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如此推測,整件事便不止是撲朔迷離,更顯愈發(fā)離奇有趣……可那位大公子,又會是誰……”我懸在半空,眼簾低垂,任由思緒如亂羽紛揚。
陡然——
一道聲音刺破死寂,如同淬火的鋼針猛然扎進耳膜,那音色分明溫柔綿軟,卻驚得我心臟急驟,筋肉繃緊,雙目圓瞪,瞳孔間清晰地映出那張秀美少年般妖獸的面龐。四目相對中,時間仿佛凝固??謶诌o了脈搏,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腦中卻鬼使神差、不合時宜地炸開一句清晰無比的話——“南飛,你只管放寬心來……我沫澤淵親口應允之事,絕不食言?!?p> “沫澤淵?!”我心中猛然一驚,正欲睜眼時,卻發(fā)現(xiàn)眼皮似被膠水粘住,合縫得紋絲不動,連一絲光隙都撬不開。全身像散了架般寸寸碎裂,筋肉血骨又如同被割裂般,然而這些痛楚在天靈蓋處爆裂的灼痛面前,卻顯得微不足道。這撕裂般的感覺,正是魂魄強行回歸本體所帶來的“福利?!?p> “這把老骨頭……不知還能被他們折騰多久……”
我躺在在床上如尸體般僵硬,但意識卻似銀針般尖銳,感知著每一根汗毛在氣流中的震顫,感知著像膏藥般粘于我臉上的小白蛇,它每一片細鱗在舒張時逸出的腥甜吐息,甚至那團云霧飄蕩的姿態(tài),都刻入我知覺的溝壑。
此刻,人物關系又一次在我意識網(wǎng)絡中重新組織起來。
初聞“百里川神·沫澤淵”之名,是在誤闖幽都弒神老窩之時。那時我身邊帶著小白蛇,曾見幽都弒神他滿臉鄙夷地提及此名。起初我誤以為他指斥的是那條小蛇,實則是它的主人——滄溟國的大公子,百里川神·沫澤淵。
之后又在哪里聽到過百里川神·沫澤淵這名字呢?我想想——對了,是從鬼面三郎·魚鮊鮐嘴里。不知是冥冥中刻意安排,還是誤打誤撞進了鬼囊潭,從而結識了鬼面三郎。他為了能得百里川神·沫澤淵的“果”,乖乖順從于三公主安排,在鬼囊潭中安心修行,直到我的出現(xiàn)他才落了“果”,從而決意與我同行。
我曾耿耿于他料事如神的那句:“哦……她來了。”仿佛他滯留鬼囊潭中,只為靜候我的到來。直至目睹他落魄瀕死之際,若非我出手相救,那一縷殘魂早已湮滅于無常,哪有重生這一說。而如今,前塵往事皆如云煙過眼,何必再問因果?這份執(zhí)著的心結,終是釋然于時光深處。
“再往后還在哪有聽過百里川神·沫澤淵這名啊呢?”正當我大腦飛速運轉,念頭剛起時,忽地“啪嗒!”一聲脆響,如驚雷炸耳,震得心尖猛地一縮——懷中木匣?它是否無恙?匣中之物,應都還在吧?可這也難說……大公子神靈之力開啟此匣必不費吹灰,不過……聽這聲響,定是那頑皮的小白蛇又在耍弄我這方寸之物了!
我心內暗嘆,此刻便是睜眼亦覺沉重萬分,又怎地護住這木匣分毫?
