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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女權(quán)宦

第三十三章 七弦琴

侯女權(quán)宦 起飛的豬蛋 2835 2021-06-21 09:22:45

  “彈琴?”

  “對。你給刑持中彈過,給沈盛彈過,沒有理由不為我彈?!?p>  云清嗤笑:“這之間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嗎?”

  林崇巖回答:“我覺得有?!?p>  “那好吧。只是我的琴遺落在沈府了?!?p>  “我這里有?!?p>  云清低頭捋捋裙擺,磨平它的褶皺,又徑直走回書桌旁,去找那張放在書桌前的琴案。

  琴案上放著一個鼓鼓的琴囊,瑤琴,應(yīng)該就在里面。

  林崇巖跟在她身后,看到她蹲下身坐在琴案后伸手去拆琴囊,似有深意地說道:“早就聽聞令堂琴藝高超,想必云小姐也是技藝超群。今日有幸聽到云小姐的琴音,三生有幸。”

  云清已經(jīng)拿出了里面的瑤琴,琴身落在她的臂彎間,讓她有些發(fā)愣。

  這把七弦琴,竟然如此似曾相識。

  她抬頭看林崇巖:“這是....我母親的七弦琴!”

  原以為母親的遺物早就在抄家之后被付之一炬,卻沒想到被林崇巖拿到了這里。

  她又驚又喜,同時又疑惑非常,一時間不知道該將什么情緒展現(xiàn)在臉上。

  林崇巖微微一笑:“貴府被抄的時候,官兵把這把琴偷拿走了放在市場上賤賣,被東廠的人發(fā)現(xiàn),輾轉(zhuǎn)到了我這里。我不懂樂理,就一直把它放在了這里,現(xiàn)在你來了,也算是物歸原主?!?p>  “謝謝?!痹魄宕瓜骂^撫摸失而復(fù)得的琴,由衷地輕聲道謝。

  林崇巖的目光略微有些顫動,他說道:“以后你只要好好珍惜它便是,畢竟是你母親的遺物,不要再遺失了?!?p>  他真的一語中的。云清心中想道。她想起自己當初是怎樣冷落了這把瑤琴,怎樣讓它留在琴案上慢慢落灰,當她發(fā)現(xiàn)它不見了的時候,才開始意識到它的重要。

  她真的,從沒好好珍惜過。

  一滴淚花在琴身上綻開,她連忙藏起臉抹抹眼角,把下一滴要落下的淚水擦去。

  “云清?!绷殖鐜r想說什么。

  “沒什么,我就是眼睛不太舒服?!痹魄寤剡^臉故作鎮(zhèn)定說道:“大人的勸誡我都記在心里了,您放心,我不會再弄丟它了。”

  林崇巖沒再說下去,他走到書桌后坐下來。

  “大人想聽什么?”

  “鳳求凰?!?p>  這首是司馬相如彈給卓文君聽的求愛之曲,沒想到看起來冷若冰霜的林崇巖也會喜歡聽這種曲子。

  云清沒多說什么,撫上琴身,彈奏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瑤琴本身的精致做工,她覺得這次的琴音更加清正純粹,比她之前彈的每一次都要動聽。

  琴音悠揚,綿綿不絕。雖是求愛之音,卻無靡靡之感。

  書桌后的林崇巖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

  琴曲進入到中間部分時,他的目光停在籠罩燭光的燈罩上,幽幽吟出了兩句曲詞。

  “其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他搖搖頭,唇角微扯,不禁啞然笑笑,苦笑之態(tài)幾不可見。

  不知道為何,自己竟然會吟這兩句。

  毫無緣由,又癡心妄想。

  他取下燈罩,徒手掐滅了蠟燭上跳動的紅光。

  這個角落,再次灰暗下去。

  一曲畢,云清抬起頭看他:“大人是有了心上人嗎?”

  隱在黑暗里的林崇巖沒想到她的發(fā)問會這么直白:“為什么這么問?”

  云清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又低頭撫摸起琴弦:“因為大人剛剛吟的這兩句,寫的是一個男子對心上人的暗戀?!?p>  林崇巖的聲音仍然沒什么起伏,但細聽之下還是有些落寞的情緒:“你覺得像我這種人,還能暗戀誰?”

  “為什么像大人這種人就不能暗戀誰?”云清知道他又在想自己的殘缺:“任何人都有情感,都有權(quán)利去愛慕他人,也有權(quán)利去仇恨他人。即使是像我這樣的身份,不也一樣會有愛有恨嗎?”

