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年在小泥鰍的悉心照料下退了燒,腳上的傷口也漸漸愈合,但走路仍有些困難。
他想出去找點活干,可是小泥鰍堅決不讓,拍胸脯說:“你怕沒飯吃?放心吧大哥,有我在,包你餓不著!”
林永年哼道:“別吹牛了,你一個小孩子上哪兒掙錢去?”
小泥鰍搖頭晃腦說:“這你就別管了,反正蝦有蝦路,蟹有蟹路,車到山前必有路?!?p> 這小子!還出口成章!
林永年竭力忍著笑,板起臉說:“小泥鰍,你既然叫我一聲大哥,有句話我就不能不說……”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小泥鰍打斷他:“讓我金盆洗手,不許再掏別人口袋了是不是?”
“沒錯,”林永年說:“咱們做人要守規(guī)矩,哪怕再苦再難,犯法的事情也決不能做……”
“不對!你說的不對!”小泥鰍再次打斷他:“人長著一張嘴總要吃飯吧?想要填飽肚子,想要活下去,就得八仙過海各顯其能,什么法不法的只能丟到一邊了?!?p> 他拍了拍林永年的肩膀,老三老四的,好像他才是大哥:“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人死了就什么都完了。再說我也不是逮誰掏誰,窮人的口袋我從來不掏?!?p> “真的?”
“當然!我小泥鰍劫富濟貧……”
“得了吧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林永年撇了撇嘴:“我不是窮人嗎?你怎么掏了我的口袋?”
小泥鰍有些窘,訕笑道:“哎呀,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好不好?那是我眼花沒看清嘛!”
林永年哼道:“你又不是八十歲,你才十八歲眼睛就花了?”
小泥鰍眼珠一轉(zhuǎn),說道:“這要怪你自己不好?!?p> “這話什么意思?”林永年問。
小泥鰍笑道:“誰叫你你長得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濃眉大眼、一表人才!你這模樣哪里像是車夫?我還以為你是大老爺來私行察訪呢!”
林永年笑嗔:“呸!你這張油葫蘆嘴!”
“我真的誤會了,沒騙你?!毙∧圉q說:“后來我發(fā)現(xiàn)不對頭,不是來找你還錢了嗎?”
林永年搖搖頭:“你這是強詞奪理。俗話說,常在河邊走,怎能不濕鞋?當心哪天一失手被抓住,那可就慘了。”
“什么?我失手?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看很有可能?!?p> “假如你知道我?guī)煾甘钦l,就不會這么說了?!?p> “你師父是誰啊?”
“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偷一剪梅!”
“一剪梅?還有點詩意呢。”
“我?guī)煾副臼卤忍爝€大,開保險箱就像開抽屜一樣,再厲害的鎖他三兩下就能打開!我這兩下子雖然跟師父不好比,但要說掏口袋,那真是小菜一碟,太容易了!這就叫名師門下出高徒,強將手下無弱兵!”
小泥鰍甩著大拇指,說得眉飛色舞,得意洋洋。
“行了行了,口水噴得我滿臉都是!”
林永年又好氣又好笑,故意用夸張的動作抹了抹臉:“兄弟,就算你本事大,不會被抓住,那也不能當一輩子扒手呀,三百六十行里沒這一行。一個人活要活得有尊嚴……”
“尊嚴?什么意思?”
“做人要守規(guī)矩,不做犯法丟臉的事情,別讓人瞧不起,要老老實實正大光明,就這意思?!?p> “你說的也對,好吧,我聽你的。”
小泥鰍又拍了拍林永年的肩膀:“你好好養(yǎng)病,等養(yǎng)好了咱們一塊去找活干,行了吧?”
林永年知道他是在敷衍,不是真心的,所以他走了以后,一直在替他擔心,就怕他出事。
小泥鰍一走就是一整天,直到夕陽西下的時候,林永年才看到他出現(xiàn)在窩棚外面。
林永年剛松了口氣,卻發(fā)現(xiàn)小泥鰍腦袋耷拉著,嘴角一癟一癟的快要哭出來了。他這人向來很樂觀,沒心沒肺的,什么都不在乎,如此垂頭喪氣還是頭一回看見。
林永年吃驚地問:“怎么啦小泥鰍?出了什么事?”