“也不知匣內的璃鹿是否安好……”一念及此,琉璃郡主清澈如星光的眸子便浮現(xiàn)于眼前。那日彌留之際,她幾乎要將那份滾燙的信任烙進我骨血里——分明是陌路之人,卻肯將比性命更珍重的璃鹿托付于我!這份以命相托之重,勝過千鈞……可如今……我竟負了這灼灼目光。
心內暗嘆未歇,一縷歌聲卻如月下薄霧,不知從腦海深處悄然浮起,纏繞心間……
“澤淵,澤淵,奴家病來思念。翾璣,翾璣,玉顏憔悴萬年,心泣,心泣,翹盼百里路斷……”
“新愁舊恨,獨自凄涼君不問。黛蛾長斂,任是輕風吹不展,欲見回腸,淡煙流水畫屏幽……”
這是初遇琉璃郡主之際,她曾吟唱的歌謠。歌聲極是飄忽凄清,稚音如霜如露,純凈得不沾半點煙火,卻裹著一股沁骨的寒意與難解的哀愁。可偏偏是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中,甫一入耳,她一聲聲的澤淵……更似一縷寒泉直灌心竅,激得我渾身寒毛倒豎,脊骨都滲出冷氣來——那時只疑是幽冥深處飄來的鬼語陰吟喚郎聲??蓢@……至死她也未能見到心上之人,實令人痛惜。
“不知那位名為澤淵的人可曾去找過她……”一念及此,我輕吁一口長氣,唇齒間吐不盡胸中郁氣。倏地,一道靈光自腦中閃過,“等等……澤淵!我去……琉璃郡主口中的沫澤淵,莫非就是大公子?”心念電轉,目光隨之急欲探尋,奈何身僵形硬,終是徒勞?!?p> “可大公子與琉璃郡主之間,究竟有何淵源呢……”心念電轉間,將二人反復對比,仍覺難以置信。“莫非…琉璃郡主竟似那鬼面三郎·魚鮊鮐一般,只是一腔癡心執(zhí)念?否則,大公子見璃鹿時,怎會那般淡漠,視若無睹……亦或者琉璃郡主口中的沫澤淵并非是大公子……”
正思緒翻飛之際,倏忽一聲輕響撞入耳畔,驚碎了我滿腦的浮光掠影。只聽得大公子驚疑之聲激蕩于心尖之上。
“母尚大人,南飛氣若游絲,至今未醒?我已耗損靈丹渡元續(xù)脈,與之療愈……然”
聞大公子所言,方恍然大悟——原是我肉身已瀕崩瓦解,受損極致,縱是百里川神·沫澤淵的靈丹,亦難以無力回天。他嗓音如舊,帶著森然的冷酷,沉靜似深埋的古泉,不起一絲漣漪,可那冰寒之下……隱約著幾分極力按捺的焦慮,悄然浮漾開來。
“按理說,是也該蘇醒了……”說話間,我臉頰處傳來輕輕觸感,全身皮膚立刻激起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她雖為肉身,卻早已與末伏殘骸融為一體。莫說眼下這枚殘骸,便是末伏骸首一同進入她軀殼,亦不足為懼……”這輕柔的音質,應是那只被大公子稱為“母尚”的妖獸發(fā)出的。
“哦——原是如此!”我為這新得的線索暗自竊喜,“依他們之言,那末伏殘骸應是我所見之獠牙,一枚早已與我血肉相融,一枚卻又被他們契入我顱頂之中……那妖獸,怎會覺得我無事……它或許不知,這獠牙入體之痛楚,如潮般猛然撞開記憶之閘——那噬骨焚髓的鉆心劇痛,分明是瀕死又生的回魂之感!如今想來,寒意猶然刺透肌膚……”
正沉浸在沉思中,忽覺身子微微一顫,一個悅耳的聲音倏然鉆進耳中。
“母尚大人,她為何體寒如冰,顫抖不止……”大公子的聲音沉郁緊繃,每一個字都像在冰面上艱難碾過,這一刻他就像個孩子般無助。
話音未落,一股混合著沉香陽剛的男性體溫驟然將我裹挾。我近乎貪婪地呼吸著醇厚帶著絲絲甜意的氣息,他那懷抱寬闊而柔軟,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暖意,幾乎要將人融化。
久久耳邊傳來一聲沉重的嘆息漫入耳畔,那吐納間的氣息如此熟悉,仿佛昨日的我,包含著多少的無奈壓在心頭。
“我兒莫要憂心,她定然無恙……如若不測,為娘殘魂化燼,亦將護她周全……不過……”那妖獸頓了頓從喉間滾出低沉的沉吟聲:“我兒向來對萬千妖媚不屑一顧,連三公主都不曾入眼,如今竟為她破例……只因她與眾不同乎?”質疑間妖獸的聲音陡然轉冷:“我兒莫要忘了——她僅是機緣巧合被選中的‘容器’,若局勢有變,列宿小主定會棄子求存……而她……終將魂消魄散?!?p> 我豎耳細聽,“那妖獸之言,字字如楔,沉沉鑿入心魂。它的話語在我空洞的軀體里激蕩起連綿的回響——無人比我更懂在這軀殼內所發(fā)生過事情。那些離奇可怕的際遇、蝕骨噬心的經(jīng)歷,縱使輪回千世,也未必能堪破分毫……誠如妖獸所言,我,不過是眾多之中的一具“容器”。那曾盤踞其中、渡我于生死間的詭譎之力,正無聲地流散、退卻,如今只余指尖微塵般虛無的觸感,終將消盡?!?p> 這種蝕骨的無助如潮水般漫上脊梁,每一寸戰(zhàn)栗都沉溺于萬古不化的岑寂中。或許唯有終點才是我最后的解脫吧——
“她對我有恩——!若無她,便無我!”
