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逐漸回暖,草木開始茂盛起來。
鐵山附近伐木的人數(shù)也達到了四百多,多數(shù)都是和黑魚一起的大爺軍。
每次運送木頭回去,總有百十個大爺軍跟著船來鐵山,徐安不止一次勸他們回去,把這辛苦活留給年輕人,可是大爺們執(zhí)拗的很,堅決表示自己還不老,年輕人耐不得勞苦,愛偷懶,比起自己這樣的差遠了。
徐安知道,他們不想讓人說閑話,怕別人說啥也干不了,光吃白飯,是靠著徐虎的關(guān)照,才被收留的,于是總找機會證明自己,大多都沒有成家,孤苦伶仃,好不容易有了肯接受的地方,干的更是賣力。
隨著時間的推移,離海岸近的地方,大樹都被砍光了,越來越向內(nèi)地深入,一開始還小心翼翼的,分出不少人去四處探查,可這一代的確沒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慢慢的,包括徐安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松懈了。
五月中一日,伐木的隊伍已經(jīng)行進的很深,密林遮天蔽日,陽光都透不過來,所有人都一起勞作,包括徐安。
但有一個人除外,那就是葉彥璋。
他只是充當向?qū)?,負責把人帶到就行,其他都不用管,且早就可以搭船回去了,但他并沒有,而是選擇留下來,就這么每天看著。
忽然遠處一陣騷亂,徐安連忙扔下斧鋸,拿起兵器就沖了過去。
走過跟前一看,才發(fā)現(xiàn)并不是遇到了險情,而是發(fā)現(xiàn)了一具腐朽的尸骨。
發(fā)現(xiàn)尸骨并不稀奇,這些天來,幾乎每天都有發(fā)現(xiàn),有時一天能碰到上百具,好多都是殘缺不全的,可見之前戰(zhàn)斗的慘烈。
但今天這具不一樣,不同于以往被扒的干干凈凈的尸骨,雖然朽壞嚴重,只剩白骨,已與草木長到了一起,但兵器盔甲俱全,甚至鞋襪都能依稀看到影子。
尸骨呈倒伏狀,還保持著往前爬的姿勢,背后插著七八只羽箭,這應(yīng)該就是致命傷,身后散落著幾個口袋,簡單找了找,最遠的一個離他有近百米,看來是身受重傷后,又爬行了這么遠。
死都不忘這幾個皮口袋,看來一定是及為重要的東西,黑魚一個都沒漏下,都找了回來,迫不及待打開一看,原來只是一些黃豆高粱,不一例外早就朽壞發(fā)芽了,還有少量的銅錢,串錢的繩子也斷了,一抓就散。
“還當是什么寶貝呢,原來都是些破爛啊,兄弟你也是可以啊,舍命不舍財...”
黑魚仔細地翻找了一通,的確是沒什么值錢東西,耽誤了這么半天功夫,卻只找到了不到二兩銀子,他很是不忿,一腳就把朽骨踢開,散成一片。
不等他說完,忽然竄出一個人影,直撲了上去,兩人滾到在一人高的深草里,纏斗成一團。
人影正是葉彥璋,他身手不弱,出拳又猛,黑魚猝不及防,被壓到了身下,狠狠地挨了幾下,他倆才被旁人拉開。
“都別拉著我,你個小王八犢子,抽什么風,有種和你魚爺單練,看誰把誰打趴下?!?p> 黑魚一臉青腫,眼睛也快睜不開了,嘴角還淌著血,但還是掙扎著要上去報仇,被其他人死死拉住。
“你算什么東西,東江兵也是你能奚落的,我們敢和韃子拼命,你敢嗎?”
葉彥璋當然也不肯示弱,立即懟了回去。
“我...”
“好了,都少說兩句,咱們是來求財?shù)?,不是來看你們斗狠的,再打就都給我回去,其他人也別在這圍著,都該干嘛干嘛去?!?p> 眼看還要再打成一團,徐安只得出言制止。
見徐安發(fā)話了,黑魚瞪了葉彥璋一眼,推開眾人,向遠處走了。
葉彥璋則一言不發(fā),默默地把朽骨收集起來,連同那幾個皮口袋一起帶走了。
徐安跟著葉彥璋,只見他選了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正好能看到皮島的位置,就開始挖坑,徐安知道他這是要埋葬自己的袍澤,而且剛才的確是黑魚做得不對,死者為大,且還是敢于對抗韃子的好漢,更不該不敬,于是也拿起一把鐵鍬,默默地挖土。
墳立好了,簡單的立上一塊木片做碑,上面空空如也,也不知道該寫些什么,且葉彥璋好像也不識字,比劃了半天也還是空白。
“我來寫吧,就寫東江義士吧?!?p> 葉彥璋點了點頭,把木片遞了過來,徐安用刀刻好字,就立在了墳頭。
“我的人說話沒輕重,沖撞了義士在天之靈,我代他向您賠罪,還望您大人大量,不要怪罪?!?p> 說著,徐安對著墓碑行了一大禮,沒有祭品香燭,就掏出三只煙卷,點燃插上,裊裊的煙氣散開而來,最終都向天空飄去。
“徐城主,使不得,我們都是低賤的武夫,當不得如此大禮,折殺我等了。”
“使得,你們都是義士,都是大明的功臣?!?p> 徐安掏出剩下的兩根煙卷,遞給了葉彥璋一只。
“功臣?狗屁的功臣,我們幾萬將士在這鳥不生蛋的荒島上,死了有誰知道?就像這個弟兄,連個名字也留不下,客死異鄉(xiāng),家里也不知有沒有妻兒老母需要供養(yǎng),就這么白死了,死的不值啊,武夫的命賤,值不了幾文錢?!?p> 葉彥璋對這東西不陌生,熟練的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怎么不值,我大明億萬人,肯定有人記得,雖然不知道姓名,但會記得在東江這個地方,曾經(jīng)有人為了保家衛(wèi)國,拋頭顱灑熱血,把命留都在了這,提起來也會稱一聲義士?!?p> 徐安也深吸一口,緩緩吐出。
“記得?狗屁,我們東江缺衣少食,朝廷中的大人們可曾想過支援?就是偶爾有補給送到,也被漂沒的厲害,我們只能拼命從韃子哪里搶,那不是糧食,那都是命啊!他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哎,朝廷大人們站的太高太遠,可百姓們肯定記得?!?p> 徐安嘆了一口氣,大明文貴武賤,勛貴們只顧得上爭權(quán)奪利,哪里看得到這些普通軍士的苦處。
“百姓?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不是沒有百姓的商船來過東江鎮(zhèn),賣出的糧食可曾便宜過一分一毫?我們還哪有銀子,那就寧可把糧食兵器賣給韃子,也不賣給我們,這就是大明的百姓,通敵賣國,都該死,徐城主,您不也是這么干的嗎?”
葉彥璋呼吸變得急促,滿臉虐色。
徐安則是睜大了眼睛,臉色漲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