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圣人已死
“你在逃避！你不想讓自己和這個世界有太多的瓜葛。所以當(dāng)有人向你敞開懷抱的時候，你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開心不是接納而是抗拒。你不想活在現(xiàn)實的煎熬里，只想用那些虛妄的夢幻來麻痹自己，讓自己獲取哪怕片刻的歡愉。你雖然在努力接受你自己，可你，并沒有想要接納這個世界。為什么？明知道那都是假的，明知道那些都只是夢境，為什么一定要選擇沉迷？”
劉倩承認(rèn)自己有點著急了，不由自主的就加入了自己的私人情緒。作為一名專業(yè)的心理咨詢師，她知道這樣做并不專業(yè)?？上乱庾R的，她不希望高木子走掉。
離開的手腕被緊緊攥住，高木子低首看了眼那纖細(xì)瑩白的手指，接著抬頭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劉倩，笑了：
“所謂的真實，就一定是真的嗎？所謂的虛假，就一定是假的嗎？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什么是夢，什么又是醒？真的能分得那么清楚嗎？”
“真與假的辯證，這是個很深奧的哲學(xué)問題。我們確實不能簡單的以目之所見來隨意判斷一個事物存在的真實與否。大多數(shù)的人都會因為一葉障目而不見泰山之貌。但夢境，畢竟只是夢境?！肚f子·齊物論》中有一句話：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后知其夢也。我們也許會因為一時的迷失而誤將假的想象成是真的，就像很多時候人們剛從快速動眼睡眠中醒來時，會對夢境中的場景和感受保有著清晰地記憶一樣?？呻S著時間的推移，隨著認(rèn)知的不斷拓展，這些虛假的都是會被察覺到的。很抱歉我剛才言語上可能有些急切，但我真的希望，你不要放棄進(jìn)一步認(rèn)識自我的可能?！?p> “本我、自我、超我！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論我略有耳聞，但，佛家不是也說四大皆空嗎？既然一切都是空，那真或是假，就都是無。既然是無，又何所謂真假？既然無所謂真假，那又何必執(zhí)著于真假？既然不必執(zhí)著于真假，那我又何必去區(qū)分真假？又有‘大小由己、動靜隨心’一語，既然隨心，為何不能隨我之本心？”
劉倩有些愕然，她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不但不能說服高木子，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反而有些讓高木子說啞了。
“佛家講求的是出世，是跳出紅塵，是超脫；而弗洛伊德研究的是人內(nèi)在的思想精神。雖然神學(xué)和哲學(xué)有一定的聯(lián)系，但……”
“我是我，也不是我。”
不等劉倩繼續(xù)，高木子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我是我自己內(nèi)心里所認(rèn)知的我，但也許并不是你眼中，或者說可能不是旁人眼中以為的應(yīng)該是我的那個我。所謂的我，它可以只是一個人類創(chuàng)造出來的稱謂詞語，也可以是指它所代指的那個對象，又或者，可以就只是一個毫無任何意義的字符。它的意義，是由人來賦予的?？扇绻撾x了人，光只是一個‘我’，也許就沒有了任何的意義。劉小姐，那些你此刻認(rèn)為于我而言只是臆想的東西，對于我來說，便是能夠定義我的全部。便是那個賦予我存在意義的東西。你看不到它，摸不到它，甚至想象不到我腦海中的它的樣子。但對于我而言，它是真真切切存在于心的。
意隨心生，心隨意動。這個世界在你的眼里是一個樣子，在我的眼里又是另外一個樣子。就像是站在那落地窗前，也許你看到的是踩在踩著的車水馬龍，而我看到的，卻是我有可能摔下去粉身碎骨的過程。我們每個人對生命的定義也許都大同小異，但對人生的定義，卻也可以是千差萬別。您的人生更多的也許是經(jīng)歷，是研究，是探討；而我從前的很長一段時間，拼盡全力咬牙忍耐堅持，就只是為了活著！那些所謂‘真實’的一切，也許確實依舊美好，依舊足夠值得期待，可我，已經(jīng)沒有能力感受到了~~
在我躲在黑暗里一遍遍唱著歌告訴自己別怕、勇敢的時候；在我獨自掉進(jìn)河里連求生都不敢奢望的時候；在我在寒冬里凍著縮手縮腳洗著浸水后幾乎和我一樣重的棉衣的時候；在我穿著穿底的棉鞋一瘸一拐走路的時候；在我傾盆大雨里只能抱緊懷里的書本獨自在大雨里奔跑的時候；在我連羨慕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年紀(jì)看著別的孩子坐在大人的懷里撒嬌賣萌、頹然轉(zhuǎn)身縮進(jìn)陰影里的時候；在我犯了錯事卻只能對著老師無措的嚎啕大哭卻連能去傾訴、能讓我逃避的大人都找不到的時候；在我，在我盯著鏡子里的自己一遍一遍哭著咬牙告訴自己：高木子，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時候……
在那些痛苦的時刻，我一片一片將身上的鱗片扣下來，換成了可以呼吸的氧氣。我已經(jīng)沒有辦法像剛出水面那樣從容健康的回到人海里了！”
苦笑著掙脫劉倩的手，高木子走到門口，就見面容略帶憔悴的林有為一手叼著煙，燃盡的煙灰乖乖地待在原地，維持著它生前的形狀。腦袋向后仰著抵靠著墻壁，雙眼微閉，像是在煩惱著什么。
松開的領(lǐng)帶松垮快的掛在脖子里，嘴角邊長出的胡渣清晰可見，顯見的常年健身的手臂青筋明顯，西裝外套被隨性的搭在胳膊上斜斜的掛著，整個人看起來略帶頹廢卻又說不出魅力逼人。
聽到開門聲，林有為迅速熄滅手里的香煙，對著步出門外的高木子暖暖一笑，什么也沒問，只淡淡的說了一句：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謝謝你，林大哥。不過，有些路，我還是想要自己走！”
聽到高木子的拒絕，林有為神情略微顯得有些落寞。低頭頭略一沉吟，終還是開口道：
“木子，很多時候，我們不能只寄希望于別人的善良。雖說人之初性本善，但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就是弱肉強食。強者在有閑情逸致的時候也許會偶爾憐憫蕓蕓眾苦，但本心里，只會在乎自己的利益得失。不管是有錢的、有權(quán)的，亦或是有能的。這個世上，圣人早就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
高木子沒想到，到目前為止，真正明白她的人，竟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的林有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