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鄱陽湖在萬道陽光的照耀下,猶如一面如天大鏡,映射著這人世間的倦美與哀傷。
德安城中,一對父子面帶憂色,縱馬疾馳,正是文儀和文天祥。
早上起來,文儀父子就聽說了昨夜之事,文儀和文天祥都不相信陳氏一族關(guān)于彤弓殺人潛逃的說法。
這父子二人急匆匆的找到大族長陳鎮(zhèn)南,他們認(rèn)為這種不義之事,彤弓絕對做不出來,定是一場誤會,并要用自己的性命為彤弓擔(dān)保。
陳鎮(zhèn)南面無表情的說道:“彤弓已走,不會再回來,真相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各自相安,勿再生事就好?!?p> 文天祥立即正色道:“事關(guān)一個人的義氣名節(jié),怎么能說不重要呢?名節(jié)受辱,道義何存?這是義門的血脈延續(xù)嗎?”
陳鎮(zhèn)南眼皮微動,依舊平靜的說道:“義門從析莊分家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沒了,我們這一脈擔(dān)不起傳承的責(zé)任,只求亂世茍安,不想再生事端,牽害無辜?!?p> “為求茍安而泯滅道義,看來是我等看錯大族長了!”文儀說罷轉(zhuǎn)身離去。
陳鎮(zhèn)南看著文儀父子離去的背影,長嘆了一聲。
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無奈和心酸,不在其位不謀其職,不謀其職就不知其難。
所以世上各個不同的階層很難沒有爭端,這種爭端永遠(yuǎn)也無法調(diào)和,唯有征服和殺戮,但伴隨而來的卻是反抗和征伐。
這一切動亂的驅(qū)動力都是各個階層的利益,而動亂之中家破人亡的,卻永遠(yuǎn)都是最底層的百姓。
文儀和文天祥離開陳鎮(zhèn)南后,就去尋找彤弓,有的人能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泯滅道義,有的人卻能夠?yàn)榱说懒x而奮斗在和自己毫無利益關(guān)系的征途上。
文儀父子便是后者,只可惜,他們找尋的是北面的廬山方向,而彤弓昨夜跑去的卻是東面的鄱陽湖方向,方向都錯了,焉能找到?
鄱陽湖上,一葉扁舟隨著微風(fēng)左右起舞,靜靜的毫無一點(diǎn)聲響,船頭上一鍋鱔魚米粉正在汩汩冒著香氣。
彤弓似乎聞到了久違的味道,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卻聽見簡刀的一聲尖叫:“哥哥醒啦!哥哥醒啦!”
賴家麥和李石頭聞聲從船頭跑進(jìn)船艙,圍在彤弓的周圍,賴家麥眼眶濕潤,關(guān)心的問道:“哥哥這是怎么了?是誰欺負(fù)了哥哥,我定要?dú)⒘怂?!?p> “我想吃一碗米粉!”彤弓說著就要坐起。
“好的好的!”沒等簡刀說完,李石頭早已跑出去把新煮的米粉端過來。
彤弓顯然是餓極了,端起米粉“哧溜哧溜”的吃起來,連粉兒帶湯瞬間吃了個精光。
賴家麥和簡刀等在旁邊看的熱淚盈眶,不知道彤弓到底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怎么在這兒?”彤弓吃完神色稍微好了一些。
“這得問哥哥你自己啊!今天早上天還沒有大亮,就有一個人瘋了似的跑進(jìn)湖中,把這湖水打了整整一個時辰,湖邊的漁民都被驚醒了,不知道這人是在苦練神功還是在作法抓魚,嚇得大家都不敢靠前,直到這人打累了,沉入水底,才被眾人救了起來?!?p> 簡刀快言快語,一口氣說完。
“這人就是哥哥你!”李石頭嘿嘿一笑,來了個神補(bǔ)刀。
“哥哥究竟是怎么了?湖水何錯?為何要打這湖水啊?幸虧這些漁民都是自家兄弟,救得哥哥上來,否則哥哥真要沉入這湖底,那可如何是好?。俊辟嚰饮?zhǔn)謸?dān)心的說道。
這時彤弓慢慢站起來,看著賴家麥等人片刻才說道:“再給我來一碗!”