  “我和你不一樣?!绷殖鐜r的聲音像是從天邊傳來:“風(fēng)塵女子尚可從良嫁人,賤籍奴婢尚能重受恩典恢復(fù)身份,而我,不可能回頭。”

  云清顰起蛾眉,從前她還在侯府的時候,也經(jīng)常會有太監(jiān)進府通傳進宮的旨意,她見過幾次,從沒覺得他們與自己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不同,都是一樣的人,一樣的眼睛鼻子嘴巴,不多一個,也不少一個。

  直到現(xiàn)在,她才意識到,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會這么在意,在意自己的身份,在意不能回頭這件事。

  她想安慰林崇巖,只是說出的話卻有些強硬:“人若是自輕自賤,又怎么能乞求別人的尊重?大人覺得別人都有退路,只有你沒有,可是試問這世上能從良的風(fēng)塵女子有多少?能恢復(fù)身份的賤籍奴婢又有幾個?大部分人最終只是在卑賤中度日,饑不裹腹,衣不蔽體。大人如此高的位置,如此大的權(quán)力,不去想著讓天下再無這些受苦之人,卻非要對自己的這件事耿耿于懷。”

  黑暗中的林崇巖似乎笑了一下,情緒突然高昂起來:“說的好!好一個不能自輕自賤!不過這些話我能說,你能說,誰都能說,它不過就是人口中輕飄飄的一句話,說出來沒有重量,也沒有形狀,更不會成為約束行為的手段?!?p>  他的手撐在桌面,身體朝前猛地一傾,將面龐從黑暗中透出來。

  “云小姐,你讓我自尊,可是我自尊自重了,就能讓他人尊重我嗎?又有誰愿意真的與我們這號人打交道稱交情?”

  他想起這么多年受到的冷眼,從他小時候被賤賣,到上了戰(zhàn)場,再到九死一生重新回宮,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他受到的侮辱,要比尊重多得多。

  就算偶爾遇到幾個善良之人,比如云如歸,也不可能從心底里真正把自己當成個正常人。

  “你剛剛問我為什么不能有心上人,那我現(xiàn)在反問你,那人如果知道愛慕她的是個閹人,她是會感到欣喜,還是感到惡心?”

  “為什么會惡心?”云清被林崇巖臉上的陰鷙嚇著了,但她還是不退讓地說道:“感到惡心只有一種情況,就是那個人是個十足的惡人?!?p>  她說出這句話也是微微一怔,她下意識竟然不覺得林崇巖是十足的惡人。在見到他這么多次的作惡,知道他這么多年的卑劣行徑之后,居然還要把他劃歸到尚有良知的那一列嗎!

  此刻林崇巖的臉上陰沉得嚇人:“那我要是愛慕云小姐你呢?你會作何感想?”

  云清直白答:“我不會喜歡你?!?p>  林崇巖陰著臉哼了一聲,退回到黑暗中,椅子發(fā)出吱呀的聲音,是被他的猛然一靠撞出的聲響。

  “但是不是因為你的身份?!痹魄謇^續(xù)說:“是因為你和我還有仇怨未了結(jié),而且,你不是個好人。但是如果我喜歡一個人,我不會在意他到底是什么人?!?p>  她垂首深思了一下,又道:“或許我沒有那么堅定不移,還是會猶豫,但是最后還是會遵循我的內(nèi)心?!?p>  “那個人是鄭緒誠?”林崇巖陰惻惻地說道。

  云清一愣,他怎么提到了鄭緒誠。

  “不是?!卑肷危卮鸬溃骸拔椰F(xiàn)在和他早就解了婚約了,我們只能算是舊時的玩伴?!?p>  林崇巖沉默了。

  云清站起來,語氣溫和下來:“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這是大人的私事,我不應(yīng)該過問。”

  她拿起七弦琴走到書桌旁,重新點燃了桌上的燈臺,看到林崇巖發(fā)青的臉。

  “這把琴我拿回去了,今天大人讓我做的事,我會去做的,在沈盛倒臺之前,我絕對不會再使絆子。咱們之間的仇怨,等之后自然會結(jié)算?!?p>  她轉(zhuǎn)身準備離開。身后林崇巖突然開口:“等等。”

  她回頭,看到林崇巖從桌邊的衣架上拿起一件大氅,披到了她的身上。

  “天還冷,你不應(yīng)該穿得這么少?!?p>  他的下頜湊近云清的額頭,垂目將大氅的兩側(cè)敞口朝里拽了拽,讓大氅更加緊貼地披在她身上。

  披完衣服,他又回到位子上不再說話,似乎剛才那一瞬間的溫柔僅是云清的幻覺。

  云清深深望著他,感到眼前這人她從未真正看清過。

  有時候覺得他是個奸佞小人,沒有任何道德與良知,有時候卻又覺得他不似平常表現(xiàn)得那樣鐵石心腸,他仍然有良善的一面。

  她真的不懂這個人。

  “明晚你還過來。”林崇巖注視燈罩中重新跳動起來的紅光,緩緩說道:“以后我有需要就會派人找你?!?p>  “是要問我找杜盛才的事嗎?”

  “也可能只是我想聽你彈琴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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