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間里,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鄭秀秀在黑暗之中摸索的穿著衣服。
此時房間里還可以聽到其他人酣睡的呼吸聲,因怕打擾其他人的睡眠,她并沒有打開燈,就在黑暗中把衣服穿好,小聲的從炕上下來并穿好炕沿下的鞋子,搖晃著她身子摸著黑走到外間廚房開始做早飯。
拉下一根細繩,發(fā)著幽紅色的光,十五度的燈泡沒有什么氣力的亮起來,黑暗的廚房也并沒有因為這燈而變的明亮多少,鄭秀秀搖晃著身子點燃鍋灶,添好水,蓋上鍋蓋,灶里的火已經燃燒的很旺了。
這時她伸手去拉燈繩關上燈,就著灶里面的火光,她走到另一邊的面板旁邊,開始在黑暗和灶火的光影中忙活起來,為了省電費她絕不多開一會兒燈。就在昏暗中她熟練的把面團變成一個個揉好的饅頭形狀,等待下鍋升級成真正的饅頭。
凌晨三點半的天色還是黑的,隨著她忙活著的早飯,燒著的灶火,天色也漸漸微亮了,到了四點半左右,屋子里的人也打開燈,開始陸續(xù)的穿衣,準備一天的勞作和生活。
在東北大興安嶺余脈那些數不清的山溝里。
很多的自然村落就如同撒豆一般隱藏在那些山脈的褶皺中,鄭秀秀一家就生活在這里。
天剛蒙蒙亮,一家人已經開始吃早飯,每人一碗沒有油的菜湯,配著饅頭圍坐在桌子一圈,
相互倒是無言,安靜中只有些許吃飯聲音。桌子上每人面前一個裝著菜的碗和一個饅頭,就再沒有其他了。
鄭秀秀一家人的生活可謂是貧困的,身高一米四的她,雙腿夸張的向兩側分開,雙腿中間形成一個很大的空洞,
走路時身體向兩側搖擺的厲害,無論怎么努力都無法讓她行動快起來。
據說,她小時是個正常孩子,究竟什么原因讓她變成這樣,她也說不好,只記得五歲時母親因為肺結核去世,父親一個人帶著她生活,因為自小體弱多病經常發(fā)燒,
一生病,父親就背著她走十幾里山路去找其他村子的鄉(xiāng)村醫(yī)生打針。
那個大集體的年代一切都比較艱苦,并不是每個村子都有鄉(xiāng)村醫(yī)生,生了病就只能跑十幾里或者幾十里路去找醫(yī)生,
經常生病的孩子,加之父親覺得每次看病都太艱難了,就自己買了針照著醫(yī)生打針的樣子,以為自己已經掌握了打針要領。
后來鄭秀秀每次生病,父親就自行給她打針,她只記得自己的屁股沒有一處沒有被針扎過,最后都扎無可扎,又起了很多包塊,難以消散。
長到八歲時,雙腿已經壞了,父親帶著她去醫(yī)院看病,醫(yī)生說照你那種打針法,女兒被你扎壞是早晚的事,醫(yī)生們嘆息連連,對此也是束手無策了。
這時的鄭秀秀不太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的身體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父親也因此愧疚一生,覺得是自己毀了女兒的人生。鄭秀秀長大成人后也結婚了,嫁給了本村的一個病人秦海,得了一種俗稱風濕大骨節(jié)的病。
秦海在與鄭秀秀結婚以前,有過一次婚姻,前妻是個聾啞人,因到河對岸去采野菜在河里溺亡了。
留下一個兩歲的兒子秦全。因為母親是殘疾人,父親是個骨病人,孩子生下來健健康康的,就取了全這個字做名字,也是他們一對病人對健康的期盼和渴望!
