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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物與發(fā)現(xiàn)時代

第二十六章 契約公證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文明的地方就有市場。就算是修仙小說里吸風(fēng)飲露的仙人搞到最后,還要弄個集中坊市做交易。就算把金屬貨幣換成靈石,乃至于以回歸到物易物的模式,也免不了這交換的本質(zhì)。

  顧川想道。

  說到底,還是不自由??!

  凹臉商人的商隊很快又能望見那不知整修了多久的外城墻。落日城的衛(wèi)兵因這來來往往的人匆匆忙忙。那試制的自行車已被收好,埋在一輛馬車袋裝糧食下面。

  “財不露白,財不露白?!?p>  凹臉商人笑瞇瞇地對自己的護衛(wèi)說道。

  旁觀的少年人們不服地撅嘴:

  “又不是他發(fā)明的東西。”

  河岸等人對顧川傳授的新語言接受程度不佳,還是看不了顧川用中文記錄的文獻。又因為人多眼雜的緣故,顧川就很難和他們完整地交流自己的想法。

  他們只能坐在車上,小聲交談。

  顧川接到前兩天的話題繼續(xù)說:

  “說到學(xué)徒這件事,河岸,你和我說一個學(xué)徒長辭退你時說,你還什么都不會,只在他們學(xué)東西,根本只會添倒忙,所以你應(yīng)該給他們交錢,是嗎?”

  “是這樣的……”

  一開始河岸不想說出自己的經(jīng)歷,但回村的一個節(jié)氣,河岸說了很多,叫顧川了解到河岸被解雇大半的經(jīng)過,也包括那學(xué)徒長驅(qū)趕的言論。

  “那你覺得這是對的嗎?”

  顧川神神秘秘的問,叫河岸外的身邊人一個哆嗦。

  這家伙已經(jīng)好多次像這樣反問啦!每次這樣反問,他都要開始長篇大論,雨花想道,奇怪的是,我也不討厭。

  河岸呆呆地說:

  “學(xué)徒長說得沒錯,我是沒做到什么……既沒有學(xué)到醫(yī),也沒有救過人……是做得不好。他們不讓我交學(xué)費,也算好了?!?p>  顧川對此,哈哈地笑了起來,笑了大半天,又感覺有些悲哀,悶悶不樂地對他說道:

  “那你不是也做過提尿壺,倒洗腳水,打掃衛(wèi)生,搬運貨物之類的事情嗎?”

  河岸還迷糊著,竟不自覺地辯護道:“可是這些誰都能做,換誰都可以……哪怕不是我,隨便街上找個人也行?。 ?p>  顧川冷聲道:

  “那你就讓他們找人、雇人、花錢叫人去做呀!”

  他這才渾身抖了抖,不知怎么說話了。

  而顧川就繼續(xù)說:

  “所有的勞動都有價值,都不分高低貴賤,無非有的需要經(jīng)過培訓(xùn),有的已不需要經(jīng)過某種培訓(xùn)——我們從小就在學(xué)種地、都在學(xué)鋸木頭、都在學(xué)蓋房子啦——又有誰能看不起誰呢?他們覺得提尿壺、倒洗腳水、打掃衛(wèi)生、搬運貨物都是尋常的事情,那叫他們自己去做啊!不得把他們活活累死?是不是這個道理呢?”

  “好像是這樣的……”

  河岸嘴上呢喃,心底想到那學(xué)徒長像他一樣倒尿壺的樣子,居然傻兮兮地笑出了聲,叫顧川摸不著頭腦。

  “你怎么突然笑起來了呀?”

