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簫簫,百鳥戚戚。
隆冬的重慶府瘟疫肆虐,人人自危,城中除了備戰(zhàn)打仗,幾乎所有活動都已陷停滯。
金沙幫幫主新喪,也只能草草火葬,金沙幫幫眾集體身穿黑衣、黑布罩面為范天重送行,并飛鴿通傳天下幫會。
城外,忽必烈的大軍將重慶府圍成鐵桶一般,無論士兵還是平民,無論老幼還是婦孺,出城者必射殺,欲將瘟疫牢牢鎖在城內(nèi),防止蔓延到城外。
此時,已近年關(guān),宋理宗為保佑大宋平安度過蒙軍南犯之劫,改年號為寶佑元年?。ü?253年)。
這個春節(jié),外有強敵圍城,內(nèi)有瘟疫肆虐,城中百姓人人自危,既無煙火氣,也無爆竹聲。
這樣的新年,不知是百年一遇,還是千年一遇。
彤弓和秦高飛因與范天重密切接觸,已染上疫病,高燒不退,楊傲和李麟兒也渾身無力,裴大名本就有傷,早已昏迷不醒,只有苗雨魂尚未出現(xiàn)癥狀。
此時的疫情已經(jīng)在城內(nèi)全面爆發(fā),如果不盡早配出藥方,全城淪陷只是時間問題。
呂文德憂心忡忡,剛剛向朝廷奏捷,恐怕就要面臨全城覆沒的危險,但沒有藥方干著急也沒有用,只能命呂文煥帶領(lǐng)士兵整日駐扎在城墻之上,不停變換防旗,用以迷惑蒙軍。
但假象終究是假象,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城墻上不斷有染疾士兵在執(zhí)勤時直接從城墻上掉下來,蒙軍已窺知宋軍實情。
大年初一,集結(jié)誓師,準(zhǔn)備攻城!
呂文煥和王堅站在城墻上看到蒙古數(shù)萬大軍在城下披甲持戈、巋然不動,知道蒙軍已準(zhǔn)備攻城,遂下令大軍登城,全面戒備,城上士兵皆知此戰(zhàn)必死,都有一種大限將至的肅寂。
千人無聲,萬馬齊喑。
黑云壓城,北風(fēng)呼號。
死亡的氣息再一次籠罩了這片土地!
蒙古大軍誓要報金沙江水戰(zhàn)之仇,一旦破城,必將縱兵燒殺、片甲不留!
宋軍和城中百姓人人戰(zhàn)栗不安,都恐懼而無助的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大戰(zhàn)來臨前的這種安靜,安靜的實在讓人感到可怕,哪怕是一片殘葉飛舞而下,都讓人覺得心驚肉跳。
這時,突然有一人一騎向城門走來!
“噠、噠、噠……”蹄聲雖然不緊不慢,但卻瞬間打破了此刻城上城下萬物肅靜無聲的安靜。
兩軍陣前,眾目睽睽。
這個人不慌不忙的走來!
城上的宋軍和城下的蒙軍都知道,這個時候敢視若無人的走到兩軍陣前的人,要么是有通天之能的神人,要么就是頭腦不健全的傻子。
但即便是有通天之能的神人,也是找死。
即便是頭腦不健全的傻子,也絕難茍活。
呂文煥和王堅也從未見過此人,都甚為驚訝。
城上城下兩軍數(shù)萬將士都將目光齊齊的投向此人,但見此人面白如雪,長眉入鬢,白須拂面如流蘇而下,騎著一頭黑色毛驢,身著葛麻鶴氅,頭戴布制遠游冠,身背竹制背簍,里面插著一面旗子,上面寫著一個“醫(yī)”字。
“噠、噠、噠……”老人已到兩軍陣前,蹄聲卻依舊不緊不慢。
蒙軍主將忽必烈揮出一個手勢,一隊蒙古鐵衛(wèi)立即從陣前飛奔而出,將騎驢老人團團圍住。
“來者何人?”為首的蒙古鐵衛(wèi)長赤脫兒開口喝道。
騎驢老人面目平靜,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指了一下背后之旗。
“醫(yī)!醫(yī)什么?”赤脫兒疑惑的問道,還以為來人姓醫(yī)。
“上醫(yī)醫(yī)國,我只醫(yī)人?!彬T驢老人一邊走一邊平靜的說道。
“醫(yī)個屁!”
赤脫兒乃是粗野莽夫,最煩別人咬文嚼字,聽到老人說話如此費勁,突然發(fā)怒:“大汗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出此城!”
?“我若不來,沒人可以驅(qū)使;我若想來,也沒人能夠阻擋?!?p> 騎驢老人看了一眼赤脫兒,面目依然平靜如水,不卑不亢的繼續(xù)向前走。
“你他么找死!”赤脫兒“嚯”的抽出了腰刀。
“你有?。 ?p> 老人在赤脫兒面前停下,突然對著赤脫兒說道。
赤脫兒和身邊近衛(wèi)聞聽此言都吃了一驚,尚未明白什么意思,又聽老人接著說道:“你得吃藥!”
