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陳志武早早起身,他的妻子總是起得比他早,早早的備好了早餐。
由于西蒙生前在脫離老派的“生財之道”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由于漢娜幾乎投身于西蒙一手創(chuàng)立的事業(yè)。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在逃避,逃避她的丈夫已經(jīng)逝去的事實。她偏執(zhí)的認為,接手他的事業(yè),住進他的房間,使用他所使用的東西,他便活著,便不曾離去。
漢娜為西蒙生下一對兒女,由于她幾乎偏執(zhí)的在忙碌,陳志武便將鎮(zhèn)霆和子期兩個兄妹收養(yǎng)在自己家里。
對此漢娜也沒有什么異議,也只是偶爾每月回來看看。
玻璃質感的茶壺里翻騰的滾水,房間里彌漫著濃郁的茶香,窗外映進的暖陽,透過玻璃器皿中琥珀色的茶水,在這晚秋時分倒是添了不少暖意。
陳志武躺在藤椅上,而鎮(zhèn)霆就坐在他身側的地板上。
他好奇的問道:“阿武叔叔,你和嬸嬸是怎么認識的?”
陳志武看了他一眼,用扇子輕輕敲了一下他的小腦袋,笑意盈盈道:“你想聽啊?!?p> 鎮(zhèn)霆用力點了點頭道:“嗯!”
“我記得那年冬日,我和三兩好友,前去茶樓喝茶來著,聊得盡興的時候,我起身朝著陽臺走去,打眼一掃?!闭f道這陳志武拿著扇子在身前比劃出目光亂掃的樣子。
他見鎮(zhèn)霆捂嘴偷笑,便又輕敲了一下他的小腦袋。
緊接著他用唱戲的腔調道:“我只見一美人,身著雅致,一頭短發(fā),眉眼間總帶著一絲笑顏,推門而入時,只覺她身姿輕盈。她的眼里似乎閃著光亮。我心竟起了漣漪。”唱到此處,陳志武連用折扇在手向上連拍好幾下。
這叔侄兩人哈哈大笑。
不覺間,他臉上也掛著一抹笑意。隨后搖頭兩三下。語氣顯得又些落寞:“美人雖美,我雖心生愛慕,可也難言傾心于她?!闭f到此他搖頭三兩下,笑嘆一聲:“這念起即滅。”
輕嘆一聲,遠遠望著天井旁的那顆大樹,拇指在扇骨上摩挲了兩下。嘴里又喃喃自語了起來:“她雖美好,也只不過是我一時邪念罷了?!?p> “我本不會掛念,可也不知怎的,歸家之后,仍難平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直至夜深時仍是如此?!?p> 在他本就慘白的臉上,越是顯得暗淡的眼里突然亮起了光:“正應了那句話叫念念不忘,必有回響?!?p> 說到此處,他露出微笑,伸出手撫摸身旁這個孩子的頭,繼續(xù)道:“我本不喜歡熱鬧,可族兄,也就是你的父親,他非要帶著我,去逛那什么廟會。可也萬幸,我去了那廟會,才從人堆里頭遇到了你嬸嬸?!闭f完他有些慈愛的摸了摸陳鎮(zhèn)霆的腦袋。
而不遠處黃漫涵看著這對叔侄倆,眼里泛著淚光。
陽光打在他兩的肩頭,微風輕拍枝丫,掛在門框上的風鈴叮叮作響。
孩子童言無忌道:“三叔,我聽他們說你要死了?”
陳志武到也是看得開的嗯了一聲。
“以前經(jīng)常聽如幽姑姑說,人死了就會去很遠的地方,遠到要走好多年才能到的地方。”
陳志武目光看向天井旁的那顆大樹,古井不波的心境翻起一陣漣漪?!笆前。吆芫煤芫谩!?p> “三叔……我怕!”
