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這樣過日子的,從我手頭有點小錢開始。醉生夢死,聲色犬馬,我放不下手中的酒杯,也不愿意松開攬著伊人細腰的手,我渴望看著燈光環(huán)繞,渴望那種眼花繚亂,渴望時時刻刻環(huán)繞在身遭猶如幻夢一般的感覺,飄飄欲仙。
我沉醉在這種虛無中好多年,靈魂好像也被泡在了這種模糊的湯中,逐漸變得透明縹緲。一切的夢幻與欲望圍繞在我的身邊,混沌成繁復至極無時無刻蒞臨在我的感受中,逐漸又變得歸一,化為了一種寂寞的空無消散,可我卻終究沒能成為在金魚作坊中與世隔絕的奧雷里亞諾,我不承認極樂后的孤獨,我尋找更多的樂子,尋找更多的酒,尋找更多的女人,也或許是在尋找更多的寂寞。為了化除寂寞,我只能不斷造就虛假的歡樂,可這歡樂卻又是寂寞的源,不斷地衍生著新的寂寞,我陷進了繞不出的惡性循環(huán),卻義無反顧地走下去。與常人不同的是,他們是抵抗不了欲望而墮落,而我是心甘情愿將自己獻身給了欲望,我奉欲望為主,為欲望而生。
墮落嗎?也許是吧,也許又不是。那墮落是什么呢?思想行為的惡化?那么惡是什么?惡在什么層面上在此處被認識?如果是社會層面上,那我就是墮落吧;如果是個人層面上,又為什么不能叫享樂呢?享樂又有什么錯呢?去游樂園是享樂,看電視是享樂,吃冰棍是享樂,工作累了發(fā)會兒神也是享樂。我沒有犯法,沒有損害他人的利益,沒有讓人感到不快,我愿意買,他們愿意賣,就算傷害也是傷害我自己的身體,別人又有什么資格對我評頭論足呢?不過是方式不同罷了,所有人卻終究伏倒在欲望這位女郎的石榴裙下,只不過有些人清醒,而有些人渾渾噩噩,有的人被冠以墮落之名,而有的人自詡高尚,這就是人,丑態(tài)百出,不偽裝也還好,一偽裝卻又顯得太過可笑。
可笑也好,不可笑也罷,我過著我自己的生活,平平凡凡地作為一個人,平平凡凡地活著。白日去上班,隔幾天到了晚上去買醉,找個妓女做愛,昏睡到第二天中午,再去上班。雖然會空缺一個早上,但是稍稍努把力,也就把活兒給干完了。如此我的那位上司在我送去的一些小意思下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正我也就是空一個早上,活兒也沒少干,他倒是樂得拿點錢,也就動動筆改一下缺勤記錄罷了。我就這么一個崗位干了許多年,沒有上也沒有下,上司倒是換了一個又一個,但似乎沒有一個不愿意納點不義之財?shù)?,我也就一直拿那點薪水,自己又沒啥別的追求——名牌啊旅游啊車啊房啊這些高消費——也就覺得夠用,早年還意外地存了不少錢。然而我對自己存款不怎么清楚,以至于被偷過一兩次后也沒發(fā)覺,但還好我不是大喜大悲之人,跳樓什么的不說,日子卻仍舊那么清閑地過。清閑?清閑是一種主觀感受,如果把酒醉與愛欲的混合嵌進生活卻又將其打理得井井有條,此處用清閑一詞也沒有什么錯,又或者說是與起起伏伏的一種對比,我的生活一成不變,也就沒有什么波瀾。
我不知道我如此說是否還會被批判,或許會也或許不會,每個人都有自己看事的標準,也都有自己行事的標準,人是該隨波逐流,一味跟風還是該隨心所欲,過自己想過的日子,這都取決于自己。所以批判也好不批判也罷,我不會在乎別人的臉色,我活著僅僅為我自己罷了,若是被人驅(qū)趕著生活,那我存在本身的意義也就喪失了。
我常常去酒吧,但我并不喜歡喝酒,喜歡喝酒的人買一瓶高檔莊園里釀出來的紅酒或是葡萄酒,盛在高腳杯中細品,我買的都是劣質(zhì)啤酒,不過是為了買醉罷了。什么樣的環(huán)境我不在意,大酒吧或是小酒吧都行,干凈或是骯臟都無所謂,什么樣的酒我也不在意,爛酒好酒都可以,能喝醉就行了。我并沒有什么苦惱要用酒去逃避,我也并非在逃避,恰恰相反,我一直在做的,是尋找,而這尋找,開始于很早很早。
很早,小學的時候,我就在尋找快樂。那時候去找快樂不需要什么理由,也不需要被扣上什么墮落的帽子,我是個孩童也就理所當然地不用承擔起太多責任,想玩就玩,別歸家太晚罷了。
