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溫明詔被帶回溫府,溫家人就開始給溫明詔喂藥,讓他終日陷入沉睡,只有極少的時間是清醒的。
就這么昏睡到了大婚,他才被允許吃了解藥。
溫明詔只覺得可笑,自己的父母早就死于朝廷爭斗,哪來的父母為自己主持大婚,自己早就和洛牧歌拜過堂了,又哪來的新娘可娶。
望著屋里的茶盞,溫明詔陰郁的表情慢慢變成了瘋狂,喃喃道:“公主嗎,那便讓我送你們一出好戲吧,不知道你們滿不滿意。”
溫明詔被兩個小廝扶著進(jìn)了禮堂,大紅的綢緞高高地掛在房梁上,鮮艷的紅色刺目極了,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殷勤的笑容掛在每一個賓客的臉上,看著令人作嘔。
溫明詔輕笑一聲,看著端坐在高堂上的兩對中年夫婦,只覺得可笑至極。
這明明是把自己心愛之人的手砍下來的惡鬼,卻坐在本該只有自己爹娘才能坐的位置上。
眼前的光隱約有些恍惚。
“吉時已到,請新人行禮?!背Y的證婚人站在一側(cè),尖銳刺耳的聲音便在溫明詔耳邊響起。
“一拜高堂!”拖長了的調(diào)子很是響亮。
溫明詔沒動,就那樣端正地站著,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任由身后的小廝拉扯著他。
“我該拜什么呢?”
溫明詔的聲音柔和而清冷,明明是那么好聽的男聲,卻帶著讓人不安的意味。
“她那么怕疼,你們卻砍了她的手。我從來不舍得讓她受一點疼,你們怎么敢這樣對她?”
溫明詔笑意盈盈地看著坐在高堂上的人,明明是一句詰問,聲調(diào)卻沒有半點起伏。
溫明詔拿出藏在袖子里的碎瓷片當(dāng)著眾人的面輕輕晃了晃,然后狠絕地劃過自己的脖頸。
只一瞬,他的脖頸就被割裂,鮮血噴涌而出??伤]有停下動作,只像個提線木偶般不停地在脖頸上劃上一次又一次。
滾燙的血濺到了公主的臉上,襯得她的臉慘白如鬼,只聽得一聲尖叫,就見她嚇暈了過去。
還未走到正廳,我的心臟便驟然一跳,然后聽到從正廳的方向傳來一陣慌亂的尖叫,我不禁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我匆匆加快腳步,好不容易擠進(jìn)了宴客的正廳,看到的卻是溫明詔倒下的場景。
如果忽略他過分蒼白的臉和脖頸間外溢的鮮血,我一定會好好夸他一番,再笑著調(diào)戲他,問他這是誰家的小郎君,竟然這般俊美。今日的他穿著一身大紅的喜服,跟和我成婚時一樣好看,可我的腦子此時卻空空如也,我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拼命地沖向前,努力地想要抱住溫明詔,讓他別離開我,可我做不到,我還是晚了一步。
溫府的人似乎被他瘋狂的行為嚇到了,所有人都愣愣地看著他,沒有人上前拉住他。此時,有一個女子從人群中沖了出來,抱住了因為失血過多而脫力倒下的溫明詔。
周圍的賓客一片嘩然,紛紛起身告辭,一切全都亂了套。周圍亂糟糟的,穿梭的人影都像是地府的小鬼。
溫明詔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漸漸模糊,朦朧間卻看到洛牧歌朝他跑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現(xiàn)了幻覺,但是這就夠了。如果能死在牧歌懷里,自己也算是全了一樁心事。
直到他聽到熟悉的哭聲,才迷糊地意識到,面前的人不是他的幻想,而是真正的洛牧歌。他想問問她怨不怨他,為了自己受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疼,想抱住她,告訴她,是自己不好,沒能保護(hù)好她。
可他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有點后悔割喉自殺了,換種方式去死或許還能和牧歌再說一句話,只一句,他很愛她。
意識消失前,溫明詔想起了洛牧歌第一次開口說話時,叫的是他的名字,想起了兩人拜堂時,她緊張得差點摔倒,想起了他親手做了釵子送給她時,她偷偷地傻笑了一天,想起了她總是溫柔繾倦地看著他。
牧歌,終究是我對不起你,留你一個人了。
我早該知道的,以溫明詔的性子,怎么可能會愿意和那個女人成親。
他會死的,為什么自己就是沒想到呢。
我怔怔地抱著溫明詔,感受著他逐漸變涼的身體,淚水模糊了視線,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只覺得自己要瘋了,最愛的人死在自己的懷里,可我卻什么都做不了。
為什么離開的是溫明詔而不是他們這些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憑什么明詔要成為他們爭權(quán)奪利的犧牲品?仇恨在我心里瘋狂滋長,我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的弱小。
正廳里的氣氛似乎凝滯了,從溫明詔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自殺的舉動起,他的價值就消失了。所以,堂上的人并沒有阻止他去死,只是靜靜的看著,準(zhǔn)備收拾殘局。
見溫明詔徹底咽氣后,幾個小廝收到溫二爺?shù)难凵袷疽猓锨霸噲D分開洛牧歌和溫明詔,可即便洛牧歌只有一只手,卻沒人能把她拉開。