  “不知道,就是突然有點開心。”

  艷紅的水上,微波澄然。在那古老群山的陰影下,四面八方的人流,沿著一代代的人踏破的道路,往這區(qū)域里最繁華的地方去。

  “這就是社會勞動的分工。我和你說過罷,商人所做的是貨物流通,假設(shè)沒有商人,確實貨物都不能流通了。可假設(shè)沒有工匠和農(nóng)民,那貨物更不存在呀!何況原來的商人沒有了,自然會有新的人去做商人??傄腥舜驋咝l(wèi)生,也總會有人流通貨物,總要有人種地,也總會有人做木工、做石頭,做鑄鐵。一切看上去的不可或缺,只是因為壟斷、還沒有人與之競爭。我們的父母覺得醫(yī)生地位高,那是因為落日城的醫(yī)生壟斷了醫(yī)生的知識,叫那些一無所知的人無法與之競爭,等到醫(yī)生誰都能學(xué),也就會變成一個平平無常的職業(yè)。他就要花錢才能買到人去為他們打掃衛(wèi)生,而不是像這些即將進城里的傻瓜或之前的我們,即將倒貼錢地去做學(xué)徒、去打雜了。”

  他說。

  “而這就是學(xué)費的本質(zhì)……這是落日城利用只有落日城有的東西,開出一個高昂的價格來。因為落日城的生活好,賺到的錢多,落日城輻射區(qū)域的村子里的人就會拋棄他們的農(nóng)活,而前往落日城,成為他們的廉價的勞動力?!?p>  凹臉商人在路上遇到一位他的朋友,于是整個商隊都走慢了,和另一路車隊相匯流。馬車的輪子在卵石鋪成的歪歪斜斜的路上發(fā)出一陣陣的聲響。

  沒一會兒,少年人們忽然聽到了一陣喧嘩。

  不知是哪里的人在用哪里的話大叫道:

  “那是落日城的晷塔!”

  最初是一聲呼喚,接著是共同的聲響,最后連遠處的車隊的人都被吸引,一起抬起頭來遙望城際線后高聳的晷塔。

  不知怎的,河岸、山桃等人忽然可以從那些懵懵懂懂的不知來自哪個村落、哪個地方的同樣的少年人的臉上,看到原本的自己。

  車隊默默地通過衛(wèi)兵的檢查,進入外城的下邑區(qū)。

  “他們之后會怎么樣呢?”

  雨花突然問道。

  “他們會和我們一樣。”洪沙答道,“如果有關(guān)系,有父母照應(yīng),就會打聽打聽托進某個廠子或招學(xué)徒的雇主手里,交一筆學(xué)費,或者沒工資。如果沒關(guān)系,就會看到哪里有廣告,就往哪里去了。當(dāng)初,我和岸子哥都是被騙了,什么學(xué)醫(yī)學(xué)工??!它就是找個免費的掃地。正經(jīng)掃地的錢還要比我們這群學(xué)徒工高哩!”

  說完了,洪沙突然恍然,他猛地看向顧川,忍不住問道:

  “這就是川哥,你的想法嗎?”

  顧川點點頭,靜靜地說道:

  “我不知道你猜的是什么,但確實,這里卻是我們的機會所在了。等到城里與卵石會和,我們再細說。”

  下邑向內(nèi)緊靠平陵,向外則隔了道還沒建成的城墻。城墻既然沒有建成,下邑便與城外連成一片,有大片大片的農(nóng)田,還有生活在上面的供養(yǎng)落日城的人。

  自行車的事情,凹臉商人早已和顧川、以及日照村里的長輩們談好,在這里只需提一下公證處的事情。

  商隊進城后,第一時間就去了平陵區(qū)外的官家公證處。

  公證處是落日城專門做契約的地方,由內(nèi)城議事會直接管理。訂契約也有所謂的“手續(xù)費”,是需要一筆小錢給公證處的“時人”和“倩書”。

  “時人”一般指“時證人”就是當(dāng)時親自見到契約簽訂的旁觀者,主要是公證處的作證人員。

  而“倩書”呢,就是書寫契約的第三方筆者。

  落日城的契約是這樣的,在契約的底下,約定雙方簽完名后,作證者和第三方筆者也需要親自署名。

  除此以外還有個稱呼叫“見人”或者“時見人”,也是指旁觀作證者,不過見人就不是公證處的人員,而是閑得無聊或者無所事事,來公證處看熱鬧的。公證處每一次公證都可能有一方借錢借到傾家蕩產(chǎn),合伙做生意做到翻車,最后靠公證處文書成功控訴的也絕不少見,愿意來看熱鬧作證的人也絕不少。