再往后,是中學,到了很多孩子都在自稱是長大了的年紀,平時玩樂的方式也一點點發(fā)生了更改。從簡簡單單到公園一趟或是去什么游樂園,變成了幾個朋友在家里打游戲,或是匯聚到一起打球,晚點再一同吃飯,吃完飯去唱歌,直到覺得恍若夢中為止。那些時日的時間流逝得猶如我自己一般恍恍惚惚,不經(jīng)意間便溜去,舍不得結束,卻又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要苦苦堅持,于是選擇去模糊時間,模糊意識,將所有東西拋到腦后,直到不得不歸去的時候,卻在這一片空寂中覺得落寞,日后卻又覺得自己浮躁,覺得這歡樂是那般虛假不真,卻又在一次又一次的邀請中答應,即使是虛假的歡樂也不能去拒絕,那就模糊好了,只要什么都不清楚,也就察覺不到什么了。
大學的時候,若是不干點犯紀的事情,似乎就感覺不到刺激和暢快。再干那些平凡的事情顯得太無聊也太無趣了,或是被人帶著被人鼓動,或許是自己心中靈魂的一種渴望,或許是在那些無盡的平平中感到厭倦,我們喝酒,逃課,深夜在外唱k又翻墻回到宿舍,我們一次比一次玩得大,不知道渴望著什么,直到被抓住狠狠地訓一頓為止。可是在那種刺激中的我們笑著的時候,我們是真得想笑嗎?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笑得是那么尷尬而不合群,我感覺笑的那人不是我自己,而是別的一個,僅僅是與我同名叫水華的人。我?當我思考自己的時候,常常忘記自己的名字,以及自己本身。為什么會干那種事情然后想笑?我無法理解,卻又樂此不疲。從最先的說真心話就能使人面紅耳赤,到后來大冒險也不能滿足我們心中對刺激和快樂的追求,從只是牽手,到必須要上床才能感受到那所謂愛情,我感到自己越來越麻木,越來越難以滿足,也越來越不像是個人,而是一具行尸走肉。好多人都是如此,只不過追求的東西略有不同,他們追求理想以得到理想滿足后的快樂,我用各種方式來滿足自己心中對刺激的渴望,而當理想達成,一次又一次的滿足后,他們的快樂逐漸枯竭,逐漸難以得到,那對理想的追求就變成了無法滿足的,深不見底的野心,就如同我這逐漸腐朽的欲望。這種對刺激和快樂的不斷追求,追求到而得到的短暫歡愉,追求不到的空虛落寞,這或許算是人的劣根性吧。
后來啊,后來我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只有不斷喝酒,不斷地麻木自己,我才能從那種醉生夢死間找到快樂,我越來越麻木,尋找到的快樂就越來越少,又或者說,喝的酒就得越來越多,我不得不這樣生活,不這樣我就尋找不到快樂,尋找不到快樂的話我又何必活著呢?為了那于我這種人毫無意義的責任感嗎?是因為在乎別人才會擁有責任感,我這樣的人是沒有的,我每天看著那些人時都只能看見他們臉上虛偽的面具,我厭倦了,卻又不得不虛與委蛇,我搞不懂欺騙討好是為了什么,如果每個人都真誠以待不好嗎?可當一個人變得虛偽、為追求利益不擇手段時,就會逼著整個社會都改變。人性的骯臟讓我唾棄,卻又不得不接受,因為我就生活在人性中,因為我的本身,也便就是人性。我有時也不能懂得他人的感受,有時對情緒這個東西感到可笑,有時理解不了人,有時看不透自己,有時對自己的存在感到模糊。但又能怎么樣呢?我沒有資格吶喊,也沒有能力去改變,不如喝喝自己手中的酒,享受那小會兒難得的快樂,不理會自己厭惡的東西,也便足矣。
這是我曾經(jīng)的生活,我就這樣麻木地生存著同時也樂此不疲,然而我寫下這篇文章想要講述的卻并不是我,而是為了紀念一個叫做T先生的人。他改變了我,也將他自己刻在了我這人的符號上,我再難將其忘卻。
我與T先生相識是因為他搬到我的隔壁,成了我的鄰居。起先我對這個年輕人并不感興趣,也絲毫不了解,直到后來有一天在門口偶然碰見我才得以初窺他的世界。
“早?!蹦翘煸缟?,T先生對我如是打著招呼。
“哦早,還沒互相認識過呢,我叫水華,你呢?”我不過是禮貌性地回應道,有些心不在焉,對于這種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出現(xiàn)在自己身邊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突然離去,始終連泛泛之交都算不上的鄰居我實在不愿意傾注過于多的精力,而且因為有事在身我不得已顯得急迫。
“叫我T先生就可以?!盩先生笑道,他看上去很年輕,比我或許還要小幾歲,也或許是因為我常?;ㄌ炀频貙е伦约河行╋@老的緣故,他那年輕俊秀的臉上露出了似乎可以稱為調(diào)皮的神色,“您昨晚……在N市大酒店,是嗎?”