正追憶中,忽然,大公子的話劈空炸響,像一道慘白的電蟒撕裂天幕,驚雷碾著顱骨轟然碾過,霎時耳畔嗡鳴,天地倒懸。
“我對他有恩?此恩從何而來?”
我反復咀嚼著這句話,一道靈光驟然劈開迷霧:“對哦,我曾救過他的小白蛇!這便是他口中的恩情!可他的……“若無她,便無我”……這話未免太過重了,重得令我無地自容。那時不過是隨手之勞,哪值得他如此掛懷?可他這份情義,卻沉甸甸地燙得心頭發(fā)酸。
沉默良久后,那妖獸低低喟嘆道:“若非為娘罪孽深重,我兒也不至于身受重創(chuàng),幾近喪命……由此看來,那小娘子確實于你有恩……只是……”它話語微頓,復又道,“為娘在啖食眾靈骨之時,確從那些殘念余波里,窺見了神隱斬·末伏的虛影……故此想喚她來……辨?zhèn)€究竟,看那末伏的神靈之氣,是否依附于她身上……只有尋得末伏,方能尋得小主?!?p> 還未聽完這妖獸所言,驚濤駭浪般的怒火已在我胸腔炸開——仿佛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踐踏,幾乎要將我的理智撕裂!搞了半天,幕后操控一切的竟是這妖獸!……那我來此后一切的遭遇,是純屬的偶然,還是它們早已布下的一個局呢?繼而又轉念一想,我又如墜冰窟般瞬間讓自己冷靜下來,“呵呵,真把自己當根蔥了,偶然怎樣?布局又怎樣……”我調整了一下呼吸,腦中將過往的每一處疑點、每一次轉折,都重新過了一遍篩子。
當初滄溟神侍·夔虞攜大公子大婚之事,言奉滄溟帝之命誠邀我為座上客時,心中納罕不已,卻又深知自己的處境,滄溟帝既下旨意,必難以推拒也無從逃脫,只得如此懵然不明地隨之前往赴會。
細想之下,我素日與大公子并無絲毫來往,形同陌路,與那滄溟帝更是緣慳一面,何至蒙受如此盛情相邀?如今想來,原是那妖獸暗中授意大公子而為之……雖其手段卑劣詭譎,然陰差陽錯間,終令我與小白蛇再次重逢,情緣輾轉,倒也不必咎于這因果糾纏了。
那妖獸既是百里川神·沫澤淵的母尚大人,那亦是滄溟帝·祭離之妻——滄溟國帝后。那尊為帝后,為何要暗中授意大公子行事?這其中是有蹊蹺?還是另有隱情?它自稱是……我凝神細想,心中蹙起一簇漣漪,忽而一縷微閃擦過意識深層,“是了!那自稱'灍灕'的,說是列宿小主座下的神侍!“
塵緣宿引·列宿座下有四騎神獸……思緒漸漸沉入記憶的深淵之中。盡管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了許久,大腦一片仍空白,茫茫然中憶不起任何一點線索來,對于那四只神獸的記憶,雖然曾有人向我提及一二,但當時并未留心……
手腕處倏然傳來一陣酥庠,小白蛇鱗片游移的軌跡在皮膚上綻開細密熱流,卻猶如一道閃電劈過我腦際,頓時激動得我神魂俱顫,三魂七魄在意識中翻騰奔涌,幾欲破體而出。千絲咒,金烏靈羽·山半青的千絲咒,不對不對,是金烏靈羽·山半青,她也是塵緣宿引·列宿座下的四騎神獸之一!
