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面,在下劉賢?!?p> 黃駟郎沒有想到,剛剛還在密謀對付的敵人,此刻竟然就這樣堂而皇之的走進了自己的宅邸。
“劉公子。你我早有往來,已是老友,談何初見?”
黃駟郎語氣淡定。整個塢堡內(nèi)由他幾千部曲,膽敢登門,簡直是自投死路。
“老友?黃公就是用毒藥款待自己的朋友?”劉賢說著拿出一塊香料,丟進碳爐中,瞬間一股沁人心脾的異香飄入二人鼻中。
天竺那爛陀香。黃駟郎和劉賢的眼神不約而同尖銳起來。
黃家的管家看到主人右手一個不起眼的動作,明白那是糾合部曲的命令,偷偷想爬出大門報信,卻不想正好撞在一身甲胄的劉敏腿上。
“誰也別著急走。”穿著一身薄甲的劉全打開攜帶的胡床,正正擺在正堂中央,劉賢大馬金刀坐在上面,仿佛他才是黃府的主人。
虛張聲勢。黃駟郎冷笑一聲,但還是不自覺的后退了半步。這是源自生物本能的戒備和恐懼。
“沒事,黃公,再給你引薦一位老朋友?!?p> 只見劉賢大手一揮,南鷹騎抗出困成粽子的漢奸太監(jiān),丟到黃駟郎面前。
黃駟郎低頭只看了一眼,就已經(jīng)知道這是何人。但身為黃氏家主,他的一喜一怒都不能寫在臉上。
“這是何人?”黃駟郎問。
“哦,黃駟郎不認識這位大人嗎?他雖然不認識你,可是跟府上的管家可是有一面之緣。”
此時,劉敏抓著已經(jīng)抖似篩糠的管家蹲到宦官面前,擺過管家極力轉(zhuǎn)過的臉,問道:“是他么?”
宦官望著管家的臉,似曾相識,可又不敢相認,模棱兩可之間,只聽劉敏突然大喊:
“黃安國!”
管家本能的“誒”了一聲,旋即猛然搖頭,仿佛這“黃安國”三個字是一張催命符。
宦官瞬間瞪大了雙眼:“在下黃安國,在下黃安國!……就是他,帶著珠寶錢糧來的漢人就叫黃安國!”
管家黃安國不停用腳等著地板,高聲喊道:“你胡說!我什么時候去過蠻鬼王庭!血口噴人!”
“誰提過蠻族王庭了?”
劉賢坐在胡床上冷冷道。陽光從他的背后射進大堂,將他的表情掩藏在黑暗之中。但光是這口氣,就足以令人畏懼。
“就是他!雙字名字的漢人!我想起來了,就是這個人!你們說了,能戴罪立功啊,放我走……”
宦官的嗓子傳出沙啞的呼號。這些日子,他無時無刻不再扯著脖子高喊救命。要不是劉敏為他灌了白醫(yī)師的湯藥,還用破布堵住了嘴巴,他早就成了啞巴。
管家的手腳在空中狂舞抓撓,企圖擺脫這個怪物的指控。但是反駁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黃駟郎終于忍無可忍,竟然徒手從探路中抓出一塊通紅的火炭,一把塞進宦官口中。
宦官發(fā)瘋似的掙扎了幾下,旋即昏死在眾人面前。
劉賢也沒料到,這黃駟郎竟然如此大膽,膽敢在自己面前動手殺人。憤恨道:“黃公,當著郡兵的面動手殺人,真當《漢律》如無物嗎?”
黃駟郎站起身,毫不在意手掌的傷,冷冷答道:“大漢叛賊,人人得而誅之。難道誅殺十常侍的曹孟德,也要用《漢律》問罪嗎?”
院子中腳步聲起,已經(jīng)得到消息的私兵部曲全都趕來,殺氣騰騰將正堂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
“食黃公祿,忠黃公事!食黃公祿,忠黃公事!”部曲的拔出兵刃,喊聲差點將屋頂?shù)耐弋斦鹚椤?p> 劉敏和南鷹騎也毫不含糊,他們此次隨劉賢涉險,就已經(jīng)做好了萬全準備,紛紛掏出短弩。除了劉敏的望山對準黃駟郎,其余十七人轉(zhuǎn)身直面外敵,擺出彎月陣型,將劉賢護在身后。
連劉全也手持短弩護在劉賢身邊。劉賢注意到了,老奴的手在抖,但是臉上毫無懼色。
黃駟郎冷笑道:“是公子不請自來,不是駟郎在擺鴻門宴。公子有話,召駟郎上官署問話則可,何必如此劍拔弩張?”