  當(dāng)時,公證處就有不少閑散人在,盯著這新進來的兩人。

  落日城契約也有手續(xù)費。只是落日城對契約手續(xù)費還沒有形成認(rèn)識,畢竟所謂的契約不關(guān)自己的事情。一塊錢的契約和一百萬的契約都是一樣的收費標(biāo)準(zhǔn)——按字?jǐn)?shù)收費。

  頂多后者要叫旁觀者驚顏變色。

  “……各一百萬,變色石幣……”

  按照顧川提供的草稿,寫到這兩人代表日照村和深地家族庇佑的一個小家族各以技術(shù)與資產(chǎn)等合計分別入股一百萬變色石幣時,這第三方倩書的手都在發(fā)抖。

  “你們這是要傾村蕩產(chǎn),全力以赴呀!你們已經(jīng)彼此確定有百萬家產(chǎn)了嗎?”

  那時候,第三方倩書只是覺得驚訝,又感到恐怖。

  既然兩個人彼此確認(rèn)彼此有百萬家產(chǎn)可以抵押,那恐怕就是的。要假設(shè)這兩人有一個人沒有,那等到公證處文書送交裁判所生效時……一百萬呀一百萬……這另一方不得賠到子孫萬代世世為奴?

  倩書暗自想道,自然不會想到這和自己會有任何關(guān)系。他已經(jīng)看過數(shù)十個因他公證的宣判,而在裁判所里伏誅的蠢人了??v然有些人會莫名其妙恨上這個作證者,但他是議事會的雇員,是受到保護的。

  “確是無誤?!?p>  凹臉商人點頭。

  凹臉商人都不怕,顧川的謀算早已暗定,自然更不怕。

  “已經(jīng)確認(rèn)過了。”

  “那好,寫下,就要無悔了。”

  至于那兩百份的股券也簡單,公證處曾為發(fā)行上十萬份的奇券做過類似的活,后來效仿奇券的合作也不在少數(shù)。

  “當(dāng)然無悔?!?p>  隨著話音落下,整個公證處一片喧嘩,幾個官方專門做見證的時證人都忍不住大叫道:“這……傾家蕩產(chǎn)百萬合資呀!你們不留后路了嗎?你們就相信沒個親戚關(guān)系的彼此了嗎?”

  而非官方的時見人們更是興奮。這群閑人無所事事,就在門口大聲喧嘩討論,于是消息越傳越快,越吸引人越多,直到轟動一大片的平陵街道,叫周圍感興趣而來旁觀的人把公證處圍了個水泄不通。

  日照村的匠人,還有凹臉商人的侄子與長工那時,都站在門口,充當(dāng)非公證處的旁觀者“時見人”,更是被看戲吃瓜的無關(guān)群眾們連聲追問這百萬家產(chǎn)。

  “這一百萬變色石幣堆起來,都得要一個小山吧?”

  “有些是資產(chǎn)抵債,沒有那么多,連房子和地都算上啦!哪真有那么多錢?!?p>  長工九斤解釋道。

  凹臉商人就是這么對九斤說的,因此九斤深信不疑。

  “那確實……一百萬變色石幣,這得你個公民家族全部資產(chǎn)吧?你家老板全都要豪賭在這‘自行車’的生意上了?”

  “是的?!?p>  九斤這邊沒什么爆料,就有更多的人問村里的邊民,他們是知道有些村子極富有的,比如出產(chǎn)橡膠的村子,但不知道日照村能這么富:

  “你們村得多少人全部出資,要把所有的房子都算上,才能湊齊吧?”

  木匠等人也早和顧川溝通過,不多說話,只牛頭不對馬嘴地點頭:

  “已經(jīng)定好啦,都說好啦!”

  這時的影響還局限于公證處周圍,仍未發(fā)酵,但已經(jīng)可以看到這憑空生出的兩百萬即將口口相傳,而成為落日城平陵街區(qū)的一個大新聞。

  至于自行車,這個古怪的生意的名字,也開始在人們的口中傳播起來,并且越傳越神秘。

  為了防止契約雙方被干擾,這群旁觀者都被攔在外面。里面只有時證人、凹臉商人、顧川還有倩書.