“母尚大人,小娘子她……她魂魄如煙飄散,似離了這具軀殼,我已無法觸及……”大公子的喉間仿佛被哽住了,聲音也戛然而止,與此同時,我的身體卻驟然被塞進一個滾燙的胸膛里緊緊壓縮著,混沌中,悶雷似的心跳聲從八方碾來。
“我心尖澄明如冰鑒懸堂,耳畔萬物生息皆可辨——這般的意識敏銳感知強?;钌囊粋€人,這位大公子這般失態(tài)何至于此?更何況,我與他不過一面之緣,縱使有救命之恩也當不起如此剜心剖肝的焦灼。哦,是了——末伏!我又把體內的神器給忘了!”
我心中溢出一聲嗤笑,像碎冰滾過青石板,又冷又硬。在這譏誚還未落地時,思緒飛揚化作柳絮,飄向了云外九霄。
“聽——聽暮魐四神之言!”我正溺于混沌之際,心尖倏然一凜似玄冰淬刃,刺破迷障!暮魐四神的名字如風馳電掣般涌入了腦海,剎那間,仿佛一縷金光劈開混沌,照見腦海深處豁然洞開!
暮魐四神曾言。
金烏靈羽·山半青乃是塵緣宿引門下一坐騎,忠心耿耿,銜命相隨,寸步不移。然墟渡罅一戰(zhàn)后,她亦不知所蹤,生死未明,唯余半縷銀絲墜塵遺留于世。
那如此說來,金烏靈羽·山半青與眼前的灍灕同出一門,皆為塵緣宿引四騎神獸……然則令我困惑之處在于,無論是前者山半青,還是這灍灕,皆曾真真切切就立于我面前——如此活生生的面目,難道還不足以證其為有靈之生命?難不成這些都是幻化而出的么?更且,山半青曾數(shù)度救我于危難之際,此恩此德……
轉念于山色半青之際,心口莫名被刺了一下。忽憶南禺·府邸那驚魂一剎——千絲咒傾其神力護我性命時,一團蝕骨黑煙洶涌而來,在暮魐四神談笑風生中,瞬息將她化為灰燼。彼時我竟只顧著倉惶奔命,渾忘了以身為盾的舊影……金烏靈羽·山半青,她最后幾縷銀絲——千絲咒亦散盡了……
綿綿思緒又在更悠遠的記憶里無聲穿梭。
當日,當日——如今再追憶那日情形,竟是每一步都如鬼使神差,透著精心布局般的詭異!那日我?guī)е“咨吆鷣y奔逃,無意間闖入了陌上行的洞穴。彼時我便疑心,她與那只狐貍之間早有貓膩。今日,果然印證了我的直覺!但我萬萬不曾料到,他們的淵源竟如此深遠悠長。也就在那時,只因自己一個無心之舉,陌上行竟慨然將他母親遺物——蘊含強大神靈之力的“千絲咒”贈予了我,說此物既是定情之禮,亦能護我周全。更為重要的,我是他母親的意選之人。
日后確實也如陌上行所言,這千絲咒三番五度救我于魂飛魄散生命垂危之際,直至最后千絲盡處,神靈俱焚。如今回溯前塵,方才恍然——當年它如灍灕一樣,在我身上所見的,恐怕并非我一人之形影吧。
