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冬雪 2

　　車廂內(nèi)的老喬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他突然覺得這就是朱娜最后留給自己的感覺，生命的熱度在漸漸消逝的感覺，他感到惋惜，感到愧疚，感到無助，感到自己在非正常人格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他好似隱約感覺到了將要發(fā)生什么，又或者只是自己的肉體感受到了，整個身體竟然開始不自覺的發(fā)抖，那是一種孤獨、冷寂，對生活失去了希望的感覺，那是一種他一點都不愿意回憶的感覺，他的身體和大腦都主動地拒絕去回憶那段時光，拒絕去回憶那段感覺。但是他想要看到朱娜，他想要看到朱迪，他想要看到一家人團聚在小小的黃色餐桌上一起吃飯的樣子，至少之前，一切都還是這個樣子。

　　車窗外潔白的雪花已經(jīng)開始紛紛灑落下來，好像在為即將發(fā)生的事情奏響那冬天飄渺冰涼的序曲。雪花在車窗外漫無目的的漂泊著，時而飄落在樹冠上，時而飄落在路燈上，時而，剛剛落在地上還未站穩(wěn)腳跟的雪花，又被匆匆駛過的車輛帶了起來，重新飛舞在了空氣中，當(dāng)然，那些不幸落在被屋內(nèi)的溫度加熱的玻璃窗上的雪花，很快就化掉了，變成了小水滴，一滴滴流落在窗戶的最底層，在那里，等待著它們的是有著綠色青苔的潮濕的窗戶凹槽。細(xì)菌和苔蘚，在濕潤的情況下，會在那里扎根。

　　喬正穿著一件褐色的大衣漫步在被白雪逐漸覆蓋住的雷明頓鎮(zhèn)街頭，他正沿著雷明頓鎮(zhèn)的斯德維爾大道走著，然后在那條大路的盡頭，他快速地轉(zhuǎn)了一個彎，朝右邊的小路走去，走了約莫20米，一位紅頭發(fā)的女士為喬撐起了傘，領(lǐng)著他走進了一家溫暖的咖啡店。

　　“你要吃些什么呢？”這位女士關(guān)切地問著，同時，非常禮貌地將喬的褐色大衣掛在了咖啡店門口的掛鉤上。

　　這家咖啡店不大，甚至可以說非常的小，整個咖啡店只有三張桌子，而每張桌子都只有2個小椅子，但是椅子合作制都具有自動加熱功能，所以讓在雨天和冬天的顧客能夠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感到莫名的安逸和舒適。長方形的柜臺把顧客區(qū)間和工作區(qū)間很好的分隔開了，因為沒有什么遮擋物，所以兩個員工在里面行動自如，很快就在沿著圓形墻壁的材料柜里配好了食物，并且這些食物和咖啡的香味已經(jīng)乘著溫暖的空氣傳到了這下午上班時間來到這里的兩位顧客的鼻子里。

　　“我已經(jīng)點好了，艾米，濃濃的可可和清淡的無糖草莓慕斯，老樣子，你最喜歡的?！眴陶酒鹕?，去拿配在餐盤里的茶點。

　　“你真是最了解我的，喬?！卑捉舆^餐盤，兩人重新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這已經(jīng)不是喬和艾米第一次約會了，自從喬在50歲那年和艾米在雷明頓大學(xué)偶遇以后，喬終于在一個朱娜外出開會的時間主動約了艾米。他感覺自己當(dāng)時就像個孩子一樣在干一件任性而又充滿刺激的事情，是的，這種充滿刺激的感覺帶給了他一定的活力，同時，也給他每天單調(diào)無聊的生活增添了些許大膽和冒險的感覺，一開始這種感覺還只是停留在刺激階段，但是時間久了，這種感覺逐漸變成了一種很自然的好像理所應(yīng)當(dāng)存在的一種輕微的負(fù)罪感，只是在做出行動之前有一點，之后行動一旦開始就再也不會有的感覺。

　　“好吧，那么，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說，艾米?！眴烫竭^頭，握著放在小桌子上的溫?zé)岬氖郑浅ＵJ(rèn)真地說到。

　　“什么事，喬？”艾米好像有點激動，同時又有點驚慌，他好像害怕事情不是自己預(yù)想的那樣，又好像是在擔(dān)心自己在期盼的事情根本不會發(fā)生。

　　喬看出了艾米在擔(dān)心什么，故意停頓了一下，好像在等待著艾米的擔(dān)心擴大化，然后完全表溢在臉上。而艾米果真如喬所想的那樣，緊張的神情在臉上逐漸鋪散開來，喬微微笑了一下，咧開嘴，就好像調(diào)戲了一位年輕的女士得手了一樣，馬上又變換為輕松的口氣說“我和朱娜要給我們的房子來一次大裝修，所以這一段時間我或許不能見你了。”

