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小雪徐徐下。
江州水鄉(xiāng),地處中原以南,四季如春,縱是季冬寒月也不冷的。
所謂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江州溫養(yǎng)出來的人都偏柔和,沒有紛亂肅殺的江湖味道,就連人間煙火氣也是溫潤的。
江州女子就更是了。
天上白芒撒入大江,濺起圈圈漣漪,柔意愈發(fā)揮灑開來。
行人,小舟,細雪,皆是沒入那流云煙靄中,很有詩情畫意,宛若人間仙境。
大離的普通人生活節(jié)奏本就不快,江州就更甚了。
而適時卻有人踩亂靜謐的柔意,踏碎平穩(wěn)的江面,水聲“噼啪”作響。
不少人皺著眉頭駐足回望,可望見那少女頓下腳步伸手接起徐緩小雪的嬌憨,眉頭又是舒展開來。
寧羨魚遙遙望著江的盡頭,青玉般的碉樓像是一座大山,她下意識捏碎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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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不玄這幾日的計劃安安穩(wěn)穩(wěn),進展相當順利。
周傾韻很是配合,床下也是。
這種玩弄世人報復文宗行徑她聽了也倒是開心,立刻就把著玉璽安排八扇門開售第三節(jié)去了。
由于裴如是還沒有正式上位,執(zhí)柳宗也沒有明面上踏入皇宮,所以周傾韻依舊算大離最高權(quán)。
就算是裴如是親口說不入朝堂這幫會皇子也不敢上位當權(quán),更別提她現(xiàn)在還沒有一點兒聲明。
皇宮亂勢剛剛消停,人人惶惶而不可終日,《白蛇》第三節(jié)順勢推出自然算是撫慰人心,何來的質(zhì)疑聲?
而就在長安城內(nèi)大排長龍人聲鼎沸之時,有“文宗”人士當空跳下,借管轄天下文道為由,怒而重傷錦衣衛(wèi),焚毀全部刊物,然后飄然而去。
事出之快,算的上是始料未及,但文宗畢竟身居一線,多數(shù)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緊接著景門爆出隱盟刺殺未遂的隱情這才掀起風浪。
最后是“雨夜帶傘也帶刀”的一封“氣抖冷”封筆聲明書散出,聞?wù)邆穆犝呗錅I。
正如林不玄所算的,這三招,招招致命,轟動京州。
年輕一輩血氣方剛,林不玄帶的節(jié)奏又恰到好處,京州的空際遁光一束接一束,斷雪而去,流光溢彩。
起初林不玄是想展開大離時局,打歪那股子“斷情”的歪風邪氣的,但如今反而是斬獲了一大群修士鐵粉倒是始料未及,但也正好能夠加以利用。
現(xiàn)在被打壓埋沒,是誰都想幫這位由于朝堂頹弱而顯得“形單影只”的可憐人出頭。
而這一整套節(jié)奏帶起來,實際上只用了不到半天,遠在江州的文宗,當然不可能有任何反應喘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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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宗,大離近年來新興的一流宗門,由于“厭棄江湖氣,不喜紛亂與俗世”而在江州設(shè)立總舵,門內(nèi)自詡清高的文人騷客確實不少。
而文宗與音宗的做法如出一轍,只不過他們是壟斷了全大離所有的詩詞歌賦。
雖然裴如是等嗤之以鼻,但奈何文宗的構(gòu)思在林不玄穿越來大離之前確實算得上是最前列,這小人書的創(chuàng)始人的確是文宗的人。
由于新奇,文宗那些酸里酸氣的小冊子一下子被傳播開去,無數(shù)人年輕迷蒙的少男少女們深受荼毒,林不玄剛剛知道的時候深感扼腕,痛惜不已。
他在寒山當即就扭轉(zhuǎn)思路寫冊子畫東西,但也只是叫好不叫座,畢竟文宗淫威還是蠻大的,與一流宗門唱反調(diào),一旦被查,那就是死路一條。
大離終究還是靠拳頭硬講話,人文宗掌門人好說歹說也是入道境的大能。
寒山的林不玄孤家寡人一枚,滿足溫飽還差不多,要以一己之力硬憾文宗,那純屬是天方夜譚。
而林不玄落筆《白蛇》的時候正背靠著大離無人敢擅動的朝廷,還得到了太后的首肯,那在大離都沒有人敢攔,就連皇上親自想反對都不行。
更何況當時趙元洲還入了林不玄早就設(shè)好的與執(zhí)柳宗拉鋸戰(zhàn)的局里,視這位國師大人為救命稻草都不為過,反對?
