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嶺上那豪華得像座別墅的墳墓終于有了它的用途。因為憐愛被打敗了,慈祥被打敗了,仁厚也被打敗了。
去年盛夏,門前的柿子樹茂盛了,綠綠的小小的果實與墨綠的樹葉交織在一起,烈日散發(fā)的陽光照射在空隙間,在肥沃的土地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光斑。
我走過干凈整潔的水泥路,穿過散發(fā)著泥土香的土地,來到那繁茂的柿子樹前,抬頭仰望,柿子和葉子傻傻分不清。只有更遠處那巨大無比的樓房更加引人注目。那銀白色的門閃爍著無盡的希望。
我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回家了,幾個人一同走上門前高低不齊的三級臺階,踩在不同的石塊上。我們敲擊著門,或是喊著:“公公,婆婆,我們回來啦!”
爺爺奶奶一同開門了,他們笑著迎接我們。
這兩位老人比起幾年前,確實老了許多,頭上的銀發(fā)密布,臉上的皺紋密布,身上的老人斑密布。唯一不變的是,他倆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滿活力,充滿干勁。奶奶的紫色圍裙常常系在腰間,爺爺?shù)暮谏弊映3?墼陬^頂,這是他倆不變的標志。
走到堂前放下行李,在冰冰涼的竹床上閑坐了一會兒,奶奶端上了幾碗炒粉,她讓我們嘗嘗,果然味道仍然很棒。我夸贊著她的手藝,她微微的笑了,邊在一旁看著我們邊說:“味道好就多吃點,等你們回來念書,奶奶天天做給你們吃。”
爺爺總是坐在那把陳舊的椅子上扇著扇子,像個學者。他經常和我們講述他那所謂的學問和大道理。
那些日子,我們常常開懷大笑,原本空蕩的樓房彌漫著溫馨的氣氛。
盛夏,繁茂的綠葉。深秋,凋零的枯葉。初冬,黑褐色的禿枝……
我再一次回家了,走過龜裂的水泥路,穿過散發(fā)著腐肉惡臭味的土地,來到那棵柿子樹前,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枯葉路,樹上的黃葉耷拉著,他們失去了青春活力,沒有任何氣力來擺脫寒風的玩弄。門前貼著的倒福早已泛黃發(fā)白。曾經的朝氣蓬勃,如今卻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是一片死寂。綠苔爬上石面,爛柿子點綴其中,我們再次走上潮濕的臺階,敲門聲又響起了,可開門的卻不再是爺爺奶奶。
我們沒有再笑過,因為氣氛冷清得可怕。爺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呆望著天花板。為了打破這沉寂,我坐在爺爺身邊,想和他談論他的學問和大道理??墒悄切W問也好,道理也罷,都伴隨著爺爺糊涂的頭腦永遠消失了。就連那些一談及就讓他自豪的陳年舊事也已講述不清了,唯有呆滯的眼神和傻傻的表情死死地釘在他的臉上。
伯伯拉著我走進那間房,奶奶躺在床上,借著氧氣袋呼吸。頭上的銀發(fā)依舊,臉上的皺紋依舊,身上的老人斑依舊,唯有那雙眼睛前所未有的無神地半張著,曾經那充滿活力的眼神在他臉上再也無法找到了。她腰間的紫色圍裙也沒有像以往那樣系在腰間。
奶奶怎么了?她老了,再也撐不下去了。伴隨著急促的呼吸聲,奶奶的眼皮上下合并了,呼吸聲也漸漸減弱,大家都流淚了,都大哭著,呼喚著“婆婆?!?p> 那些人要把白布蒙在奶奶臉上,我們一直阻止,因為我們都不愿相信失去親人的痛苦會降臨在自己頭上??墒前撞冀K將蒙上,死神終將帶走奶奶的魂靈,只為我們留下她的軀殼。
天暗了,燈亮了,熙熙攘攘的星,照亮不了房前的那片漆黑竹林。唯有明月能還(huan)這黑夜一點光。哀樂響起,所有的希望破滅。
連續(xù)的悲哀,第二天的到來。在從不間斷的哀樂和抽泣聲中,奶奶換上了嶄新的黑衣服,被一群人抬進了那碩大黑暗的棺材,她緊閉雙眼。我知道,回來念書后奶奶的炒粉終究是泡影,她說的話再也不能實現(xiàn),炒粉的美味只能在我的腦海中漸漸褪去……
日日夜夜,天天年年,嶺上那豪華的墳墓中始終有個人長眠于此。
愿仁厚黑暗的地母會安撫她的魂靈!
愿她能忍受寂寞,讓他晚些再去尋找他的愛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