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夢回
“你說什么?”
“我說你真的有病?!?p> 她真的覺得他有病。
林崇巖拉下臉:“你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我對你已經(jīng)足夠?qū)捜?,不要得寸進(jìn)尺。”
云清啞然笑道:“說句實(shí)話,我從來都看不懂你,看不懂你這個人,看不懂你做的事,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倒戈反對沈盛,為什么要留我的性命,為什么你已經(jīng)做完的事情還要來問我的想法,非要逼迫我高興。
我甚至分不清,你做的這一切,到底是出于你的本意,還是圣上或者貴妃的意思。
既然我看不懂,不明白,那我只能認(rèn)為,你不是正常人,你有病。”
她料想林崇巖會發(fā)怒,但等來的卻是他的緘默。
七弦琴還靜靜立在她的懷中,她的頭斜靠在琴身上,幽幽問道:“你還有心情聽我彈琴嗎?”
她走出來,送她過來的軟轎停在門口不遠(yuǎn),夜風(fēng)輕輕吹著,翻起軟轎上懸掛的流蘇。
她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fù)鲁?,邁開步子準(zhǔn)備乘軟轎回程。
突然,左手邊的一處拐角里,一個人好像在盯著她,向她招手。
她有意瞥了一眼等在門口的軟轎,轎夫坐在地上玩骰子,都沒注意到這頭的情形。
迅速閃到拐角,和那個招手的人打了照面。
這人,她認(rèn)識,是鄭緒誠一直帶在身邊的書童,茗珠。
茗珠從袖子里摸出了一個小小的包裹,塞進(jìn)了云清的懷中:“云小姐,這是您之前托公子帶的東西,今晚沒機(jī)會私下給您,就讓小的在這邊等著了?!?p> 云清心領(lǐng)神會,包裹剛遞過來就被她藏進(jìn)了衣服里,外面有斗篷罩著,看不出來里面的鼓囊。
“多謝?!彼肓讼?,又道:“回去和他說,不要因?yàn)槲覀冊?jīng)的關(guān)系就有所顧慮,更不要因?yàn)檫@個耽誤他來京城的正事?!?p> 茗珠呆愣了一下,聯(lián)想到鄭緒誠出來時不好看的臉色,對今晚的事情也有了大致的猜測。
“還有?!边@次云清猶豫了:“還有如果圣上真的召見,也不要抱有太大期望,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p> 這些天來,她都在思考,貪墨案,到底是沈盛和林崇巖私底下的陰謀,還是背后摻雜了皇帝的意思。
是那晚林崇巖的話在她心底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原本她不愿意相信林崇巖,一個奸臣的話,如何信得?
但是幾日的接觸下來,她總覺得,他和沈盛不同,他不是完全沒有良心的惡人。再細(xì)細(xì)回憶那晚他對她說的話,竟品出幾分肺腑之言的意味。
雖然她知道,直覺并不靠譜,她仍要持懷疑態(tài)度。但若真如林崇巖所說,功高震主鳥盡弓藏,國庫空虛罪名轉(zhuǎn)嫁,那....
那她所謂的平反,就不過是黃粱一夢。鄭緒誠想要從中央求救濟(jì)銀兩緩解東南災(zāi)情的愿望,也終要落空。
茗珠不明其意,但也暗自記下了,等著回去就原封不動地轉(zhuǎn)達(dá)鄭緒誠。他順從地點(diǎn)點(diǎn)頭,不禁誠懇回道:“小姐,您也保重?!?p> 云清頜首,沒再多言,轉(zhuǎn)身從拐角出來,像是徑直從廂房中走出一般,若無其事地走向門口。
茶館離教坊司有很長一段路程,軟轎顛簸在路上,一路行徑,一柱香的時間也只走了一半路程。
云清掀開側(cè)邊轎簾,對著月光,將包裹從衣服中掏出來,里面有一張疊起來的紙,白底上透出的折疊墨跡,讓她能夠一眼認(rèn)出這個東西。
這就是她要的,京城內(nèi)的大小街道以及城門進(jìn)出各個關(guān)卡的地圖。
就像之前想的,她不會完全相信林崇巖,就算沒有了翻案的機(jī)會,不代表就要靠著依附林崇巖存活下去。
報了仇,離開京城,曾是她的下策。
現(xiàn)在這個下策,要被提上日程。
她迅速瞥了一眼這張折疊成豆腐塊大小的地圖,就很快又把它收進(jìn)懷中。包裹布里仍然有些重量,繼續(xù)打開它,看到里面還躺著兩顆李子干。
她欣慰地彎唇,拿起黑色的李子干輕輕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將記憶拉回她和父親還在福建的時候。
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候。
......
“大小姐,你怎么又偷溜出來了!”
丫鬟頭上都是跑出來的細(xì)汗,停在云清面前止不住地彎腰喘氣,她一弓身,看到了云清手上明晃晃的刀。
“哎呀!你怎么又拿了老爺?shù)牡堆?,老爺三令五申的讓我們看好大小姐你,要是再被老爺看到,奴婢又要受罰了!”