那就是與民心與銀兩過不去,怕是得了失心瘋也干不出來這事。
當時趙元洲膽戰(zhàn)心驚地在林不玄身邊安插著大群實力高絕的侍女貼身保護,深怕國師大人被什么妖女暗中偷襲,重重保護之下,林不玄自然不會有任何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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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林不玄拿著“雨夜帶傘也帶刀”這個署名遮掩,以文宗之能,當然還是能驗明正身的。
只可惜苦于沒有證據(jù),文宗的那五位開宗巨擘也只能氣的牙癢癢卻無處發(fā)泄。
可現(xiàn)在...今非昔比,朝堂紛亂變革快的像是一場仲夏的驟雨,八扇門說垮臺就垮臺,朝堂勢力瞬間分崩離析鳥獸作散。
而林不玄身處亂世正中居然沒死,這對于文宗來說倒是好事。
文宗早早聯(lián)絡(luò)隱盟的刺客下了單,如今幾日已過,也該到了有收成的時候...
——
越十秋剛剛醒轉(zhuǎn),正準備過問隱盟事宜的,卻聽聞宗外有人鬧事出手傷人,他便是一扶額上的淡青紗帽奪門而出。
身為文宗掌令,豈能容忍有人如此撒野?
文宗大院里撫笛濺血如舞的是個修士,準確來說,是個白衣輕紗掩面的女修。
全大離這么裝束用笛的應該只有一個宗門的一個人。
鎖心宗圣女,寧羨魚!
越十秋就是再氣不順也得消了,他深知大離的天下沒有幾個人是自家所惹不起的,而寧羨魚,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鎖心宗,雖然現(xiàn)在飽受非議,但依舊是當之無愧的頂流宗門。
而且...若是其宗真與執(zhí)柳宗聯(lián)手,那寧羨魚就更動不得,畢竟現(xiàn)在的執(zhí)柳宗基本能算大離的半個正主,玉璽在握,朝堂在手...
但越十秋望了眼那道靚影,思緒電轉(zhuǎn),想到了別的出路,“素聞寧仙子宛若天仙,今日一見,遠勝傳聞...”
寧羨魚停下了吹笛弄樂,寒雪漸止,偌大的文宗大院皆是風刃打出的裂痕,多數(shù)弟子的身上遍體鱗傷。
院里鮮血滿地,而衣著素白的寧羨魚立在其中,像是一朵在烈焰中盛開的梔子花。
隨后她“嗆”的一聲抽出軟劍,指著越十秋,聲音毫無變化:
“刺殺林不玄,你干的?”
聞言,越十秋心中大跳,喜不自勝,這是成事了?!
隨后他囁嚅道:
“還請仙子冷靜冷靜,如今鎖心宗風雨飄搖,宗主前輩剛剛過世,若是仙子為一男人不分青紅皂白殺上我宗,恐怕是對風評更有影響...”
寧羨魚攥著劍的手顫了顫,她抿了抿唇。
這是事實。
她知道今天自己本來就不該來的。
天子論座結(jié)束之后寧羨魚就回了宗,由于對宗主仍有敬重而傳承了宗主畢生所留的功法衣缽。
宗主讓她好好鉆研鎖心大法,早日踏入“萬物歸一”的鎖心大法極境,旋即駕鶴西去。
如今寧羨魚的道心第三境算是徹底圓滿了,但...說來還挺可笑的,這明明是幾個月前自己的畢生目標,到了現(xiàn)在,卻徹底變了味道。
是宗主道消身死的原因還是自己親了林不玄的原因?