陳志武輕輕撫摸他的頭頂,臉上泛起淡淡笑意,去那春風拂過。
“死不了怕,它如炎炎夏日間涼爽的夜雨,可供人安眠?!?p> 他艱難的站起身來,拿著手杖向前走去?!拔覟檫@個家,殫精竭慮了二十多個年頭。”
陳志武低聲苦笑道:“二十年啊,誰能再給我二十年?!?p> 陳鎮(zhèn)霆走到他的身旁攙扶著他。
陳志武摸了摸他的頭,臉上帶笑意,“好孩子,好好長大,這個家,就可以交給你們了?!?p> 午夜時分醫(yī)院里頭圓寂了個和尚,也是奇怪,這個和尚居然是極罕見的血型。
陳志武幾乎是習慣性的躺在那張?zhí)僖紊?,腿上還蓋著毛毯。
他的長子陳鎮(zhèn)彬抱著他的弟弟就坐在一旁,以前他都沒太留意過自己這個長子,今年正好十八,成人長大。
今天仔細看著,這小子都已經(jīng)冒胡茬了。
陳志武緩緩開口道:“兒啊,爸對不起你。”
陳鎮(zhèn)彬覺得父親有些反常:“您說的是哪里話。”
陳志武:“這些年幾乎是忙瘋了,也都顧不上你媽和你們哥倆?!?p> 陳鎮(zhèn)彬也沒有搭話,也不知道該如何搭話。
“都怪自己沒有照顧好著身子?!标愔疚淇嘈σ宦暲^續(xù)道“你看看,都還沒來得及給你們兄弟倆鋪路搭橋,這身子就垮了?!?p> 陳鎮(zhèn)彬轉過頭擦去眼角的淚水然后回頭,硬是擠出一臉笑開口道:“沒事的,我們還有小半年的時間可以等?!?p> 陳志武回憶起了些陳年往事,他緩緩開口道:“想當年,你志明伯父生前最想看到的就是寶島回歸來著,結果他先走一步了,我當時還想著,或許我可以替他看看,現(xiàn)在想想也不太現(xiàn)實了?!?p> 他伸手抓住陳鎮(zhèn)彬的手:“兒啊,你要替阿爸和你志明伯去看一眼那一天?!?p> 兩人一口同聲道“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p> 說罷這兩父子同時開懷大笑,在陳鎮(zhèn)彬懷里的小小子一臉懵懂地看著自己的大哥和父親,愣愣出神。
午夜時分,陳海莊正好起夜起來放水,本想睡個回籠覺來著,突然傳來電話聲,他一臉不情愿的爬起來,一路罵罵咧咧:“大半夜的,哪個小逼崽子打逼電話,要是沒什么大事,老子非把你的頭擰下來當球踢,他媽的。”
陳海莊:“喂,三房?!?p> 陳海莊:“你說什么!”
陳海莊:“什么!什么,什么!你再說一遍!”
陳海莊連連答道:“明白!明白!好!好!我知道!”
陳海莊強壓下內(nèi)心的喜悅,一邊沖一邊喊:“海生,海生,去開車,快去開車!快??!”
陳家三房的伙計被這家伙的大嗓門給驚動了,紛紛探出頭來看看是什么情況。
陳志武本身就睡得很淺,老遠聽到這家伙在嗷嗷叫什么,不知道還以為是院子里走水了。
陳海莊一把撞開客廳的門,肥嘟嘟的身子,在地上滾了一圈,他劇烈的喘著粗氣:“師娘,師父有救了,師父有救了?!?p> 黃漫涵看著這攤甩在地上的肥肉,就要去攙扶他:“怎么了?什么你師父有救了?”
“醫(yī)院打電話來說,有一顆和師父匹配的心臟正在路上?!?p> 說完后他是喜極而泣,也顧不上往日的鐵血漢子的形象了。
陳海龍隨后小跑進來說道:“師父,師娘,車已經(jīng)備好了,我們快點出發(fā)吧,時間不等人啊。”邊說邊翻開放在一旁的折疊輪椅。
在去往醫(yī)院的路上陳志武打了個盹,他夢見陳志文站在一艘竹船上,手打佛號,朝著他深深鞠了一躬后,便決然轉身。
一人一船很快消失在濃霧之中,隨即他身旁就出現(xiàn)了一匹及其俊美的白馬。
陳志武緩緩睜開眼睛,他隱約間明白了這是什么回事,又不敢確定是不是如自己想的那樣。
他們很快就到達了指定的醫(yī)院,陳志武被推進了手術室,手術也很順利的完成了,按照慣例要推進重癥觀察一陣子。
陳家的男人基本也都到齊了,一群人烏泱泱的進了太平間。
一具僧人的皮囊靜躺在冰冷的鐵床上,為首的男人走了上去,他將手搭在和尚的額頭上說了一句:“走!回家!”
直至一年以后黃漫涵才和他說那顆心臟其實是他弟弟陳志文的。
畢竟祖先立下規(guī)矩,這件事必須要由陳志武的首肯才能將陳志文葬入祖墳。
黃漫涵和他說了這件事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只是平靜的開口道:“我知道?!?p> 隨后從抽屜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陳志文,字漢盛。牌入宗祠,骨入祖墳。落款人陳志武?!?p> 陳志武有些哽咽道:“我這弟弟打小待人不善,唯獨對我們這些骨肉兄弟,赤誠一片?!?p> 說罷他靠在椅背上,這個動作不像是他,到像他的弟弟志文。
指尖劃過自己胸前那道長長的疤,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那個瞎子沒說錯,我們兄弟倆是同生共死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