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縈的輕功大法已經(jīng)練到可以在梅花樁上連升三階而巋然不動若泰山。她從演武場回來時,嘴里愉悅地哼著小曲,雖然并不在調(diào)上。
走到寢殿門口,一邊脫外衣一邊進門,迎頭撞見鐘離長老和張延年。她默默地把衣服穿回身上,問道:“長老,你們在做什么?”
鐘離致遠沒說話,眼睛瞟向寒蘇。張延年仿佛剛把過寒蘇的脈,正把墊手腕的軟墊放回藥箱中。鐘離致遠急道:“張大夫,怎么樣?”
張延年板著一張臉,把眾人的心都揪到嗓子眼。就當(dāng)眾人都覺得他吐不出象牙的時候,他說道:“沒什么事兒?!?p> 當(dāng)眾人出了一口氣,稍稍放松下來時,張延年又補充了一句話:“只可惜,散功一次極其傷身,宮主就算大好,武功也頂多回到原先的八成?!?p> “怎會如此?”鐘離致遠面色驟變。
張延年道:“還不是他亂來,把自己身子折騰得不成樣子,怪的了誰?”
寒蘇神情十分平靜,緩慢地把衣袖整理好,站起來說道:“生死有命,有勞張大夫了?!?p> 張延年走后,鐘離致遠臉色難看,半晌才說道:“宮主,你是不打算要你這條命了嗎?”
寒蘇挑眉道:“長老這話怎么說的呢,能活當(dāng)然想活。”
鐘離致遠道:“你現(xiàn)在是活著,三年后呢,五年后呢,十年后呢?你若不在了,又無后嗣,銀月宮該如何是好?”
寒蘇不語,隱隱感覺他的談話要朝著詭異的方向奔去了。果不其然,鐘離致遠看了一眼門口的溫縈,又說道:“你們兩個在一起時間也不短了,卻還是沒有一子半女。我和秦長老商量過了,給你找了一批清凈人家的姑娘,你挑兩個留在身邊,傳承后嗣?!?p> 溫縈聽了這話,瞪大了眼,不由得看向寒蘇。寒蘇好像還沒反應(yīng)過來,怔怔地沒有講話。
鐘離致遠虛空中拍了拍手,門口涌進來八九個花枝招展的女孩子,還將溫縈撞了個趔趄。
那一眾女孩在寒蘇面前站定。不得不說鐘離致遠雖然不再年輕,但識人的功力不淺。這幫女孩子各個明眸善睞,巧笑嫣然,都是別出心裁地打扮過,腰肢盈盈弱柳扶風(fēng)的模樣,我見猶憐。
寒蘇瞠目結(jié)舌,嘴巴微微張開,眼睛不自覺地瞟向溫縈。兩人目光在半空相撞,都是說不出的糾結(jié)尷尬。
“你看她做什么?”鐘離致遠瞪了寒蘇一眼,又轉(zhuǎn)向溫縈,說道:“溫姑娘,你至今無所出,銀月宮不得無后嗣傳承。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你多諒解。你若不自在,可以暫且回避一下。”
溫縈緩過神來,擺擺手,說道:“我很自在,我自在得很,你們慢挑,我就在一邊幫著你們掌掌眼?!?p> 寒蘇忍不住說道:“縈兒,要不你還是回避一下吧?!?p> “我回避什么?”溫縈惡狠狠地盯著他,“你要是挑中了,以后同處一個屋檐下,不如今日就先認(rèn)識認(rèn)識?!?p> 寒蘇對鐘離致遠道:“長老,我并無納妾的想法,有縈兒就夠了?!?p> 鐘離致遠語氣生硬道:“誰叫你納妾了,就留作通房丫頭留著也行。溫姑娘但凡能生個孩子出來,你再說不要的話?!?p> 溫縈當(dāng)場就差點脫口而出“我一個人難道要無性繁殖”的話,但她想了想,這段日子和寒蘇并沒有什么肌膚之親并非寒蘇的問題。一則為了他身體不好,二來溫縈尚未做好準(zhǔn)備,此事便一拖再拖了。
鐘離致遠催促道:“趕緊挑,別磨蹭了?!?p> 寒蘇嘆了口氣,眼光一個個掃過那些低眉順眼的女孩,只覺得精心打扮過的臉好像都長得一樣。那些女孩子也矜持地很,悄悄抬頭看一眼寒蘇的樣貌,就含羞帶臊地低下頭,做出一副婉順柔弱的模樣。
溫縈在旁陰陽怪氣道:“你挑啊,你看第三個,眉心的花鈿多漂亮,還有第七個,眼睛多大呀?!?p> “縈兒!”寒蘇輕斥道,對她在一旁拱火的行為表示不滿,“你認(rèn)真的嗎?”