因為秦全才兩歲,秦海不知道如何照顧,他就托同村媒人去同是病人,又因病而不好找婆家的鄭秀秀家說媒。
那個年代那個環(huán)境,情感似乎只存在小說話本里,飄渺的東西,起碼對秦海來說是。
他的第一需求是生活,他想和鄭秀秀結婚,無非是想讓她幫助自己照顧年幼的兒子。
鄭秀秀的父親當時是反對的,但鄭秀秀自己同意他也就不再說什么了?;槎Y也沒有置辦什么像樣的東西,就草草嫁了過來,做了秦全的繼母。
秦海身高一米六,早些年和父親從山東闖北大荒來到了現在的下巖村。初來乍到的他們來到北大荒以為就可以吃飽飯了,到了此地他們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房子是他們親手脫坯蓋起來的,房頂上苫蓋是東北特有的一種草,在那個年代村子里,家家戶戶的房子都是土坯和茅草苫的土房,倒是冬暖夏涼。
秦海那個時候還沒有成年,初來的他們每天穿山過林采摘野生木耳,和中草藥。早上天色剛剛露白他們就已入林,露水深重一打就渾身濕透,往往一瞬間就透心涼了,在森林里樹木高大粗壯,遮天蔽日。
在樹林里走上一天衣服也不會干。就這樣長年累月受寒,為他的骨病打下基礎,一開始的他們在地上挖個坑就有水吃了。那其實是地表水,常喝對身體有害,但他們都不明白地表水的危害,后來沒過幾年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得了骨病。
后來地方政府呼吁大家挖深井,不要再喝地表水,起碼要十幾米深的地下水,最好是五六十米深的深層水更安全。
最后他們挖了十幾米深的方口井架上轆轆,開始使用相對安全的飲用水,但秦海的骨病已經成了。也讓他沒有再長高,一生都在骨痛中煎熬。
此時他坐在桌子旁邊一邊吃飯另一只胳膊摟著大兒子秦全。
并十分在意的關切著秦全和他低語說著話。桌子的另一邊坐著小兒子秦卡,只有八歲比秦全小了三歲,是鄭秀秀和秦海的兒子,他呆呆的看著大哥被爸爸樓在懷里,滿眼的羨慕,
在他記憶里,爸爸幾乎沒有抱過自己幾次。爸爸的心里眼里好像只有哥哥。他又看看一旁吃飯的姥爺,早些年因為幫村子里一戶人家打谷,不小心扎壞了眼睛,現在只有右眼可以看的見東西,左眼眼皮半閉著,可以隱約看到里面灰色的沒有任何光彩和眼珠。左眼的眼窩比右邊要凹進去一些。
他又看看另一邊的媽媽,他總能看到媽媽背上有一對很大的漂亮的蝴蝶翅膀,并慢慢的搖曳著。
但媽媽自己好像并不知道,她低著頭,吃著碗里的菜湯,額頭上有兩個淡黃色的觸角,時不時的微微動一下。而爸爸,姥爺和哥哥在秦卡眼睛里一切和村子里的其他人沒有任何不同。他只看到媽媽的不同,但他一次也沒有說過,以前他說過一些他看到的其他事物,被媽媽打一頓以后他就再也沒說過了。
現在的一家人在秦拉看來都是可憐人。媽媽是殘疾人,姥爺瞎了一只眼,媽媽結婚以后,他也過來一起生活了,姥爺一直在努力的為這個家貢獻自己的力氣,但爸爸始終不喜歡姥爺,爸爸只希望姥爺多干活少吃好的。
同樣姥爺也不喜歡爸爸,經常吃著飯爸爸和姥爺就吵起來掀翻桌子,在秦卡記憶里他們家的桌子已經不知掀翻多少次了。
無奈之下媽媽決定這個家開始了分餐制。無論什么菜,好與不好都是每個人分一小碗,其中包括自己和哥哥。而媽媽最后總是把自己的那份給姥爺吃,自己吃菜湯泡飯。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家庭,這樣一家子人,吃飯竟然與國際接軌,實行分餐制。秦卡看看哥哥,這個自小就喪母的孩子,媽媽無論對他多好,爸爸總是偷偷告訴哥哥
“那不是你親媽,你平常要多留著心,多為自己爭,什么事都要替自己想一下,不然沒人會真心疼你”
爸爸從哥哥小時候就有事沒事的教導哥哥替自己著想,告訴哥哥他不是媽媽親生的,讓哥哥直到現在對媽媽一直是生疏的。
爸爸總是摟著哥哥的肩膀吃飯,幾乎不怎么搭理自己,想到這里秦卡樂呵呵朝著姥爺笑笑,他想在姥爺這里尋找一下安慰,尋找一下愛,而每次姥爺都用溫暖的微笑回應一下自己。
而自己的出生媽媽說過是為了她年老以后有個養(yǎng)老的保障。
她經常說是拼了命的生下自己,因為她是殘疾人媽媽始終對自己年老以后的問題而擔憂,經常掛在嘴邊念叨,那種對年老而無有所依的情況,一直是鄭秀秀女士的夢魘,如影隨形的跟著搖晃著的身形。
秦卡理解媽媽這樣的人,對年老以后,自己的生活著落問題而憂慮。
自己就因此出生在了這個家庭,現在吃飯的一家人,為了生存相聚在一起,爸爸媽媽之間并沒有情真意切,不過是為了生活聚在一起過日子罷了,好像這樣就沒有那么的艱難了似的。
秦卡呆呆的看了一圈自己的家人,又看看自己碗里沒有一點油水的菜,他知道自己的靈魂并不完全屬于這里,但自己究竟怎么來的或者他為什么每晚都去那邊,自己究竟是屬于哪一邊的人他并不清楚也不明白?,F在只有把眼前鄭秀秀女士辛苦煮的飯菜吃下去才是正事兒,因為今天有白面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