　　“?。吭趺赐蝗灰b修？”艾米驚訝地問。

　　“你也應(yīng)該知道，Amanda樹一旦照料好了長得飛快，這幾年我家的Amanda樹已經(jīng)長大到超過了蓄水槽的寬度了，所以必須要進行一次房屋擴建?！笨Х鹊晖獍底仙腁manda樹樹葉上有一點積滿的雪掉落下來，扯得樹葉“呲呲”作響。

　　“好吧，喬，但我希望你不要讓我等的太久，沒有你我害怕我會凍死在這個冰冷的冬天的?！卑茁冻鲆桓蓖米影憧蓱z的表情，看著喬。

　　“放心吧，要不了多久的，尼米諾公司自從使用了裝修格式化方案以后裝修速度飛快，估計一個月內(nèi)就能完成，在這個冬天最冷的時候，我是可以陪你的?！眴虒⑹謴陌椎氖种谐槌?，一口氣喝完了咖啡，穿上衣帽，準(zhǔn)備離開。

　　“今天就跟我說這個？你太傷我的心了?！卑奏街煺f到，那個褐色的大框眼鏡把艾米的眼睛放的老大。

　　“嗯，時間緊迫，我現(xiàn)在馬上就得趕回家，剛才我和朱娜說好的要在下午25點前回家，今天沒課，我看看”喬抬起手心準(zhǔn)備看一下時間“已經(jīng)快26點了，今天是定下屋內(nèi)結(jié)構(gòu)的大日子，我不準(zhǔn)時回家朱娜會生氣的。”

　　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好了，我得走了，天氣冷，你今天沒什么事的話就在這里先呆會吧?！?p>　　“那個”艾米轉(zhuǎn)過身看著正要出門的喬“你覺得我們之前商量的那個事情能成嗎？”

　　“啊，那個只是我開玩笑的，我們?nèi)绻娴哪敲醋隽?，搞砸了，那朱娜怎么辦？朱迪怎么辦？她們會打死我的。而且，艾米，那樣可能會拖累你的，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夠找到一個好人家，不過放心，在這之前我都會陪著你的?！眴虒⒚弊虞p輕扣在頭上，側(cè)著臉對艾米微笑了一下，按動了開門的按鈕，迎著逐漸變大的風(fēng)雪，向家的方向小步跑去。

　　艾米望著正在緩慢自動關(guān)閉的電動門，剛才還煥發(fā)著激動還有期盼的光亮的眼神逐漸黯淡下來，轉(zhuǎn)過身子，繼續(xù)喝她的熱可可。一口熱氣從嘴巴里緩緩地噓出，讓她心里感到莫名的溫暖，但同時，她看看窗戶外逐漸在風(fēng)雪中消失的喬的背影，又感到莫名的孤獨。在這兩年的幽會中，她并不曾從孤獨中真正解脫出來，這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需要改變自己的某些行為了，她此刻正在思考著，或許有很多東西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簡單的，或許有些事情，從一開始自己就做錯了。

　　“當(dāng)然，不是那么簡單的?！币粋€聲音躍進艾米的腦海，“這不是我想要的?！?p>　　在喬回家的時候，有一個黑色的身影從喬的身后竄了過去，喬好像并沒有注意到，畢竟風(fēng)雪比剛才更大了，模糊的不僅是前方的視線，還有周圍所有那些自己能夠感知到的景物。

　　喬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朱娜正斜倚在沙發(fā)上，他想慢慢走過去給朱娜一個驚喜的擁抱，畢竟在他的心中，自己并沒有和艾米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情，經(jīng)過一番思想斗爭，喬認(rèn)為他只是在盡可能地幫助身邊孤獨的人，嗯，對，幫助周圍的人，僅此而已。

　　走到朱娜身邊，喬撫摸著朱娜的肩膀“朱娜，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嗯，剛才尼米諾公司的人已經(jīng)來過了，但是你不在，我們約好的是25點在家里看擴建方案的呢？”朱娜好像精神有點不好，說話的時候聲音小的好像是從門縫里面?zhèn)鱽淼摹?p>　　這比平時更加輕柔的聲音真的在今天達到了細(xì)小的程度，不知道為什么，喬在聽到了這個聲音后不禁感覺內(nèi)心有點毛躁，又或許只是那件穿在大衣里面的毛衣的緣故，喬將套在身上的那件白色針織毛衣從身上脫下來，那是尼亞去世前一年給他織的。

　　“那怎么辦？我記得不是說的26點之前嗎？他們剛走嗎？”喬將毛衣隨便披在了沙發(fā)背上。

　　“走了有一會兒了?！敝炷嚷貜纳嘲l(fā)上爬起來，栗色的頭發(fā)看起來有些凌亂，“喬，真的，我并不記得我給你發(fā)的信息是要你26點回來，好吧，也沒事，一個小時后我希望你還在家，好嗎？一個小時后項目負(fù)責(zé)人會再來，他只是先去處理一個街區(qū)外另一位住戶的裝修方案了?！?p>　　“這樣嗎？那就不急嘛，我先上樓去休息一下，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我的這件褐色大衣是不是沒有裝電暖片？”喬開始上樓梯，都沒有回頭看朱娜一眼。