溫縈看著那些低眉順眼的女子就莫名來氣,但偏偏臉上就擺出一副看熱鬧的表情,笑道:“認(rèn)真的,你倒是挑啊?!?p> 而潛臺詞是:“你敢挑老娘就敢弄死你?!?p> 鐘離致遠自然是不大懂女孩子的心思,還頗贊賞溫縈的大度,說道:“溫姑娘都如此識大體了,你還不趕緊的?!?p> 寒蘇氣的額頭上青筋凸起,隨手指了一個女孩,說道:“你把頭抬起來?!?p> 那女孩受寵若驚,緩緩抬起頭,眼波流轉(zhuǎn)望了寒蘇一眼,又低下眼眸,不問自答道:“燕梧見過寒宮主?!?p> 寒蘇裝著饒有興趣地問道:“哪個燕梧,怎么寫的?”實則余光瞥著溫縈的神色。
溫縈果然咬住了唇,白眼忍不住翻上了天。
燕梧道:“燕子的燕,梧桐的梧?!?p> 寒蘇贊道:“燕子經(jīng)年夢,梧桐昨暮非。燕梧,好名字。”
溫縈走到寒蘇身邊,一邊笑一邊說:“名字好聽,人也好看,你還猶豫什么呢?”
她悄悄伸出手,朝著寒蘇腰間伸過去,接著寬大衣袖遮擋,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唔!”寒蘇沒有防備,擰了一下眉。
鐘離致遠道:“怎么了?”
“沒,沒什么?!焙K假裝扶著腰,手指卻在揉著被掐的地方,一邊極力忍笑,一邊說:“名字是不錯,但這人長得太瘦了,風(fēng)吹吹就能吹跑?!?p> 寒蘇一個個點評道:“那個太黑了,那個眼睛一大一小,還有那個,走路內(nèi)八,那個彎腰駝背毫無儀態(tài)。不行,都不行.......”
那些女孩子聽了,面面相覷。更有臉皮薄地已經(jīng)委屈地快要哭出來了。溫縈聽了,心里歡呼雀躍,臉上卻表現(xiàn)得極為悲痛:“寒蘇啊,你這太傷人了。怎么能這樣說別人呢......”
鐘離致遠怒道:“宮主,你故意的是嗎!你知不知道你這般任性,會讓銀月宮后繼無人。寒氏先祖百年的基業(yè),難道就葬送于此嗎?”
聽到“寒氏先祖”四個字,寒蘇臉上那點戲謔的笑容也不見了。他說道:“長老,你又非寒氏之人,為何比我還要著急?再者,銀月宮是銀月宮,寒氏是寒氏,不要混作一談?!?p> 鐘離致遠道:“你這是說的什么話!若是沒有寒氏先祖,銀月宮豈會有今天?”
寒蘇毫不退讓道:“長老說的今天,是指銀月宮被潑邪教臟水,無數(shù)弟子為了維護銀月宮的榮譽戰(zhàn)死,宮主也被全江湖的人死死盯著,意欲殺之而后快嗎?”
這是他第一次對長老態(tài)度如此強硬,鐘離致遠的震驚不言而喻。他手舉到半空,止不住地顫著,說道:“你、你說什么?”
