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蘅撥動了一根琴弦,肉眼可見蕩出一道波芒,只是未及遠(yuǎn)處便消失了,應(yīng)當(dāng)是在試水。
白嚴(yán)聲的劍是細(xì)劍,比起尋常寬度的劍要靈活多變。他迅跑幾步,劍光出鞘,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千蘅手下動作也迅速起來,發(fā)出清脆連貫的琵琶聲,細(xì)聽竟是經(jīng)典琵琶曲十面埋伏的前奏,連綿不斷的波芒自手下逸出,與劍芒相撞,竟在半空中發(fā)出一聲巨大的爆炸聲,火光四濺。
聲刀隨曲調(diào)變化,時而急促時而緩,鋒芒詭譎多變,具有強(qiáng)烈的進(jìn)攻性。令人意外的是白嚴(yán)聲莊主,他外貌稍矮小,相貌還有點勢利猥瑣,但舞起劍來卻十分靈巧,細(xì)劍如一道閃電,扭曲著身子一招招碰撞化解飛來的聲刀,場面一度流光溢彩。
溫縈看得眼睛都直了,這場決斗開場即高潮,比預(yù)期的交手要兇猛得多:“看不出來這千蘅公子這么強(qiáng),像個黃鼠狼似的白莊主也有兩把刷子?!?p> 上官天瑜一邊死死盯著場上,腳下隨樂曲打著鼓點,一邊說:“這你就不知了,人不可貌相,一個人武功如何與相貌何干,要看骨相?!?p> 溫縈看著他激動地快螺旋起飛的模樣笑道:“你又不會武功,還懂什么叫骨相?”
上官天瑜道:“我不懂,長澤兄懂啊,長澤兄的武功乃江湖一流,他教給我的。根骨好的人耐力佳,經(jīng)脈寬的人上限高,這種人是最易出高手的?!?p> 溫縈看向李長澤,他靜靜坐著,面前鋪著筆墨紙硯,時而在紙上寫下幾句評語。像這種臨場速記,一般字跡都比較凌亂,但李長澤筆下的字行云流水,絲毫不歪不亂,還能清晰地記下比武的要點。
和他相處久了,就會覺得李長澤像一潭不見底的深水,仿佛知曉天下事一般。而且,他做著文人的事,卻不是文人的身子骨。
“你別亂說,我的武功哪里算好?!崩铋L澤一邊寫還能一邊騰出功夫來回應(yīng)上官天瑜。
上官天瑜道:“長澤兄就別謙虛了,別人沒見過,我可見過?!?p> 溫縈有些好奇:“李大哥,如今江湖尚武,你為什么要棄武從文?”
李長澤面不改色:“打打殺殺的多晦氣,棄武從文保平安。”
溫縈想給他豎起一個大拇指:“你扯得一手好淡。”
李長澤微微一笑,沒有說話,繼續(xù)在紙上記著。場上打斗已經(jīng)白熱化,兩方勢均力敵,千蘅已從十面埋伏彈到了陽春白雪。陽春白雪曲調(diào)清婉,但發(fā)出的聲刀竟然可以螺旋狀向前飛去。白嚴(yán)聲體力也真是好,在場上飛舞多時,也不見頹勢。
高手對決便是如此,你來我往,勢均力敵,勝負(fù)全憑細(xì)節(jié),有時也靠運氣。
當(dāng)所有人都沉浸在嘈如急雨,竊如私語的琵琶曲中時,歪脖子松處又走上來兩個人,站在樹下遙遙望著觀戰(zhàn)的眾人。
本是人山人海,群情激昂的場合,那兩人卻如飄然事外,一人白衣飄然,折扇輕搖;一人身長玉立,輕紗遮面,仍難掩一雙含情桃花眸,白玉瑤雪顏。
凌雅之,寒蘇。
凌雅之所站位置恰巧正對千蘅所在,他還極其高調(diào)地躍上了歪脖子松,踩著枝干面帶笑容地望著臺上的人。他本就長相出眾,白衣耀眼,此刻往樹上一掛更是詭異扎眼,任憑千蘅在投入地彈琴,也不可避免的看到了凌雅之。
目光相撞的一剎那,千蘅身子一顫,彈出一個古怪的錯音。頓時聲刀紊亂,波芒亂飛。一刀凌厲的光朝著觀眾席刺去,正對溫縈的臉。
突如其來的混亂讓溫縈猝不及防,撲面而來的聲刀像迅疾的鬼魅,觸碰一下就會破顱開瓢。她不由自主地抬起胳膊護(hù)著臉,心下痛呼“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想象之中的疼痛沒有傳來,李長澤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抄起手邊茶杯扔出,茶杯與聲刀相撞,轟然破碎,茶水和碎片旋轉(zhuǎn)四濺,在溫縈護(hù)著臉的手上劃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嘶——”溫縈后知后覺,趕緊看手,杯壁碎片一角扎進(jìn)了肉里。
李長澤立刻從袖子上撕下一塊布條,拉過溫縈的手:“傷著你了?怎么樣,疼不疼?”