小泥鰍不吭聲,朝自己背后歪了歪嘴。
林永年鉆出窩棚,只見他背后還有兩個人,一個是身材敦實的小伙子,二十來歲年紀,長著一張大眾臉,沒什么特別的,另一個卻相貌不俗,讓林永年心頭一震。
此人年紀和林永年相仿,大約四十左右,中等身材,瘦瘦的,但不是那種孱弱的瘦,相反給人一種鋼釘般堅硬的感覺。膚色微黑的臉上長著一只鷹鉤鼻,兩只圓眼睛也像鷹一樣炯炯閃光,帶著一種逼人的氣勢。
最不尋常的是,他左手盤弄著三只鐵球,每只都有鴿蛋大小,不時發(fā)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此人一定是個江湖豪杰。
林永年不由得想起了石鐵山,同樣是習武者,同樣強悍威猛,面前這個人似乎多了一種強大的氣場,更加令人敬畏。
與此同時,這個人也在打量林永年,兩個人目光相遇時,林永年心里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接著這個人把小泥鰍拽過來,問道:“他是你的小兄弟?”
林永年估計是小泥鰍得罪了此人,忙陪笑道:“我兄弟年紀小不懂事,若有冒犯之處……”
“你可真會說話!”鷹眼漢子冷笑:“我看他別的事不懂,掏口袋可是內(nèi)行,一掏一個準!”
林永年張口結(jié)舌。小泥鰍臉紅得像猴子屁股,那光景像是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和鷹眼漢子同來的年輕人揪住小泥鰍的耳朵,厲聲說:“臭小子!也不睜開眼看看,竟敢掏馮大哥的口袋!你旗桿上綁雞毛,好大的膽子!”
小泥鰍夸張地咧著嘴大叫:“哎喲哇啦!痛死我了!哎喲哇啦!耳朵都要被你扯掉了!”
鷹眼漢子朝年輕人做了停止的手勢。年輕人放開小泥鰍,悻悻道:“真會裝蒜!有這么疼嗎?”
林永年尷尬著臉,朝鷹眼漢子連連拱手:“對不起對不起,都怪我對兄弟管教不嚴,要罰就罰我吧?!?p> 鷹眼漢子看看他,又看看小泥鰍,問道:“你倆是親弟兄?”
林永年搖搖頭:“我和他都是流落江湖的人,我干活時砸傷了腳,傷口感染,差一點就見閻王去了,是他救了我的命。他其實是個好人,做扒手也是出于無奈,要混口飯吃。”
鷹眼漢子沉吟著,三只鐵球在手上盤得嘩嘩響。
林永年央求道:“我保證他今后改過自新,再也不做扒手了,請好漢饒他這一次吧?!?p> 鷹眼漢子想了想說:“這樣吧,讓他幫我做件事情,這筆賬就算勾銷了,怎么樣?”
“沒問題!”小泥鰍搶著說:“讓我做什么?盡管吩咐!”
“不急,慢慢來,先認識一下吧?!柄椦蹪h子說:“我名叫馮惠堂,跟我一道的叫陳福林。你倆怎么稱呼?”
“我名叫林永年。他叫小泥鰍”
話音剛落,陳福林就大笑起來:“小泥鰍!這名字好玩!又黑又滑的還真有點像!”
“什么話!”小泥鰍斜了他一眼:“說我黑我承認,說我滑我就不服氣了,我滑在哪兒?”
“你還不滑?油頭滑腦、油腔滑調(diào)、油嘴滑舌!”