“唉!列宿小主??!”我心中悲戚輕聲呼喚,“你蟄伏于我軀殼內哪一處幽隅呵?為何藏匿得這般深沉,如附骨之疽,如纏魂之絲,卻從不顯露真身。令萬千妖獸癡狂,欲啖我血肉不能,欲棄之又不甘。我?guī)捉?jīng)輪回,痛徹魂靈,苦不堪言……若你聽得見,能否求個痛快,生死由你……縱使剜心蝕骨,也好過這無涯的絕望?!?p> 四下沉寂,萬籟俱寂?;蛟S,他們終究還是將我置之度外了。我輕嘆一聲,前所未有的疲憊,自骨髓深處滲出,浸透筋脈。罷了罷了,本是滄海一粟,身不由己,能撐過來已是奇跡。思忖間,倦意如潮水般漫涌,意識漸沉之際,眼前的黑暗中竟豁然鋪展出一片無垠的璀璨。浩瀚的星辰懸垂于墨色天幕,紅光冷冽中勾勒出宇宙的深邃輪廓。銀河傾瀉,橫貫幽穹。
我怔怔地望著,眼前這一幕如此熟悉——尤其是那被紅光細線勾勒出的輪廓。心頭忽地一顫,意念中已不由自主地舉起了右手,然而定睛看去,眼前卻空無一物。正困惑時,浩瀚星空驟然翻涌起一圈被紅線勾勒出的藍紫色光暈,森冷的焰球裹挾萬千光帶,如掙脫枷鎖的星骸,擦過黑洞般的深淵。剎那間,絢光迸濺,仿佛宇宙裂隙中潑灑出的琉璃熔漿,在黑暗帷幕上灼出耀目裂痕。
黑洞宛如宇宙之瞳佇立于星際之間,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淵外懸浮著銀白色云霧帶,如亡靈之舞盤旋不息。我浮游其間如塵星一粒,渾噩若夢,強烈的窒息感如同這星云浩瀚的空間令人喘不過氣來。
如雷鳴般的心跳聲,在耳膜內炸裂成無序的鼓點,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紅光細線勾勒出的輪廓?!斑@足以撼動星辰的心跳……是何處傳來?”我惶然四顧,這浩瀚星際除我之外,再無旁人。心跳之聲愈發(fā)猛烈,仿佛要將我的意識撕碎?!安粫撬伞币饽钷D動,視線不由自主地射向那片遙不可測的,靜默而龐然的黑色幽深處,陷入沉思之中。
“那淵深的幽邃處,可是塵緣宿引的歸墟?可我又身在何處——滄溟國隱秘的虛空裂隙之中?……若真如此,為何不見他們身影,卻唯我獨存?這不合平常理……莫非,又是一場陰謀?可感覺著又不像……”思緒就像墜入蛛網(wǎng)的飛蛾,掙不脫,理不清。
“罷了罷了,已不重要了……”嘆息滑落的瞬間,哪顧得鼻尖處閃過的黑影,眼皮似浸透了的鉛,將殘存的意識壓向深淵的那瞬間。耳膜驟然炸開——是鬼哭,是狼嚎,是妖獸嘶吼的殺戮。黏稠的液體毫無征兆地涌進鼻腔,濃烈的血腥裹著硝煙,撕裂最后一絲清醒——那是戰(zhàn)場的味道。
我心下一驚,猛然睜眼。
在浩瀚星輝傾瀉下,一尊玄銀戰(zhàn)甲如隕鐵塔山般矗立于眼前,寒鐵鍛造的甲胄流淌著凜冽的冷光,皮革鞣制的護腰透著淡淡血銹的混合氣息撲面而來,護心鏡上浮雕的妖獸頭像在光影中蠕動獠牙,鏡面寒光幽邃森然,折射出星云漩渦,碎影絢麗,混沌無垠,卻唯獨影映不出我的面容。
他劍眉星眸一臉凜然,眉宇間隱隱透著英豪之氣。鼻梁堅毅如鋼,雙眼銳利如淬火,巖雕般的下頜緊繃似弓弦,一道舊疤斜貫顴骨,宛如雷霆劈裂山脊,在星光照耀下泛起青玉般的冷硬光澤。
“這人是誰?”