“啊對?!蔽覜]有細想,抓起包就走,因為公司今早上有個臨時會議十分緊急,所有人員都必須參加,本來不打算去上班的我也被揪起來了。
T先生似乎是滿意地笑了笑,但我在匆忙之中也未細看,他便進了門,隱去了蹤影。
我中午回來時才想起來與T先生的對話,他為什么會知道我昨晚上住在哪里呢?難道是在跟蹤我?那他說這些又是為了什么?要挾我?還是想要顯擺一番?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就頗有些惱怒地叩響了T先生的門。
“午好?!盩先生似乎并不因為我的到來而感到驚訝,臉上仍然是那種淺淺的笑,顯得迷人而又不過于親近。
我則是開門見山:“T先生,我覺得作為鄰居,我們應該尊重彼此的私生活?!蔽业囊馑迹呀?jīng)相當明了了。
“尊重?”T先生笑道,“我覺得我并未冒犯您啊?!?p> 我見他仍然這副模樣,有點不高興,但又沒有說話,因為我并不是很想惹事,我是那種希望少一事不愿意多一事的人,能沒有事就最好。他這樣跟蹤我,我自然不舒服,但一般能忍的事我就打算自己忍了,免得引發(fā)更大的麻煩,也不過是以后稍微去遠一點的地方開房罷了,躲著點他就是。我自己把氣憋在肚子里,準備要走。
T先生笑了笑,對我道:“好啦好啦,水先生,避免以后咱們之間見面不愉快,我覺得還是得跟您澄清一下誤會?!?p> “誤會?”我回頭道。
“當然是誤會,您以為我昨晚上在跟蹤你,是嗎?”T先生道,“但事實上,我昨晚整個晚上都在自己家里寫東西,晚上我一般是不會往外邊跑的?!?p> “那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在N市大酒店睡的?”我道,既有質(zhì)問的口氣,也有幾分疑惑。
“很簡單的推理?!盩先生道,“首先,你的脖子上有淺淺的吻痕,加之你今早上不自覺地顯露出有些頭疼的樣子,我推斷出你昨晚是在外過夜的,還喝了點酒。這點當然不難看出吧?接著,是你匆忙的神態(tài)和修理得并不好的胡子,想來早上是頗為匆忙,而你匆忙的原因當然就是你手上的公文包了,也就是說你們公司今早上很可能有一個緊急的會議,你是在趕那個會議,到這里為止我沒說錯吧?”
我搖搖頭。
“那一切就好判斷了,你跟我遇見時時間才七點半,你們公司再緊急的會議想來也不會讓你們覺都沒睡醒就來吧?差不多你得到消息就是七點左右,也就是算上收拾東西和退房的時間,你從酒店處回來最多也就用了十幾分鐘,若你是步行在這里附近十幾分鐘就能到的酒店就只有N市大酒店了。當然這還不完全,我還需要你步行的佐證,還好我在你的鞋上找到了一些泥土,而且N市大酒店前本就有這樣的一些翻新的土,所以我能夠看出來你是在N市大酒店過的夜?!?p> 我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在與我這么短的接觸時間里他居然就看見了這么多東西,而我不過對他的年紀有個粗略的了結罷了,在驚奇之余也覺得有些丟臉,他還是一個比我小些的人。不過他剛才這般的說話卻又讓我模模糊糊地感覺到熟悉。
“你會看,但你不會觀察?!盩先生笑道,他似乎能夠知道我心里在想這些什么。
“哦哦,我剛才就覺得有點熟悉了,這是福爾摩斯對華生說過的話吧?”我經(jīng)他這么一說也就想了起來,“你上午那些推論,其實是在模仿福爾摩斯吧?”
“對啊,最近正在看《福爾摩斯探案全集》。”T先生道。
“這樣啊,你喜歡看小說?不過福爾摩斯的書應該每個孩子小時候都看過吧?!蔽业?,頓時覺得這個年輕人不但不可憎,還頗有些可愛,又或者是覺得一個還要看福爾摩斯的人無論年齡多大,心里都還是個孩子吧。
“卡爾維諾說過,經(jīng)典不是‘我正在讀’而是‘我在重讀’?!盩先生笑著道,“小說挺喜歡看的,因為像我這樣的凡人做不到如偉人般一直站在山頂,但有時候,還是希望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的。福爾摩斯這種看人的方法不就很有趣嗎?”
我點了點頭,卻覺得有些在被他教訓,也不能說是教訓,他并沒有那種意圖,而是他這種人在無時無刻給人以啟發(fā)。
“如果有興趣,你空了的時候可以來找我,聊聊天或者喝茶都可以,相信現(xiàn)在我們之間應該沒有誤會了吧?”T先生似乎在我身上看見了什么,眼中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我答應了,后來才知道,他說那是在看見雖深陷泥潭卻仍舊還閃耀著些許不甘被腐蝕光芒的靈魂時產(chǎn)生的趣味和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