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看衣服
云清望著桌子上氤氳茶香的茶壺,陷入沉思。她所在的廂房正對著外面的碼頭,可以看到徐錦州跟在蹦蹦跳跳的程靈均身后,一路出了碼頭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她覺得自己該走了,老在這呆著像什么樣子啊。
她起身,準備離開。
媽媽拿了壺進來加水,看到她起身忙不迭地勸道:“那位老爺叫你等等他,他等會出來接你。”
云清的指尖在扶手上壓白了。
什么啊,居然還讓自己等他!
“我要走了,他自己想干嘛干嘛吧。”她硬著頭皮說。
……
云清出來找不見徐錦州他們,想必他們早逛到鬧市去了。也罷,正好今晚就要安頓下來,她也要去采買些東西。
特別是,要為去皇陵做準備。
現(xiàn)在林崇巖拿著她的家人,她不能這么快就逃脫,但總有一天,她會帶著她們離開的,還會去找哥哥,帶他一起離開。
東市的大大小小店鋪飯館開了一路,將兩邊的道路擠得一點空地不剩,到處是叫賣聲,談價聲,還有店家與行人之間閑來無事的閑聊聲。
云清走在街上,不自覺地就走到一處布料店里。
“姑娘是要買什么?”店家迎出來滿臉堆笑,因為他一眼看到了別在云清烏發(fā)之上的那支打了珠花的銀簪。
“我想給我哥哥帶些御寒和夏季的衣物?!彼鸬?。
“這可說的籠統(tǒng)了,咱們店里各式各樣的布料和裁好的衣裳都有,就看姑娘你想要什么了。”
店家一邊說,一邊拿出鎮(zhèn)店的衣樣子,展示在云清眼下,讓她慢慢選。
就在云清低頭翻看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高喝聲。
她抬頭望去,只見街上幾輛囚車行過,押送的官兵手里拿了馬鞭,也不管路人來不來得及回避,看到擋路的就是一鞭子下去。
“唉?!彼牭缴砗蟮昙以谟挠膰@氣。
她問:“這是怎么了?押的是什么人?”
老板語氣無奈:“是官府又抓了一批人,說是毆打官差的反民,要押到大牢里擇日問斬。”
“又抓了一批?”云清追問:“難道抓了好幾批?”
“從今年以來,就經(jīng)常抓人,不是以不遵從官府指令為由,就是襲擊官差,要不就是雜七雜八的理由,反正到了最后都會安上個反民的罪名?!?p> 云清思忖片刻,又問:“這些人為什么要打官差?據(jù)我所知,從來只有官壓民,沒有民打官的事情?!?p> 店家哼了一聲,肩頭隨這一聲哼笑抖了一抖:“那還用說嗎,自然是官府逼急了唄。那些人都是杭州城外幾個縣的莊稼人,自從去年年中水災(zāi)年末寒災(zāi),種地的人家沒了生計來源,但也得吃飯御寒,就只能把土地賤賣出去。賣了地,錢花完了,還是得死。有些人想把地再買回來,實在不行就當?shù)柁r(nóng),不成就和買地的買家起了沖突,官府來人幫著買家,就有了沖撞?!?p> 云清好奇:“這官府不來拉架,還要幫著買家?”
店家又是一聲哼:“你也不看看買地的人是誰。前太保大人的孫子你知道不?就是咱們這塊兒的小霸王,他家光是良田就有幾千畝,經(jīng)過去年那一遭,花低價買來的田地又有幾千畝,那賺的是滿滿當當啊?!?p> 前太保的孫子?云清聽說過趙太保衣錦還鄉(xiāng)之后就到老家杭州買了一片良田,修蓋樓閣,如今竟是他孫子來為禍。
“只是一個太保之孫就能有這么大的面子?”云清意識到似乎沒這么簡單。
“那可不,他可是…”店家正說著突然閉了嘴,眼睛直勾勾地望向門外再也不動了。
云清回頭,看到了陽光下透著溫潤光澤的黃玉玉佩,接著玉佩一擺,暗青色的袍子進了門里。
林崇巖進來,一手扶在了云清肩頭,將手臂環(huán)繞著她肩膀,說道:“怎么突然想買衣服了?”
那店家兩眼放光,這玉佩可是上等玉料啊,看來又來個貴人客官,今天的生意有的做了。
他忙出了柜臺,哈著腰揉搓手掌,笑道:“哎呀,姑娘來這兒想給公子看點衣料呢,已看了幾款,公子來了正好瞧瞧滿不滿意?”
林崇巖挑起眉望向云清:“你給我選的?”
“不是給你。”云清冷冰冰地回道。
她看到林崇巖放在自己肩頭的手,那只手長得細長好看,在陽光下更是顯得溫潤,可是她一見到,就想起他剛剛在的地方,就想起他剛剛做的事。
她雞皮疙瘩起來了,腳一邁,把身子脫離出來。
然后伸出兩根手指,在肩頭他碰過的地方撣了撣。
太像在花船那次,她伸手撣肩頭的畫面,那次,她對他的厭惡一目了然。
林崇巖皺了眉頭,臉色放沉了,方才生出的驚奇欣慰瞬間沒了。
店家看到這兩人的動作像是互相生了悶氣,笑容也有些僵住了,只能緩和緩和氣氛,把衣料子往他們面前放了放。
“不用了,等之后再看?!痹魄寤氐?,像是要逃離林崇巖一樣,率先出了店門。
剛出店門,囚車的隊伍就行進過來,官兵揚起的馬鞭毫不猶豫,朝著她的頭頂就是一劈。
“滾開!”