陳福林說著又大笑起來。他是個很愛笑的人。
馮惠堂也忍不住笑了,接著一揮手道:“走吧,咱們找家小飯館坐下來,邊吃邊談?!?p> 談?有什么好談的?林永年很好奇。
更讓他好奇的是,馮惠堂沒找附近的飯館,卻帶著他們走了不少路,最后來到一條大街,進了一家相當氣派的酒樓。他猜測來這兒不是偶然的,馮惠堂一定有求于他們。
四個人在樓上雅閣里落座。只見墻上掛著字畫,屋角擺著盆景,布置得十分雅致,讓叫花子一般的林永年有點自慚形穢。小泥鰍卻依舊滿不在乎,在房間里東瞅瞅西摸摸。
菜很快就上齊了,有醋溜魚,有紅燒肉,有白斬雞,還有一只滿堂紅大砂鍋,擺了滿滿一桌子。
馮惠堂做了個手勢:“請吧,放開了吃,不用客氣?!?p> 小泥鰍早就兩眼發(fā)綠迫不及待了,馮惠堂話音未落,他就大吃起來,右手拿筷子,左手拿雞腿,碗里還放一塊大排骨。
陳福林笑道:“兄弟,你這吃相也太難看了!”
小泥鰍嘴里塞滿食物,說話含糊不清:“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站著說話不腰疼?!?p> “行啊,還一套一套的?!标惛A峙呐乃f:“沒人跟你搶,慢點吃,小心噎著?!?p> 小泥鰍顧不上搭理他,只管稀里嘩啦連吃帶喝。
林永年見馮惠堂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兒,盤弄著鐵球不開口,只好試探地說:“我這小兄弟冒犯了好漢,本該是我們負荊請罪的,結(jié)果反倒讓好漢破費了,真不好意思?!?p> “別這么說,江湖上相逢就是有緣。”馮惠堂打量林永年:“聽你講話文縐縐的,好像肚子里有點墨水?”
萍水相逢,不便多說。林永年想要敷衍幾句,可是被小泥鰍搶了先:“什么叫有點墨水!林大哥是讀過書留過洋的人,還在上海開工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學問大著呢!”
陳福林笑道:“這么厲害?快趕上諸葛亮劉伯溫了!”
馮惠堂滿面狐疑:“既然如此,林先生怎會落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
“被人害的唄?!毙∧圉q快嘴快舌。
林永年生怕他再講下去,忙朝他使了個眼色,嘆道:“這事一言難盡,不提也罷。這位好漢……”
“我不是什么好漢,”馮惠堂打斷他:“我說了我姓馮,你就叫我老馮吧?!?p> “好的,馮……馮先生,”林永年說:“我冒昧地猜一下,你是不是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
“有事就說出來,別藏著掖著?!毙∧圉q拿著一根鴨膀邊啃邊說:“你請我吃我不客氣,你要我?guī)兔σ膊挥每蜌?,有來有往嘛?!?p> 陳福林笑道:“好!這話說得爽快!”
馮惠堂站起來,走到窗邊,把窗戶打開一條縫。林永年和小泥鰍看著他,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馮惠堂朝他倆招手:“過來,看對面。”
酒樓對面是一幢磚木結(jié)構(gòu)的兩層樓房,門口掛著“吉野棉紗貿(mào)易株式會社”的牌子。
林永年說:“這是一家日本公司?!?p> 馮惠堂搖頭道:“這可不是一家普通的公司,而是用棉紗貿(mào)易做幌子的文化特務機關?!?p> “文化……特務?”林永年和小泥鰍面面相覷。
“對!中國的古書、古董、古玩、古畫等等都是他們劫取的目標。”馮惠堂說:“老板吉野手下有十來個人,以前都當過兵。”
林永年又驚訝又佩服:“你怎么了解得這么清楚?”
馮惠堂笑笑,三只鐵球在他手中滴溜溜轉(zhuǎn),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
“聽你的意思,要對他們下手?”林永年蹙眉道:“可是,我們能幫你什么忙呢?”
馮惠堂關上窗戶,壓低聲音說:“最近有一批國寶級的文物落入了他們之手,滿滿一大箱,存放在那幢房子的地下室里,準備運回日本。我受人之托,要把那些東西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