“我一個紈绔子弟,哪里請得動你這么大人物?直說了吧,現(xiàn)在襄陽劉景升的兵就快進城了,全是老兵,夠滅你黃家八回的。但我有好生之德,只要你交出一半家財勞軍,我放你一命?!?p> “放我一命?這是黃府,公子就不怕我一聲令下,你我玉石俱焚么?”
黃駟郎語帶威脅。他在試探劉賢的膽色。
“當然怕,但是我查過了。你黃家千好萬好,就是人丁不旺。到你黃駟郎這,已經(jīng)是三代單傳了,而你黃駟郎還沒有子嗣。我就不一樣了,我有個弟弟?!?p> 這一幕,劉賢昨夜已經(jīng)在腦海中想了很多遍,但是真正說出口時,心潮還是有些澎湃。
老實說,他今天不是來拼命的,但是他必須拿出拼命地姿態(tài)。
老父親那句話深深的觸動了他,這場戰(zhàn)爭如果無休止進行下去,早晚會傷害到弟弟妹妹,還有更多無辜的人。
他的初心是挫敗豪族在零陵的勢力,不是要將他們徹底根除。對抗只是手段,終極目的,是要建設(shè)更強大的零陵,在未來三年后的赤壁之戰(zhàn)中自保。這是藏在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沒對人說起過,不代表他忘了。
至于蔣琬的仇,只要將全力從豪族手中奪回來,有的是機會。
他濺起血泊中中的一根竹簽,“鐺”的一聲扎進地板裂縫中,在陽光陰影一指寬的地方劃出一個標志。
“留給你考慮的時間不多,太陽到這,要么動手,要么我走,下次來,就是來給你燒紙?!?p> 而對面的黃駟郎,已經(jīng)氣得臉色發(fā)青。
人丁不旺,是黃家的軟肋。而他雖然妻妾成群,卻始終未能生下一男半女。外面甚至有人說,黃駟郎外強中干,是個生不出兒子的慫貨。
如今,這豎子竟然放肆的闖進自己府中,嘲笑著自己的弱點,還大言不慚的讓自己投降。
“黃公!跟他們拼了!”部曲們的叫喊聲越來越大,似乎像一只無形的巨手推著自己拔刀。如果此刻自己降了,那不僅要失去一半家財,更會失去黃家的威信。
可他敢決裂么?
咫尺之間,劉敏的食指扣在短弩的懸刀之上,鐵鏃在陽光下發(fā)出白光,只要弩牙一松,瞬間便會射穿他的眉心。
更何況,即便自己僥幸不死,放手讓這群莽夫?qū)①t碎尸萬段,但是之后呢?憤怒的太守定會帶這襄陽的虎狼之師踏破黃家堡。那時候自己這點部曲,就成了陪葬的兵馬俑了。
可放他就這么走了,萬一真是錯過了大好良機……
部曲們見黃駟郎不語,還以為是主人在縱容他們行兇。合圍起來,向著圍城半圓的南鷹騎步步緊逼,口中發(fā)出嘈雜咒罵聲。
南鷹騎眾人目光如炬,鬢角滲出豆大的汗滴。只要身后主將一聲令下,他們就會發(fā)出如蝗箭雨。而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只有劉賢,像是不會眨眼一樣,死死盯著黃駟郎。論年齡、閱歷、手段狠辣,他都遠遜于黃駟郎,但是此刻卻反而掌握了形勢的主動。
殺,還是不殺?黃駟郎一時難以下定決心。
“你是不是在猶豫要不要殺我?”劉賢冷不丁說道。“想清楚了,是戰(zhàn)是和,就這一次機會?!?p> 黃駟郎故作鎮(zhèn)定:“如果我不交呢,錢糧和名冊都不交,你要在這里殺了我?”
“那也不會。”劉賢道?!拔沂枪伲€是要講法律的。但是后面幾年,我會舉全郡之力只做一件事情,就是打你,打到你生不如死。我可是豎子,什么都干得出來?!?p> 此時,黃駟郎眼中的劉賢,像是一只來討命的餓鬼?!皠⒐樱氵€年輕,不要這么氣盛?,F(xiàn)在這天下,劉氏可滅,可是豪族不會滅。沒了我黃氏,還有景氏、陳氏他們,你滅的過來嗎?”
“年輕氣盛?不氣盛叫年輕人嗎!”
劉賢噌的跳起來,與黃駟郎直面相對,厲聲喝道:“就憑你剛才那句話,我現(xiàn)在就可以治你謀逆知罪,傳首許都!”
現(xiàn)場氣氛緊張到了極點。劉敏努力將全身力氣集中在指間,生怕一個手抖扣下懸刀,造成不可挽回的亂局。
“賢侄,何必動怒。真要傷了我和令尊令堂這么多年的情分嗎?”
劉賢黃駟郎同時回頭,只見陽光中出現(xiàn)一個婦人的款款身姿,正是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黃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