嚴蒙宇深情地吻著女人榆樹干一般的雙唇,終于下定了決心。于是他打暈了女人,還咬破指尖,用粉紅色的血濕潤女人的嘴唇。然后他認真換上一套赤白長襟,推開了方形寢宮的大門。
雖然他體內的仙侶之血已經沸騰,瘋狂誘惑著他回到地下室,沖進九黎兒體內。但他努力將心中的狂躁之意轉化為悲憤,試著尋找方法救活麗姬。
門外,是百余名儀態(tài)萬千的女子,她們都曾與嚴蒙宇肌膚相親,所以都成為了嚴蒙宇的器奴。此刻她們在院子里布下百花劍陣,只為了讓嚴蒙宇和麗姬能夠共度最后的時光。而讓她們無比戒備的,是一個嫵媚到骨子里的女人。
寢宮大院里,十多米高的香樟樹上,正坐著一個身穿粉紫色抹胸長裙的女子。晨風輕撫,撩動她的長裙,不時露出一小節(jié)曲線撩人的潔白小腿。她赤著腳,纖長的腳趾調皮地輕翹,正如她得意的嘴角與高傲的眉梢。
聽聞寢宮大門打開,她并沒有絲毫反應。依舊悠然地擺著腿,望向遙遠的東方,旁若無人地賞日出。
“你是誰?有什么目的?昨夜為何偷襲我?”
嚴蒙宇忌憚地望著高處的美麗女人,體內的血脈越發(fā)躁動。他摸不準對方的實力,但他很清楚對方強大到無法言喻。即便此刻的府外,聚集了全城半數的防衛(wèi)力量,但他們依然攔不住她,甚至發(fā)現不了她的潛入。
可惜嚴蒙宇不是尋常人,他有自己的理念和堅持,所以他明知不可為,也要為之。眼見女子不答,便大展雙臂,仿佛要擁抱院子里所有的姑娘,于是整片大院里都閃爍起淡淡金光。
顏氏之王,仙侶血脈??梢黄骰?,也可百器逆天。
“小哥哥,理智一點吧!我能當著所有人的面無聲潛入,自然也能當著你的面殺光所有人。”婉花語居高臨下地望著面容妖冶的男子,媚笑如絲,“要知道,我昨晚可是在救你,而我此刻出現在這兒,也是為了幫你?!?p> 聞言,嚴蒙宇放下了手。看著樹上從未謀面的陌生女人,他無助的眼神仿佛回到了昨夜。
——五個時辰前,即前夜七點十五分——
嚴蒙宇踏地擎天,以漫天花雨擊退了天道化身。那一刻,西天云沸騰了,所有民眾都歡呼著、雀躍著,停止了祈禱。也就在那一刻,也正是因為他們停止了祈禱,維持顏王法相的信仰之力消失不見。只是一瞬,嚴蒙宇就感覺到了透支力量的代價。
顏王法相很強大,他的強大來源于血脈的強制激發(fā)。當嚴蒙宇發(fā)動顏王法相時,不僅需要血脈繼承者達到“人器合一”以上境界,以此來提供生命力驅動;還需要命定之人共享靈魂,以此來提供靈魂力維持;更是需要全族之人誠心祈盼,借此來獲得精神力激發(fā)。
如今,嚴蒙宇雖有人器合一境界,但掠奪自九黎兒的魂力尚不足以發(fā)動完整狀態(tài)的顏王法相。所以整個對抗過程,都靠著麗姬強行獻祭靈魂加以維持。當信仰之力消失,他頃刻便脫離了顏王法相,重新回復為紫甲銀冠的模樣??蓱阎械柠惣s精神力和魂力大損,危在旦夕。
前后不過幾分鐘,三千青絲已如雪;縱橫無敵十數息,歲月便將伊人催。即便如此,垂垂老矣的麗姬還是掙扎著指揮嚴蒙宇,“快,先將錢九天救起來,不可以讓他死掉?!?p> 嚴蒙宇得令,化做一道粉紅流光卷向地上的寅天乾。而他父親嚴鴻墨也意識到什么,隨他一同趕往寅天乾的方向。
但兩人還是慢了一點點。
就在天空中的美艷巨人消失的一瞬,便有一道涓涓細流,自城主府旁的馬車里流出。
那細流清澈如無物,瞬息包裹了城主府附近的天地,竟無人察覺?;蛟S是殘留在天地間的粉紅色仍舊嬌艷,所以當細流化作紫色波濤時,還是無人看見。僅僅是兩番無人注意,便足夠這細流化作江河,聚成汪洋了。
于是,當嚴蒙宇手指及將觸碰到寅天乾那一刻,他聽到了海嘯的聲音。這聲音自耳邊響起,一回首,便有無邊巨浪到來。此時的他精疲力竭,已經無力抵抗,但城主嚴鴻墨提刀迎了上去。
只可惜,這一片能將天云山掌門顏洪卿吞沒的海洋,又怎么會是嚴鴻墨所能承受的。僅僅一個照面,虎背熊腰的老將軍便如巨浪中的老龜,翻卷著被拋飛。
而嚴蒙宇所記得的最后畫面,就是乘浪而來的嬌媚女子用什么東西在他額頭上點了一下,世界便完全靜止。
等他再醒過來時,已經躺在了寢宮正中的圓形大床上了。而他身邊的麗姬正吊著最后一口氣,強撐著眼皮等待他醒來。
一番拼命掙得的結果,是錢九天被截胡,麗姬也命不久矣。嚴蒙宇心中恨意終究無法隱忍,他大聲命令園中女子們,“大家各自躲避,我今天就會死,你們都能獲得自由?!闭f完便望回樹上,毅然道,“不過橫豎都是死,就讓我用你的血來祭奠麗姬吧!”嚴蒙宇說話間,便有金光繞身,若隱若現。
婉花語冷哼一聲,從樹上跳下一截,離地近了幾米。
只這一個動作,便將女子方陣,以及方陣后的嚴蒙宇嚇退半步。她不禁嘲諷,“別逞強了,你的女人都快死了,還不趕緊問問,我要如何幫你?”