她伸了手,小心翼翼地想把云家祖?zhèn)鞯脑破鸬赌没貋?,她的手剛碰上,?jiān)硬的刀柄就向后縮了縮。
“雪雁?”云清的眼中盡是迷茫無措。
“???小姐,我在呢。”雪雁疑惑地歪頭看她。
云清依舊呆呆地立著,眼前開闊出的畫面中,奇花異草、潺潺流水、山石林木、雕梁畫棟,一一展現(xiàn),慢慢湊成了她記憶當(dāng)中最熟悉的場景。
“大小姐,你怎么了么?”雪雁小心地用指尖戳戳云清。
思維從迷惑中漸漸清晰過來,剛剛經(jīng)歷的一切好像有了脈絡(luò)。云清回憶起就在前一刻,她撞到了一個特別俊朗英武的男子的懷中,那時候她才從父親的書房里出來,又偷偷拿了云起刀到院子里耍弄,也不知怎的,就這么一個不小心,撞到了人。
她垂首看到另一只手上攥著的步搖,是她撞在那人懷里的時候弄掉在地上,又被那人撿起來放回她手中的。
“哦?!彼行┏錾瘢趺茨侨说南嗝?,這么眼熟?
雪雁急了:“大小姐,你怎么了么,也不說話,怎么奴婢剛走了一會回來你就這樣了么!”
“清兒?!北澈蟾赣H渾厚的嗓音傳來。
雪雁連忙行禮,慌張說道:“都是奴婢沒看好大小姐,又讓大小姐偷拿了您的刀出來了!奴婢知錯了!”
云如歸倒不生氣,走上前拍了拍女兒的肩頭,調(diào)侃地笑道:“你這小姑娘,家里來了客人,也不顧及些,橫沖直撞地亂跑,還撞到別人懷里去了?!?p> “??!”云清的臉驀地紅了,吞吞嗚嗚道:“爹,我不是故意的...”
云如歸帶著笑意,用力在她肩頭拍了拍:“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你不知道嗎?下次看你還敢不敢這么放肆!”
云清垂下臉縮著羞得更紅的臉,忽然又抬臉,稚嫩的小臉蛋上一雙桃花眼顧盼流轉(zhuǎn),閃著羞澀與期待的光:“那個客人是誰???”
那人長得那么好看,又溫溫柔柔地對她,彎腰給她撿步搖,動作輕柔地把步搖放到她手上,氣宇不凡,一定是個貴公子吧?要不然,是王爺?是皇子?
她的眼睛更亮了。
“哦,他是宮里伺候的大人?!痹迫鐨w答道。
宮里伺候的大人?云清眼里的光暗下去了,他是個太監(jiān)呀。
好像和她想的不一樣?
“他來找爹爹做什么呀?”她放下一瞬間的失落,又燃起好奇。
“爹爹以前在遼東打仗的時候,救過他的命,他聽說咱們回了京城,就過來拜訪拜訪,也算是表達(dá)一下感激之情吧?!?p> “哦。”云清嘟著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那爹爹回來了,還會再去打仗嗎?”
才剛從福建回京,她不想又踏上旅程,或者,又像更早的戰(zhàn)事一樣,父親丟下他們獨(dú)自去了戰(zhàn)場。
“不會了?!痹迫鐨w慈祥笑意忽然化作悵然:“這次咱們回來,就再也不會走了。”
“那太好了!”云清笑彎了眼。
云如歸摸摸她的頭,見著她的喜悅,臉上的表情也漸漸放松下來:“是啊,這回,咱們都留在京城,過富貴人家的閑散日子?!彼c(diǎn)點(diǎn)頭,重新露出笑意:“離了利名場,鉆入安樂窩,做個閑散侯爺,也是極好的呀!”
云清笑著,雙眼彎成了月牙,星辰就從月光中亮出來,布滿了她的眼。
突然,眼前的一切變得朦朧,模糊扭曲,越來越看不清。
云清收起笑,驚恐不已,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以為是地震,以為是天塌了,還以為自己要墮入地獄。她越來越害怕,最終哭了起來。
淚水越流越多,將她從夢中拉了回來。
她驚醒,眼前光怪陸離退去,耳邊幾聲凄厲的啼叫,伴隨呼呼的響聲。
猛地一驚,手起刀落,黑暗中一道銀光乍現(xiàn),響動消失,一只黑色的烏鴉落在地上撲哧著斷翅。
原來是夢。
云清呼出一口氣,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居然也是濕的。
她真的哭出來了。
她想起來了,半夜她一如往常地來到后院看云家的秘籍,練上一個時辰再回房睡覺。只是沒想到,今夜她太疲憊,練著練著就睡倒在地上。
這幾日,她照著上面練的是短刀的使法,剛剛大驚之下,使出的正是學(xué)會的一招。
收回匕首,云清蹲下來細(xì)細(xì)查看地上的烏鴉。看來還是學(xué)有所成,她現(xiàn)在,也有了一刀封喉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