寧羨魚愈發(fā)吃不準了。
她與蘇若若確實算同道,兩人背負的都是各自的宗門,壓力如山般傾倒下來。
鎖心宗的衣缽隨著宗主撒手人寰而被迫交由了寧羨魚的身上,雖然現(xiàn)在有師尊頂著...但遲早有一天...
而裴如是一閉關(guān)全執(zhí)柳宗的壓力也同樣壓到了蘇若若的頭上,但這不一樣,妹妹她有林不玄輔佐,而且...她又沒修鎖心大法。
寧羨魚咬著唇,她如今愈發(fā)覺得迷茫,明明她踩在元嬰境的前列,功法重塑,而且還是大離絕巔的功法理論能達到的最高,但...
她卻不想修道了。
寧羨魚如今稍一閉眸,腦海中林不玄的形象就不斷跳脫出來,揮之不去,而且...不想揮去,可是這與鎖心宗追求至今的所有心念是完完全全相悖的。
她踏往江州,明面上是說去散散心,順便穩(wěn)固道行,實際上是為了心念沉入大江,了卻凡塵,就像是在逃避。
可是...避無可避,消息像是山風,來時無人能阻,她剛剛站定在江州,山風就來了。
《白蛇》作者被刺殺威脅,封筆而退的消息不脛而走,寧羨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提起劍和笛就殺上了文宗,即便她知道這八九成是林不玄故意設(shè)的局。
“雨夜帶傘也帶刀”是林不玄的署名她是知道的,這本《我與白蛇那些事》自己也是在追看的,看得臉紅心跳的,只不過那是在傳承之前了。
直到現(xiàn)在,她的心緒還是十分平靜,沒有波瀾,喜怒皆無,為友人拔劍這句話始終堵在嘴邊說不出口。
寧羨魚蹙著柳眉,一動未動,對面的越十秋緩了口氣,接著道:
“寧仙子若是告退,我文宗也可以不再追究,甚至就此翻篇,若是仙子不走,時候一久難免會有風言風語...”
說是這么說,越十秋早早將留影玉架設(shè)好了,這也是不可多得的情報,轉(zhuǎn)手出去掀起鎖心宗更高的風浪之余,還能小賺不少,何樂而不為?
適時,天際之上瞬間有無數(shù)流光劃過,寧羨魚沉吟中斷,她緩緩抬起頭,那是數(shù)以百計的各色宗門子弟。
而他們?nèi)缃穸寂轁M面,忽然有人怒喝一聲:“文宗欺軟怕硬,一幫偽君子爾!”
一語落定,人群之中瞬間掀起滔天的氣浪,落在文宗青玉所鑄的巨墻之上,當場裂開無數(shù)條紋痕,旋即化成一攤齏粉。
越十秋懵逼了。
刺殺林不玄確實是他安排的,但以隱盟行事,絕對不可能亂傳雇主的消息,況且,林不玄的死和“雨夜帶傘也帶刀”有什么關(guān)系?!
林不玄藏得這么好,本來應該是作繭自縛了,結(jié)果...仿佛是全天下各種宗門的子弟都怒發(fā)沖冠為紅顏似的上來喊打喊殺出手皆是殺招,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這么多宗門子弟中魚龍混雜,上到一流下到不入流,什么人都有,文宗子弟哪敢貿(mào)然出手?
步步后退,青衣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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絢麗的功法炸裂,刀光劍影如舞,而寧羨魚立在風暴中心站定,衣裙輕紗輕輕擺動,面紗下的她面無悲喜,十分平靜,一如她的內(nèi)心。
這就是“我見萬物波瀾不驚”境界。
而適時,有一柄飛劍穿過人群飛到她的眼前,然后像是力竭一般緩緩往下墜。
寧羨魚眼眸微亮,撈起那一枚柳葉狀的飛劍,大庭廣眾之下瞟了一眼,那是一張四四方方的信紙,紙上只有一句詩。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很端正的字跡,很熟悉,林不玄寫的。
寧羨魚剛剛念完,心口忽然就沒來由的一陣抽疼,她眸光顫動,腳步一錯,遁光而出。
翻飛的碎裂的信紙,像是一場綿長的細雪。
(這章挺不滿意的,寫來寫去寫不好,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