嚴蒙宇咬著牙,面紅耳赤,但還是維持著殘缺的人器合一狀態(tài),不甘道,“若你真有辦法救活麗姬,盡管提條件。只要我能做到的,必然肝腦涂地?!?p> “肝腦涂地就算了,一點都不美好。我要提的條件也不難,你一定能做到?!?p> “我這輩子已經做了太多壞事,最后這一天,我不想傷害他人?!?p> “無妨,這條件只與你我二人有關,不會影響到其他人?!?p> 嚴蒙宇沉吟了一下,苦笑著放棄了掙扎,“那就來吧,就算你要我的命,也不礙事,反正以我現在的狀況,也撐不過今天?!?p> “那就請各位小姐妹們都散去吧,”婉花語盯著眼球完全粉紅的嚴蒙宇,嬌笑著飛掠下來,如粉紫色的夜梟,將嚴蒙宇裹挾回巨大的寢宮之中,而寢宮巨大的鐵門隨之關緊。
三個時辰后。
婉花語舔著嘴唇走出了鐵門,滿意地喃喃自語,“果然還是天外之人的靈魂更美味。”
寢宮之中,麗姬已經悠悠轉醒,憔悴的神色也好轉了許多,但懷抱著她的嚴蒙宇眼角卻多了幾道細密的皺紋。
“你好傻,為了救我,居然答應這么過分的條件,”麗姬用干結的嘴唇親吻著嚴蒙宇的皺紋。
嚴蒙宇卻緊緊抱著她,無比幸福,“你說你活了三千年,就為了等待我的出現,那我也答應你,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不再讓你受苦。”
“那嚴氏呢?你是王,你要履行自己的職責?!?p> “我能做的,都已經用文字記錄下來了,此刻應該送到了大哥的府上,他會把一切都處理好的?!?p> “可這樣,你甘心嗎?”
“能多活七天,我還有什么不甘心?”
二人再度相擁臥下,即便觸感已不美好。
……
此時的大公子嚴蒙天,正帶領著巡防司、宣武營,以及一切能動用的官方力量,做著昨夜的善后工作。
昨晚的驚天大戰(zhàn)確實激動人心,五百年未曾顯現的傳說血脈也終于重見天日。
但與“王者歸來”伴隨而至的代價也未免太大了。不過五個時辰,就已經統(tǒng)計到二百三十人慘死,超三千人受災。而這些數據還在進一步擴大,畢竟他所管轄的只有外城這一片。至于內城,則是二公子和三公子的勢力范圍。
他很清楚內城的數據會被作假,畢竟那兩個家伙從來都不會像老四一般真誠、坦蕩。
正思慮間,一個副官策馬奔來,“將軍,這是四公子差人送到府上的令箋,說是很緊急。小的們不敢怠慢,就給您送過來了?!?p> 嚴蒙天看著這個副官說話時的表情,那提到“四公子”時激動的樣子,不禁莞爾感嘆,“老四啊,大家終于看到真實的你了,那些本屬你的榮譽,也該重見天日了。”
他打開令箋,上面只有短短的兩句話,“吾將死,愿以英魂庇佑嚴氏百年。”
他突然感覺喉頭噎了巨巖,眼睛進了火山,鼻子酸脹著吩咐道,“傳令下去,軍機處放下一起工作,將新制新規(guī)編纂成冊,全城發(fā)放;后勤處按照四公子的意見,發(fā)放救援物資、撫恤金,全力安撫民眾;調度司將擬定好的四公子功績刊印成單頁,沿街灑放。還有,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來,要記住,從今天開始,嚴氏大興,即便是大唐大宋,也再難對我們指手畫腳?!?p> 聽到他的命令,周圍將士皆高呼起來,“嚴氏大興、嚴氏大興!”
隨著將士們的歡呼,民眾也都激動起來,“嚴氏大興、嚴氏大興!”
就連那些幸存者,也緊抱著懷里的親人,淚流滿面,“我們終于迎來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