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在笨拙地模仿微笑……只為讓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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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搖曳，照亮了鋪著厚重獸皮的桌案。案上堆放著幾卷攤開的簡牘，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糧秣出入的數(shù)字，旁邊放著一柄沾著暗紅血漬的短刀。
一個穿著深色錦袍、面容精悍的中年男子正背著手，焦躁地在鋪著青磚的地面上踱步。他派出的精銳小隊(duì)，追捕一個受傷的流民少年和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竟然一夜未歸，只逃回來一個驚魂未定、渾身濕透的哨探。
“廢物！”孫校尉猛地停下腳步，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燭火劇烈跳動，“七個人！帶著硬弩！連個半死的崽子都抓不回來？還被一個女人……弄成這樣？”他鷹隼般的目光掃過跪在下方、瑟瑟發(fā)抖的哨探。
“大……大人！那……那女子不是人！”哨探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臉上殘留著巨大的恐懼，“她……她手一揮，河水就……就立起來了！像墻一樣！把王頭他們……都卷走了！小的……小的離得遠(yuǎn)，才僥幸……”
“妖言惑眾！”孫校尉厲聲打斷，但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驚疑。河水立起為墻？這絕非人力可為！難道真撞上了什么邪祟？他煩躁地捏了捏眉心。最近流民四起，糧倉那邊的事……已經(jīng)壓得他喘不過氣?？こ抢锏睦蠣攤兇弑粕跫保髣?wù)必平息因糧價(jià)飛漲、糧倉“失火”引發(fā)的洶洶民怨，不能再出任何亂子！
一個念頭，如同毒蛇般悄然滑入他的腦海。
“你說……那女子，白發(fā)？”孫校尉的聲音陡然陰沉下來。
“……是！是白發(fā)！在月光下……白得嚇人！”哨探連忙點(diǎn)頭。
“呵……”孫校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滿算計(jì)的弧度，“白發(fā)，妖異之力……操控河水……”他踱回案后，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去歲至今，先是春旱，又是夏蝗，收成減半，入秋后偏偏連日陰雨，眼看冬麥播種都耽擱了……這接二連三的天災(zāi)，總得有個說法吧？”
他猛地抬頭，眼中閃爍著狠戾的光芒：“傳令下去！那河灘上的白發(fā)女子，乃是深藏山野、以邪術(shù)招致天災(zāi)的‘巫女’！正是她作祟，才引得江河不安，雨水失調(diào)！之前那場燒了半個糧倉的‘天火’，也定是她的妖法所為！是她，在斷我等的生路！”
“大人英明！”旁邊的心腹立刻會意，諂媚地應(yīng)和，“那些愚民，正愁找不到泄憤的由頭！只要把這‘巫女’的罪名坐實(shí)了……”
孫校尉揮揮手，打斷心腹的話，語速快而冷酷：“立刻！派人去下游那幾個受災(zāi)最重的村子散播消息！就說，有妖異白發(fā)巫女藏匿于上游河谷，擅操弄水火，為禍一方！是郡守大人體恤民情，明察秋毫，才揭穿此獠真面目！凡能提供此巫女行蹤、或助官軍擒殺此獠者，賞……粟米十石！”
“十石？”心腹一驚，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孫校尉眼神陰鷙，“要快！要讓他們相信，一切的苦難，都是這‘巫女’帶來的！把他們的恨，引到該引的地方去！”
“是！屬下這就去辦！”心腹領(lǐng)命，匆匆退下。
孫校尉走到窗邊，推開厚重的木窗，冰冷的夜風(fēng)灌入。塢堡外，夜色濃重如墨。遠(yuǎn)處零星幾點(diǎn)燈火，是那些在饑寒交迫中掙扎的村落。他嘴角那抹冷酷的笑意加深了。
饑餓和恐懼，是最好的煽動者。一個虛無縹緲、卻足以承載所有怨恨的“巫女”，正是轉(zhuǎn)移視線、平息民憤、同時掩蓋糧倉那場“意外”大火真相的完美工具。至于那個流民少年？不過是順手碾死的螻蟻罷了。
“白發(fā)巫女……”他低語，眼中毫無敬畏，只有冰冷的算計(jì)，“就讓你這‘妖孽’，替我們擋一擋這滔天的民怨吧?！?p> -----------------
消息如同帶著瘟疫的毒風(fēng)，在饑餓和絕望籠罩的村落間迅速蔓延。
“聽說了嗎？上游河谷里藏了個白發(fā)的妖女！”
“就是她！招來了旱災(zāi)、蝗災(zāi)！害得我們顆粒無收！”
“還有那場燒了糧倉的大火！也是她放的！官府都查實(shí)了！”
“天殺的妖孽??！這是要把我們往死路上逼??！”
“官府說了，誰能找到她，賞十石糧食！十石啊！夠一家子熬過這個冬天了！”
“對！抓住她！燒死她！老天爺才會開眼！”
恐懼在發(fā)酵，被刻意引導(dǎo)的憤怒在燃燒。一雙雙被饑餓折磨得發(fā)綠的眼睛，望向河谷上游的方向，不再是敬畏自然的迷茫，而是充滿了被煽動起來的、帶著血腥味的狂熱和貪婪。十石糧食！那是活下去的希望！
愚昧的怒火，在有心人的澆灌下，正匯聚成一股洶涌的濁流，朝著那處寧靜的河灘，朝著那個剛剛笨拙地嘗試著微笑的神明，奔涌而去。
河灘上，藍(lán)焰依舊幽幽燃燒，散發(fā)著穩(wěn)定的暖意。
凜安靜地坐在火堆旁，望著跳躍的火焰，仿佛在傾聽火焰深處無聲的絮語。
少年靠著老柳樹，手臂的傷口在玉佩的療愈下已無大礙，但心頭的陰云卻比昨夜更加沉重。
他們尚不知曉，一場以“正義”為名、裹挾著愚昧與貪婪的獵殺風(fēng)暴，正借著黑暗的掩護(hù)，悄然逼近。寧靜，即將被徹底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