“沒,不是很疼,”比起開瓢的疼這點小傷自然不算什么,但李長澤拉著自己手的姿勢卻格外曖昧。她有些不好意思,試圖把手抽回來。但李長澤使勁拉了她一把:“你不要動!”
溫縈一愣,李長澤小心翼翼地將碎片拔出來,一陣刺痛讓她打了個哆嗦。李長澤擦去流出的血,還多此一舉地吹了吹傷口。
“嘖嘖嘖.....”上官天瑜在一旁起哄,“長澤兄這憐香惜玉之法甚好,我也得學(xué)學(xué)應(yīng)對家里的母老虎?!?p> 溫縈剜了他一眼,卻在他身后不遠(yuǎn)的歪脖子松處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愣住了,手上的傷也感覺不到疼痛了,怔怔地盯著輕紗覆面的青年,即便如此也遮不住他那雙婉轉(zhuǎn)含情的桃花琥珀眼。
“寒蘇?!彼谛牡啄盍艘宦?。寒蘇就那么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望著李長澤在小心翼翼地牽著自己的手包扎。
她忽然有了一種抬不起頭的負(fù)罪感,把李長澤的手甩開,低頭纏著布條:“我自己來吧?!?p> 李長澤先是疑惑,又極其敏感地向方才溫縈眺望的地方看去,寒蘇沒有動,亦沒有任何情緒地,回望著他。
李長澤嘴邊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收回目光,面色如常卻在一雙頗有神采的眼眸里,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
經(jīng)過千蘅莫名其妙地彈錯一個音后,他節(jié)節(jié)敗退。用琴當(dāng)武器的大忌就是讓敵人近身,此刻白嚴(yán)聲已跨入身邊五尺距離。
“啪——”白嚴(yán)聲一劍挑斷千蘅的琵琶弦,一曲未完而崩裂,琵琶脫手摔在了地上。千蘅皺眉后退三步,手放在了腰間的鞭子上。忽然他抬頭,又看見凌雅之站在樹上一臉壞笑地望著自己,他咬了咬牙,放下了手。
“你贏了?!鼻м繑傞_手掌,認(rèn)了輸。
白嚴(yán)聲以為他還要負(fù)隅頑抗一會兒,哪知他認(rèn)輸?shù)萌绱送纯欤矏傊檠陲棽蛔?,笑了出來:“承讓承讓啊,千蘅大俠?!?p> 云肅山莊弟子和好友們齊聲歡呼。萬年老四白嚴(yán)聲終于名正言順地闖入豪杰榜前三,那自然是彈冠相慶,雞犬升天的樂事。
千蘅彎下腰去撿琵琶,忽然一把雪白無痕的折扇飛來,他往后一躲,手被折扇的流蘇扇墜掃出一道紅痕。他氣惱地看著折扇轉(zhuǎn)了一圈回到了凌雅之手里,咬了咬嘴唇,拾起琵琶轉(zhuǎn)身就走。
凌雅之從樹上跳下來,攔住他的去路:“哎哎哎,別走啊,老友見面不得敘敘舊情?”