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抬腳朝著洛牧歌斷手處還未痊愈的傷口狠狠踢去。
鮮血從白色的紗布中滲了出來,洛牧歌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樣,只緊緊地抱著溫明詔的尸體。
“明詔,你不是最心疼我了嗎,你醒醒好不好,你看他們都欺負(fù)我。”
“明詔,你看見沒有,我的傷口又在流血了,好疼啊,你醒來看看我好不好,你看看我,我就不疼了?!?p> “求你了,溫明詔,你醒醒吧,我只有你了,孩子也不在了,你讓我怎么活?!?p> “我真的只有你了啊。”
我一邊顫抖著聲音求他再看我一眼,一邊用手捂住他的傷口,期望能有奇跡發(fā)生。
可惜奇跡似乎只存在于幻想中。
無論我再疼,他也不會再心疼了。
突然,頭部傳來劇痛,我不禁眼前一黑,緩緩倒下。
九皇子在馬車?yán)锒俗冀K注視著溫府的門口,直到看見被人扔出來的洛牧歌,不知為何心臟驟然抽痛。
當(dāng)初溫明詔是怎么寵她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現(xiàn)在她卻渾身是傷,被人打暈了扔在地上,造化弄人這個詞,在此刻似乎被解釋得淋漓盡致。
淡聲吩咐了人把她帶回去治傷,又特意叮囑下人好好照顧她,九皇子才嘆了口氣,命人朝皇城駛?cè)ァ?p> 我再次醒來的地方,很陌生。
和侍候的人打聽了,才知道原來這里是九皇子的府邸。
我像個死人一樣在床上躺了三天,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我要見九皇子?!?p> 當(dāng)我面色平靜的站在九皇子面前時,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驚訝的表情。
我沒精力向他解釋原因,只說要和做一筆交易。
他找地方把我培養(yǎng)成頂尖的殺手,生死不論,學(xué)成后,我?guī)退麣⑷齻€人。
他輕笑一聲,視線掃過我斷掉的手臂。
我只冷漠地告訴他,我沒有活的意志,我也沒有牽掛,這是我最大的優(yōu)勢。
九皇子愣了愣,隨即大笑。
他同意了。
我只給自己四年的時間,從一個什么都不會的廢物,到成為復(fù)仇的劍刃。這條看起來很是狗血中二的殺手之路,是我唯一的復(fù)仇手段了。我既不想就這么放過害死他的人,也不想讓他在奈何橋等我太久。
說起來,我以前是不信鬼神的,可我現(xiàn)在卻堅信人一定有轉(zhuǎn)世輪回。
四年的時間,我經(jīng)歷過很多訓(xùn)練的痛苦,可卻沒能抵得過我對他的相思之苦。我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和死神擦肩而過的情景,從未畏懼過,可每當(dāng)我想起溫明詔死時的場景,就感到很冷,連帶著我的心都如墜冰窟。
偶爾也會夢到溫明詔,夢里他總是跟我說要好好活著,不希望我被仇恨所困??伤恢溃瑥乃赖哪且豢唐?,洛牧歌也跟著死了,現(xiàn)在活著的,只是具行尸走肉。
重新回到溫府時,我的內(nèi)心格外平靜。
我殺了遇見的每一個人,他們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屠了溫府滿門,我只覺得痛快。當(dāng)我看到溫二爺和溫丞相臉上的驚恐時,臉上不禁揚起了笑容,明媚而生動。手起刀落,他們是和明詔一樣的死法——割喉。
整個府一百四十人,我殺了一百三十九個。剩下沒殺的那個,是個小男孩,四五歲的樣子,長得很像縮小版的明詔。我想,如果我們的孩子沒死,或許就是這般大了,或許就是長得這般模樣了。
后來我去了塞北,于萬軍之中取了鎮(zhèn)北王的首級,這是我要殺的最后一個人,也是九皇子讓我殺的第三人。
我從沒想過活著回去,可九皇子把將士們都策反了,我平安回到了京城。
到了九皇子府,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他太子了。我把所有的積蓄都交給他,讓他幫我照顧好溫府的那個小孩。
臨走前,他問我可不可以留下。
我知道,堂堂太子放下身段讓我留下代表著什么??晌也粣鬯@世間除了溫明詔,我不會愛上任何人。
他輕輕撫摸了一下我的臉頰,眼神中是我辨不清的情緒。
他和我說,如我所愿。
我挑釁地朝他笑了笑,轉(zhuǎn)身提著桃花釀走了。
偷偷說件大不敬的事,我把溫明詔在京城外的墓挖了,帶著他的骨灰回到了我們以前一起生活的地方。
好不容易打掃干凈屋子,我拖著快要散架的躺椅放在花架下,呆呆地坐了一會兒。
然后我慢吞吞地起身在花架下挖了個坑,把他的骨灰埋在花架下。進(jìn)了堂屋,找出他第一次給我泡茶的茶壺,將毒酒倒了進(jìn)去。
端著倒好的毒酒,戴著他送我的釵子,我也學(xué)著他那樣換上一身素白的衣裳,悠閑地躺在躺椅上,看著天邊的云越飄越遠(yuǎn)。
這輩子,即便是死,我也死在了他身邊,這就夠了。
“明詔,你知道嗎,除了你身邊,我哪兒也不想去。”
“如花似夢,
是我們短暫的相逢,
纏綿細(xì)語,
胭脂淚飄落巷口中,
幽幽聽風(fēng)聲心痛,
回憶嵌在殘月中,
愁思恨暗生難重逢,
沉醉癡人夢,
今生已不再尋覓,
逝去的容顏嘆息,
冷清化一場游過往,
只剩花前癡夢。”
——《多情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