眼前的男子一身戎裝,戰(zhàn)甲緊束,勾勒出強勁的肩線與精悍腰身,身姿挺拔如玉山,鋒芒凜冽悲愴。古銅色的皮膚滲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幽暗深邃如寒潭冰淵的眸光,銳利似能貫穿人心。上揚的嘴角似笑非笑間透著邪魅的狂狷之氣,仿佛自修羅戰(zhàn)場踏血而歸的魔神。
我僵愣于他鼻尖處,仰頭怔怔地注視著他,大腦如遭重擊般徹底宕機,連呼吸都凝滯不順——那絕非塵世之容,應是威震天地、令人神魂俱顫的神祇。他垂眸俯視,那道深長疤痕如裂淵懸于眉下,觸目驚心。
“你叫南飛?!”他嗓音沉冷帶著質疑,說話間,粗壯的兩指已鉗住我的下頜,像撥弄傀儡般向上一抬。視線被迫撞進他眼底,他瞳孔里淬著審視的寒芒上而下逡巡我的臉,“你就是葉南飛?!”他看得很慢、很細,仿佛要透過皮囊數(shù)清我骨縫里藏著的真相,或是掂量這副軀殼還能榨出幾兩賤命似的。
我望著那對幽深的瞳孔,心臟驟然縮緊,全身汗毛乍起,喉結機械地滾動了幾下,吞咽聲在靜默中格外刺耳,我甚至清楚聽見自己太陽穴處動脈的錘擊聲。當他目光如刀般,一寸寸刮過我的臉時,兩腿更是如篩糠似的亂顫了起來。
冷不丁從他鼻腔深處嘆出一口氣,那嘆息像一記悶錘砸在我胸口,腦中閃過無數(shù)可能觸怒他的場景——我繃緊脊背,耳膜鼓動著血液的轟鳴,雙唇緊閉,生怕一個不慎便被他就地處決。所幸,僵持片刻,他抓起我右手,將一異物置于掌心之中。我一驚,不由得咯噔一下,慌忙低頭。
順著目光垂落,我右掌上赫然躺著一顆似曾相識的獠牙。它暗白如陳骨,粗長似彎刀,齒根殘缺,鍥入暗褐色的血垢散發(fā)著一種詭異的光芒。我還未回神,那人已將獠牙深深鍥入于我血肉之中。獠牙的貫入就如同釘子敲進軟木。血肉的阻力在絕對鋒銳面前不值一提,我怔怔看著,卻感知不到痛楚。
但令我詫異的,是那彎刀般的粗長獠牙完全刺入掌心后,竟未從手背貫穿而出。傷口邊緣整齊而深邃,卻不見一絲血跡。更詭異的是,窟窿竟在我驚愕的注視下開始蠕動——新生的肉芽如活物般交織蔓延,嚴絲合縫以雷電之速填滿空洞,只留下一片平滑的粉紅瘢痕,宛若從未被刺穿過。
正當我目瞪口呆之際。
耳畔那一聲沉重的嘆息將我拽回現(xiàn)實。我猛地抬眼,卻只捕捉到他正欲離去的身影。那決絕落寞的脊背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仿佛連空氣都被他割裂開來。
“哎——請,請等一下!”
我深知自己沉浮于意識的殘影中,可當那身影撕裂幻霧、踏虛而來時,過于真實的壓迫感仍碾碎了所有的臆想。而此人似一道淬火寒光,劈開星際浩瀚的宇宙,驟然釘入我視野,可他只將一顆獠牙擲入我掌心后,便要離開,我怎甘心放他遁入深空?情節(jié)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聞聲,他出乎意料地停頓了一下,雖未回頭,但僅是這一舉動,就足以讓我心頭一震,驚喜不已。
“你是誰?怎知我姓名?此為何地?是地獄十八層……還是陽間?而今我這副殘軀……可還在人世茍活?”面對著眼前那如墻壁般巋然不動的背影,我連珠帶炮一口氣問出心中的疑惑。
許久,前方傳來一聲似喉間溢出破碎的喟嘆,似枯葉碾作塵泥。我以為他會說些什么,至少會解釋點什么。然而,他終究什么也沒有說,披著那身甲胄戎裝裹著星輝,消失于我眼前,只留下一片荒涼而冰冷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