千蘅盯著他欠打的臉,挑著眉道:“咱倆有舊情嗎?”
凌雅之一臉傷感:“這話說的,長岳劍派嫁女的時候我還去奉天找你,誰知你來都沒來,害我浪費感情,你不該安慰安慰我?”
千蘅咬著后槽牙,簡潔道:“滾犢子?!?p> “你好生粗魯啊?!绷柩胖移ばδ?,自然而然地拉起千蘅的袖子,就把他往歪脖子松下拽:“來來來,過來讓我看看傷哪里了?!?p> 千蘅甩了兩下沒甩開,黑著一張臉道:“姓凌的,你別逼老子扇你熊臉。要不是你發(fā)騷老子會輸?這會跟我裝什么大尾巴狼?!?p> 凌雅之被一頓連環(huán)粗話攻擊,不僅不氣不惱,還依舊在笑:“千蘅公子,技不如人別賴我啊。我好心好意來看你,倒被你罵一頓,好生委屈。”
他的臉一絲委屈的表情也沒有,千蘅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你到底要干什么,沒事我走了,別擋我路?!?p> “哎別走?!绷柩胖蹲∷滞?,“我來瞧瞧,你和你的小男寵情感生活如何,等等,你們倆誰在上誰在下???”
千蘅臉上一陣紅一陣綠:“你他媽的......”
“別罵人嘛,”凌雅之看了看四周,“這里人太多說話不方便,我知道長安城里新開了一家淮揚菜,口味極佳,走走走帶你去吃.....”
說罷不由分說就扯著千蘅從歪脖子松處下了山,千蘅爭不過他,被拉扯著漸漸消失在瑤山繁茂的松林里。
這邊李長澤不緊不慢地收拾起文稿,對發(fā)愣的溫縈說道:“溫姑娘,我有件事要對你講。”
溫縈眨了眨眼,回過神來:“什么?”
李長澤道:“我要走了?!?p> 溫縈有些迷茫:“去哪?”
李長澤道:“這篇稿是我當(dāng)江湖月報主筆生涯里的最后一篇,明日我便要離開聽雪閣,抱歉沒有提前告訴你?!?p> 溫縈錯愕道:“離開聽雪閣,為什么這么突然,你要去做什么?”
李長澤笑道:“當(dāng)主筆真的很累的,我有些倦了。天下之大,做什么不好,我要去做我想做的事了。在此之前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不過.......”
溫縈靜靜等著他把剩下的話說完,半晌李長澤轉(zhuǎn)過頭,定定地看著她:“臨走前,我想再見你一面?!?p> 溫縈腦子有些混亂:“可我現(xiàn)在不就站在你面前嗎?”
李長澤道:“寒宮主在等你?!?p> “我不去。”
“你一定會去?!?p> 李長澤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十分有力。溫縈看著他,如鯁在喉,想說的話全忘了,他為什么會如此篤定自己會去見寒蘇呢。
上官天瑜笑著抱拳道:“溫姑娘,人各有志,長澤兄是天上飛的鴻鵠,志在高遠(yuǎn),小小聽雪閣怎么能困得住他呢。既然你要回銀月宮,那我們就后會有期?!?p> “天瑜,別說了?!崩铋L澤瞥了她一眼,又對溫縈說:“今夜薰風(fēng)園一敘。”
直到兩人一同下了山,溫縈還站在瑤山?jīng)鲲`颼的風(fēng)里,沒有回過神。再看看寒蘇,他已經(jīng)悄然之間失去了行蹤?;腥恢g,天地之大,竟然萌生出一種不知該何去何從的悲涼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