賴家麥等人都怔了一下,本以為彤弓一本正經(jīng)的站起來,是要說點(diǎn)什么有用的話,不想竟然是這么一句。
李石頭立即笑著去給彤弓又盛了一碗米粉。
彤弓大吃幾口后放下碗筷,長嘆一口氣說道:“唉!我以為再也吃不到這個米粉兒了。”
“哥哥休要說這種話,以后只要你想吃,我們兄弟天天給你做!你先說說,因何打這湖水???”賴家麥著急的問道。
彤弓看著賴家麥半晌才有些難過的說道:“我打的不是湖水,而是水中的人!”
“水中的人?”簡刀有些不解的問道。
“什么人能在水中和哥哥對打一個時辰,還把你打入水底,哥哥不是走火入魔了吧?”賴家麥吃驚的問道。
彤弓起身走到船頭,看著碧波如鏡的鄱陽湖長嘆一聲,賴家麥等人也跟了過來。
彤弓指著水中自己的影子說道:“和我在湖中對打的,就是這個人!”
賴家麥等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瞪大眼睛看著彤弓,他們是想確定彤弓的腦子是否壞掉了。
“哥哥是說你和自己的影子打了一個時辰?”賴家麥試探性的問道。
彤弓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說話。
“哥哥這是受到什么刺激了?”賴家麥一臉迷惑的問道。
“這個人克死了自己的父母,克死了身邊的所有人,這個人是天煞孤星,所以我要?dú)⒘怂?!”彤弓想起這些話,心中就隱隱作痛,情緒又有些發(fā)作。
“哥哥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這是你的族人和你說的?”簡刀迫不及待的問道。
彤弓長嘆一聲道:“他們說的沒錯,我除了能帶來死亡,什么也干不了,還不如早早死掉!”
賴家麥疑惑的看著彤弓道:“哥哥你豪氣干云,義薄云天,怎能說出如此的泄氣話,人在世上走,又何須在乎人言,況且他們說的毫無道理,哥哥怎么能聽信這等胡話?”
“可我身邊的人確實(shí)都死了,而我卻無能為力,又怎么能說人言為虛呢?”彤弓看著湖面神情沮喪。
“咳!”賴家麥輕嘆一聲道:“照你這么說,我和簡刀、石頭都是天煞孤星,我們的家人也都死光了,石頭全家被毒死,簡刀全家被燒死,我們是不是都克父克母,克天克地?。俊?p> “再說了,我等的命都是哥哥救的,哥哥怎么沒有克死我們呢?”
“是啊,哥哥!在這亂世之中,天下百姓已十室九空,豈能是被我等所克?這等混賬理論哥哥怎能聽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便我們是天煞孤星,也要與這沒良心的蒼天斗上一斗!”簡刀怒目圓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唉!”彤弓嘆息一聲道:“也許兄弟們說的對,是我立志不牢,竟如此容易動搖,要是楊傲在就好了,只有他能給我?guī)頍o窮的力量!”
“楊傲我等見過啊!看不出來?xiàng)钕壬€有如此神通?”簡刀直言快語的說道。
彤弓微笑著看著遠(yuǎn)方說道:“楊傲是一個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那個斯人,你們還不了解他?!?p> “如此人物,倉促一見,如何能知,今生若有緣,哥哥定要再為我等引薦引薦!”賴家麥認(rèn)真的說道。
“我和他有五年之約,屆時兄弟們?nèi)绻幸猓膳c我同去重慶府!”說到此處,彤弓終于有了興奮的神色。
“好!屆時定與哥哥同去!”賴家麥說完轉(zhuǎn)頭和李石頭說道:“石頭,去切兩斤熟牛肉來,咱們與哥哥喝一碗燒酒,暖暖身子!”
李石頭應(yīng)聲而去,彤弓和賴家麥也轉(zhuǎn)身走進(jìn)船艙,酒菜上來之后,兄弟幾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時又痛快起來。
喝到微醺時,賴家麥憂心忡忡的說道:“哥哥,有一事不知該不該和你說,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本不該說,但不說又怕哥哥事后責(zé)怪?!?p> “何事?但說無妨!”