　　“你的每件衣服我都給你裝了最新的電暖系統(tǒng)了喬，你不和我一起討論一下擴建方案的事嗎？”朱娜在樓下輕聲問到。

　　“什么？”喬沒聽清，停止了上樓，并且撇過頭來。

　　“不討論一下擴建方案的問題嗎？”

　　“不，不必了吧，一會兒負(fù)責(zé)人不是就要來了嘛，我們那個時候邊看邊商量吧。”喬走進了臥室，開啟了恒溫系統(tǒng)，動作利索地躺在了床上。

　　朱娜又坐回到沙發(fā)旁，她想不明白為什么喬現(xiàn)在對她就像是冬天的冰雪一樣，不帶一點熱度，只有當(dāng)冰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自己全身上下才會冒出身體本身的一種熱量，那種熱量來源于身體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防止自己不被凍傷，但是往往，這樣的情況都意味著你已經(jīng)快被凍傷了，朱娜明白，喬是自己的丈夫，自己是不能生喬的氣的，她明白，那種沒有父母和親人的感覺，他們，就應(yīng)該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朱娜從小就是沒有親人的，因為她是一個孤兒，來自埃爾羅尼州，從小的自立生活培養(yǎng)出了朱娜堅韌的意志力，也讓朱娜有一顆敏銳的能夠察覺周身變化的內(nèi)心，朱娜當(dāng)然敏銳地察覺到了喬的變化，但是她也清楚，失去了工作和親人的喬在內(nèi)心可能會比她更加痛苦，失去，總是意味著在內(nèi)心剜掉一部分，而沒有，就是從來就沒有那一部分，朱娜明白，全都明白。

　　就在朱娜剛剛坐回沙發(fā)的時候，家里的門鈴響了，朱娜跑去開門，“可能是裝修項目負(fù)責(zé)人提前過來了?！敝炷认胫?。

　　打開門，是朱迪的身影。

　　“朱迪？你怎么回來了？今天不是應(yīng)該在經(jīng)濟研究院實習(xí)嗎？”朱娜看到朱迪，感到高興的同時又有點擔(dān)憂她的學(xué)習(xí)狀況。

　　“爸回來了嗎？”朱迪問。

　　“回來了，在樓上休息呢，怎么了？今天不實習(xí)嗎？”

　　“今天經(jīng)濟研究院給我們放假了，主要還不是想陪你們一起討論一下裝修方案嘛?！敝斓蠈⑺暮谏笠聮煸诹俗詣雍娓梢聶焕?。

　　“那太好了，朱迪，你看，這里有三套方案，我覺得C方案的空間分配最合理，并且還在原有房屋的基礎(chǔ)上額外贈送了一個小型的運動間，我覺得這會對你爸的身體很有幫助的。”一想到有機會能夠和喬一起在家鍛煉身體，朱娜的臉上洋溢出了愉快的笑容。

　　朱迪突然抬起頭，皺眉看著朱娜，眼神里好像透露出某種自己想要說出的秘密，但是她什么也沒說，而是馬上將自己剛才的表情變成了懷疑的表情，雙眉緊促，嘴巴抿著。

　　“怎么？你覺得這個方案不好？”朱娜疑惑地問到。

　　“不，從理論上來說這個方案的確非常實惠，但是這個額外贈送的運動間需要安裝很多運動模塊，這些模塊我們是需要自己花錢去買的。媽媽，我覺得還是這個只贈送最新凈水模塊和空氣凈化模塊的B方案最合適，而且你看，在圖片上顯示出了房子的最外圈有一圈太陽能板，這個裝修配置上居然沒有把它標(biāo)示出來，一會兒我們可以詳細(xì)詢問一下項目負(fù)責(zé)人，B方案是否有太陽能板的安裝，這樣在晚上我們就至少有多出來的1小時可以用自家的電讓電燈全部亮起了，你不覺得晚上36點熄燈太早了嗎？隔壁李太太他們家2點才熄燈。”

　　“哦，朱迪，我覺得你的想法非常正確，仔細(xì)想想讓喬運動起來可能很困難”朱娜做了一個用手拖著肚子的動作“你不知道他現(xiàn)在肚子有多大。”

　　隨即，朱娜竟然情不自覺地笑了起來，漲紅了臉，并用手遮住自己暴露了太多的潔白的牙齒。而朱迪只是微笑了一下，還是像剛才那樣抿著嘴，但是屋內(nèi)的燈光沒有開得很大，所以昏暗下，朱娜完全察覺不到朱迪好像有什么事在隱瞞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