寒蘇說道:“難不成沒了寒氏血統(tǒng),銀月宮就不復(fù)存在了嗎?如果銀月宮存在只是因為寒氏,那它可堪稱為一個門派?更別提什么江湖第一幫,不過是一個家族的附庸罷了?!?p> 鐘離致遠怔忡了半晌,手漸漸指向溫縈,忽然大聲道:“這是什么屁話!是不是你挑唆的?啊,是不是你?”
溫縈家中坐,鍋不知從何處來。她剛要辯解兩句,寒蘇的手便伸過來將她擋在身后,說道:“她非銀月宮弟子,長老切莫胡亂猜測。”
鐘離致遠道:“你還袒護她,你心懷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可對得起你爹,你對得起寒青宮主嗎!”
“夠了!”寒蘇凜聲喝止道,“父親死時你是親眼見過的吧,他被寒氏血統(tǒng)折磨的不像人樣?;蛟S等幾年后某一天,你照樣會看到我狼狽赴死的那一天。鐘離長老你洪福齊天萬壽無疆,年老還有孫子孫女承歡膝下,便眼不見他人的死活了。我的祖祖輩輩,便只能為了所謂的千秋基業(yè)早早送命。你說是為了銀月宮,可你和站著說話不腰疼有何區(qū)別?”
這段話對鐘離致遠的沖擊比起寒蘇的態(tài)度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愣在原地半晌未動,就連伸向半空的手都似凝滯了一般。
寒蘇指了指門口道:“鐘離長老,我累了,請你出去。”
半晌,鐘離致遠的手重重垂了下去,他轉(zhuǎn)身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話:“寒蘇,你真是好樣的?!?p> 寒蘇看了那些早就搞不清狀況的女孩子一眼,不耐煩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走。”
那些女孩子嚇傻了一樣,聽到這話便匆匆退了出去。
房中頓時空曠起來,見走廊上再無人聲,寒蘇才長長吐出一口氣,坐回了床上。
溫縈站在一旁,皺眉看著他。
“看我干什么,過來?!焙K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溫縈站著沒有動,說道:“寒蘇,你這些話怎么從未對我說過?!?p> 寒蘇拉過她的手,說道:“縈兒,我只是擔(dān)心會對你不公平。我有件事,想跟你說個明白。”
溫縈不覺得他還能說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話,心不在焉地回道:“你說?!?p> 寒蘇低著頭像是在組織語言,好半天才慢慢說道:“其實,我從來沒有對你做過什么?!?p> “?。俊睖乜M徹底呆愣住,她剛剛重生時,寒蘇對她說的話可不是這樣子的。她忙道:“你、你說什么呢?”
寒蘇道:“之前你為桓君宇傷心,一連喝醉好幾天。我將你抱上我的床去睡,但的確沒有同你做什么事。你酒醒之后,我沒有跟你解釋,只希望你心里能有個牽掛,好好活著。沒想到還是低估了你對桓君宇的感情?!?p> 溫縈的思緒徹底被打亂,她問道:“可是、可是之前你很多次都想、都想.....”
她磕磕絆絆了許久,還是沒能把話說完。寒蘇接上她的話,說道:“人是會變的嘛,我現(xiàn)在很慶幸我沒有沖動上頭??M兒,我日日與你同床共枕,卻再也沒有碰過你,你可知道是為了什么?”
溫縈很誠實地搖了搖頭,她曾經(jīng)還一度以為寒蘇是尊重了她的想法,現(xiàn)在看來,似乎還有別的原因。
寒蘇把她拉到身邊來,說道:“我不會有孩子,更不會讓你有我的孩子。雖然有避子湯之類的東西在,但是藥三分毒,對身體定然不好。再者.....”
溫縈追問道:“再者什么?”
寒蘇忽然十分認(rèn)真地對上她的眼睛,慢慢說道:“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還可以再覓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