她還來不及反應(yīng),那根馬鞭就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半刻不停甩下來。
千鈞一發(fā)之際,她的身子突然被抱起來離了地,身后那人抱著她向后一轉(zhuǎn),將她壓在門板上。
鞭子停了,林崇巖已伸手抓住了馬鞭,接著手上一用力,馬鞭就從官兵手上拽了下去。
官兵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心,臉上突然就有點掛不住了,手往腰上一拽,作勢要把腰刀抽出來。
誰知馬下那人立刻將身子一轉(zhuǎn),直面官兵就把馬鞭呈于手心,恭恭敬敬地彎腰賠禮。
“實在抱歉,只因娘子有孕在身,我一時心急才拽了官爺?shù)谋拮樱€望官爺看在娘子身懷六甲的面子上,不要計較我的失禮?!?p> 這話說得得體謙遜,但細聽起來也是不卑不亢。
官兵當?shù)牟疃嗔?,打的人多了,見著的就是兩種人,一是那種脾氣比石頭還硬就是要硬碰硬不怕死的,一是稍微嚇一嚇就哆嗦一句話都講不利索的。像這個人這樣心平氣和泰然處之的,他沒見過。
但也使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是繼續(xù)趾高氣昂打回去解氣,還是受了他這一歉意?畢竟他妻子還懷著孕,真把孩子打沒了,大街上幾百雙眼睛瞧著,多少還是有點不講究的。
雖是惡兵,也得注意些名聲。
“哦,念在是初犯,你娘子還有孕,這次就不計較了?!惫俦旁谘系氖峙查_些,理了理腰帶,放緩了聲音說道。
林崇巖微微一笑,將馬鞭還給官兵,一只手按在云清背上,將她按在自己懷里背對著官兵。
官兵接了馬鞭,指指云清:“幾個月了?”
看起來像個清瘦女子,估計也沒懷幾個月。
云清被憋的一口氣都喘不上來,身子動了動想有個呼吸的地兒。
“剛剛?cè)??!绷殖鐜r答道,將云清的頭按得更緊了些。
“挺好,看好你家娘子,再有下次,官爺我可就不管她有沒有身孕了。”官兵一揚馬鞭,帶著囚車啟程。
看著車隊漸行漸遠,林崇巖的懷里被頂了一下,手掌里那顆頭用力往旁邊挪動了一下,將側(cè)臉從懷里挪出個空間,然后大口地吸著氣。
林崇巖的手一放,讓云清出來。
云清被憋的臉漲得通紅,嗔道:“我快被悶死了你知道不?”
林崇巖臉一沉:“就因為你眼睛長到天上去了看不著路,差點就被官兵抓起來暴露了身份,知道嗎?”
他說的有理,云清沒辦法放低了聲音服軟:“下次不會了?!?p> “再有下次也沒人救你了?!绷殖鐜r冷冷回她。
云清眼眸一轉(zhuǎn),把目光挪開看著地面。
林崇巖也沒繼續(xù)責(zé)怪了,只問她:“你還想買什么,我陪你。”
“不了吧,找個住的地方等程靈均他們一起回來吧?!?p> 林崇巖道:“姓程的也跟了我們一路了,該是時候讓她自己走了?!?p> 云清想到她家里人還沒來接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給家里寫信。
“把她一個小姑娘留下是不是不太好?”
林崇巖反倒說得肯定:“放心,會有人來找她的?!彼L(fēng)淡云輕地補充:“我傳信去她家了?!?p> 云清轉(zhuǎn)了疑惑的眸子:“你怎么知道她家人是誰?”
“我自然知道?!彼赜谐芍?。
云清不再問了,他心里有彎彎繞就隨他去吧。
她提步朝街上走,林崇巖跟著她,他走得快,很快就和她并排。
“青樓的茶好喝嗎?”他突然問她,帶著點調(diào)侃的意味。
云清頓感局促:“一般,和外面的沒什么區(qū)別。”
“和你們教坊司比起來如何?”他又在調(diào)侃。
云清拉了臉:“你有完沒完?你去那種地方,還好意思來揶揄我?”
林崇巖面不改色:“我又不是做什么惡事,有什么不好意思。倒是你,像是見著洪水猛獸一般,對我避而不及。”
“沒?!彼裾J。
林崇巖說道:“那你為何剛剛連我碰過的肩膀都要撣一撣?”
她臉頰又漲紅了,半天才叫出來。
“你洗手了嗎!”
林崇巖怔住。
“你腦子里都在想什么?”他看著她發(fā)問。
云清腦子里已經(jīng)一團亂麻,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我只是去找人打聽些事情,你以為我做什么?”
他搖搖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