  外面越喧嘩,對顧川的計劃越有利。他笑道:

  “我聽到他們都在討論自行車是不是什么奇物的力量?!?p>  “難道不是嗎?”

  凹臉商人那天恐怕也是靈機一動,順坡而下。

  顧川被這老家伙的言論恐嚇到了。這自行車和奇物哪有什么關(guān)系呀!但他很快入戲,搖頭晃腦地說道:

  “但老板呀,這樣被輕易猜中了,總是不好?!?p>  凹臉商人乍聽此言,看向顧川的目光又不相同了,忍不住心中暗罵一聲小狐貍。

  顧川老神在在,當(dāng)純真少年樣。

  倩書不在意這兩人對話,只遞交文書,問兩位還有問題嗎?

  顧川和凹臉商人各自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齊道沒有問題。

  “那兩位,可以簽名了。一式三份,每一頁都要簽,還要簽騎縫名。騎縫名和末頁要畫押?!?p>  騎縫簽名,有點像老師叫小學(xué)生給字典簽名、簽在側(cè)邊來確認(rèn)字典歸屬。公證處的騎縫簽名,要求略微錯過每一頁,保證每一頁的邊緣都可以看到一部分的字跡,拼湊出來是完整的名字。騎縫簽名是為了保證一份文件的復(fù)數(shù)紙張中的某幾張不被調(diào)包或去掉。

  “當(dāng)然可以?!?p>  別說上百個名,就算是幾千個名字,走到這一步的兩個人自然也會簽完。

  頓時公證處變成簽名流水線。

  等到兩位時證人和倩書簽完后,公證處按以前程序問還有誰想見證的。大片來看熱鬧的人都說要簽。顧川在人群中掃視找木匠。結(jié)果只見嘈雜聲里,木匠招手,大聲說道:

  “我進不來,進不來了!”

  原來這顧川和凹臉商人原定的時見人,也就是木匠、長工九斤和凹臉商人的侄子都被看熱鬧的人擠到外面去了。

  “那算了,算了!”顧川大喊道。

  公證處也是見怪不怪。

  涉及錢越多的文件,想看熱鬧的人就越多。當(dāng)初深地家族發(fā)奇券,通過議事會,叫內(nèi)城公證處開奇券的新系統(tǒng)時,那群公民們也都要圍個水泄不通。

  最后,公證處隨便選了幾個無關(guān)緊要的旁觀者簽了名,就算全部流程結(jié)束。結(jié)束時,落日城已入夜,公證處即將關(guān)門。傍晚原在看熱鬧的人帶著消息漸漸散走。

  “還請檢查一下。”

  顧川和凹臉商人各自確認(rèn)無誤后,倩書就說:

  “那這次契約公證就結(jié)束了?!?p>  他和他的抄寫起身,凹臉商人爽快地給了一筆小費。

  然后這兩人為避人群,從公證處的后門走了。

  凹臉商人心情激動,自不多留。日照村的匠人們也隨著凹臉商人去,要和他合謀。

  于是只剩下最初進城的十個少年人中的八個、還有卵石的父親木匠,趕向租屋。夜已極深了,晷塔也看不清晰。木匠打開門,突然停下了腳步。他身后的顧川分明見到租屋里的卵石正把自己悶在被窩里,沒人看得清他在被窩里做什么,只見到被窩上下鼓動抽搐了好一會兒,才探出一個滿足的腦袋來,然后對著門口的人露出驚恐無比的表情。

  他看到木匠時的神情,像是一條可憐的小狗。

  “爸!”

  “你他媽再做什么丟人的事!”

  木匠揮起巴掌,卵石瑟瑟發(fā)抖。商隊是一起來的,自然不可能提前托信,卵石哪里想到會有個爹來查崗。

  男孩們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起來,至于女孩們則羞紅了臉,唾棄一口,然后匆匆避到門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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