彤弓說完,賴家麥將手中酒碗一飲而盡,而后才慢慢說道:“據(jù)目前掌握的可靠消息,呂家對王大道的死難以善罷甘休,而且他們的目標(biāo)不是你我,而是義門陳氏,呂文德已派自己的手下小將張世杰帶兵五千,從鄂州出發(fā)直撲這德安城而來?!?p> 彤弓聞言立即放下酒碗,怔怔的看著賴家麥道:“殺人者是我,又與陳氏何干?”
賴家麥立即正色道:“你我的命怎么能抵得上王大道的命呢?義門陳氏的子弟田產(chǎn)遍布天下,這一征討,呂家不知道又能搜刮出多少財(cái)富來!征用陳氏子弟,沒收陳氏田產(chǎn),既能補(bǔ)充前線送死的兵士,又能充盈自己的府庫,一舉兩得,這盤棋下的大??!”
“據(jù)我所知,呂文煥的為人不至于此?。俊蓖行┎唤獾牡馈?p> “哼哼!”賴家麥冷笑一聲:“這是呂文德的命令,呂文德縱橫沙場幾十年,連蒙古人都占不到他什么便宜,我們這些人又怎能斗得過他?”
“斗不過也要斗!我得去阻止他!”彤弓說完一口酒干下去就要起身。
賴家麥見狀一把拉住彤弓道:“只怕陳氏族人不會領(lǐng)你的情,反倒還要污蔑是你帶來的厄運(yùn)!”
“你不是說大丈夫行走天下,無需在乎人言嗎?不管別人怎么說,我只依自己的良知行事便可!”
“那也不急于這一時,還是得從長計(jì)議才好??!”賴家麥說完又把彤弓的酒碗滿上。
“既然哥哥決定了,那我們就和哥哥一道同去,反正這條命都是哥哥給的!”簡刀說完,舉起酒碗一飲而盡。
彤弓拿起酒碗和簡刀碰了一下,一句話沒說便一飲而盡,這個時候已經(jīng)不需要說什么話了。
當(dāng)天夜里,彤弓等人就趕到廬山,和聶布帶領(lǐng)的兄弟們會合在一起。
聶布聽了彤弓的想法后說道:“張世杰這個人,曾是蒙軍行軍千戶張柔的堂侄,但此人有張柔之猛,卻無張柔之謀,犯了命案之后投奔我朝,因作戰(zhàn)勇猛,素得呂文德愛戴。此次派他前來,我想一是考慮他級別較低,鬧出了事自然可以殺他了事,二是他有勇無謀,對付己方的百姓需要的就是他這般狠辣直接的手段!”
“哥哥!此人有勇無謀,必然魯莽輕敵,我們可在牯牛嶺碼頭設(shè)伏,待其靠岸未穩(wěn)之際,殺他個措手不及?!焙喌稉屜日f道。
彤弓搖了搖頭道:“張世杰帶領(lǐng)的官軍來意不明,我等就設(shè)伏擊之,這與叛軍和北虜何異???應(yīng)該告知陳氏族人做好防備,如能止戈言和自然最好,如果官軍濫殺無辜,我等自然不能不管,只有這樣,才能出手有名?!?p> “等官軍出手時,我等這點(diǎn)力量如何能攔得住啊?敵強(qiáng)我弱,自然是先下手為好啊!”賴家麥看著彤弓說道。
“道理雖是如此,可對方尚未有任何異動,我等就以揣測之意冒然出手,也并非為人處世之道???”
“既然哥哥執(zhí)意如此,那便派個兄弟前去報信兒,我等埋伏在陳氏義門附近,靜觀其變,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哥哥千萬不要露面,以陳氏門人對你的態(tài)度,無論你做了什么,他們都會把這一切都賴到你的頭上!”
賴家麥說完,彤弓點(diǎn)頭默許道:“好,先去報信兒,我們也進(jìn)城去探聽虛實(shí),聶布帶著鹽幫的兄弟埋伏在城外,簡刀和石頭帶著漁民兄弟部署在碼頭,隨時準(zhǔn)備接應(yīng)。”
彤弓說完,眾人便開始分頭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