這時老人抬頭看了一眼赤脫兒,赤脫兒看到老人目光炯炯,絲毫沒有一絲恐懼,更加驚訝。
但隨即又反應(yīng)過來:“你才有?。 ?p> 說完一刀砍了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老人隨手一揮,袖口散出一股白煙,赤脫兒的刀剛好懸在老人頭上時,卻突然停下。
赤脫兒似乎是中了毒,因為身體已然不受控制,一動也不能動了。
老人既然精通醫(yī)術(shù),對毒藥自然也能了如指掌。
“我說你得吃藥吧!”老人說完騎驢向城門走去。
這時其他鐵衛(wèi)才反應(yīng)過來,紛紛抽刀向老人追砍過去,但剛到老人身邊,又都齊齊的從馬上栽倒下去,掉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了。
他們的毒性似乎剛剛發(fā)作。
這一切蒙軍主將忽必烈都看在眼里,心中也不免大為驚詫,難道這個老人會巫術(shù)?
忽必烈卻不信這些,立即命令弓弩手射擊,令旗一揮,漫天飛矢遮天蔽日般向老人射來。
面對漫天飛矢,老人頭也不回,只伸出寬大的袖口在空中旋轉(zhuǎn)飛舞,箭矢便紛紛掉落,無一攻擊到老人。
這讓忽必烈和蒙古大軍更為驚訝,這已經(jīng)不是巫術(shù),而是真正的武林絕學(xué)了。
見此情景,蒙古前軍兩名將校心中不服,未及忽必烈下令,便自行離陣追殺而來,呂文煥見狀立即在城上大喊:“打開城門!”
城門依令徐徐開啟,但兩名蒙古將校的鐵騎也已奔突而至。
王堅正準(zhǔn)備搭弓射箭,卻見老人隨手一揮,剛剛抓到手中的一把箭矢離手而去,在兩名蒙古將校鐵騎的馬前一字排開,兩名蒙古將校大驚之下勒住戰(zhàn)馬,戰(zhàn)馬雙雙長嘶。
“我只救人,不殺人!”老人邊說邊擺手示意兩名將校回去,之后騎著毛驢一刻未停的向城中走去。
兩名將校愣在當(dāng)場,進退兩難。
“今日城中有高人相助,不可強攻!”忽必烈說完一揮手,蒙古大軍開始撤出包圍。
這時呂文煥慌忙從城墻上跑下來,面對老人拱手道:“在下重慶副制置使呂文煥,不知閣下高姓大名,竟能以一人之力懾退蒙軍,請受晚輩一拜!”
“呂不來,都是本家!”老人說著繼續(xù)向前走去。
呂文煥立即緊跟過去,激動萬分的說道:“莫非您就是江湖上傳說的不忠不來、不義不來、不孝不來、不善不來的神醫(yī)呂不來!”
呂不來沒有回答,應(yīng)該就是默認了。
呂文煥眼睛放光,無比興奮的說道:“神醫(yī)來了,我們重慶的百姓有救了!神醫(yī)來了,我們重慶的百姓有救了!”
呂文煥邊走邊說,說著說著竟流出了眼淚。
由此可見呂文煥對城中士兵和百姓充滿了感情。
呂文煥帶著呂不來一路快步來到重慶府衙,呂文德早已接到報告候在府門前。
呂文德見到呂不來后俯身叩拜道:“在下重慶制置使呂文德,拜見神醫(yī)!”
呂不來回禮后說道:“帶我去見府中最重的病人?!?p> 呂文德聽后起身卻有些茫然,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最重的病人是誰,他關(guān)心的只是皇上的圣旨何日能夠到達。
這時呂文煥趕緊說道:“裴大名將軍最重,已昏迷數(shù)日?!?p> 呂不來二話不說,立即進府為裴大名把脈聽診,路過彤弓的房間時,呂不來突然停了一下,隨后又向前走去,眾人并沒有察覺到什么不對。
當(dāng)看到裴大名腿上的傷口時,呂不來疑惑的問道:“誰為其醫(yī)治過,上了何藥?”
苗雨魂聞言近前說道:“上了我寨祖?zhèn)鞯慕鸠徦?。?p> “哦?可否一看?”呂不來似乎很感興趣。
苗雨魂從懷中掏出一塊帶字的羊皮道:“這是配方!”
“配方怎可輕易示人?”呂不來轉(zhuǎn)頭未看。
“因這配方,全寨慘遭屠戮,僅我一人茍活至今,尚不知能否渡過此劫,今日幸遇神醫(yī),是這配方和我苗寨之幸,懇請神醫(yī)將配方保留,去救治更多的人?!?p> 苗雨魂言辭懇切,誠意滿滿。
呂不來言語不多,卻行事果決,他能感受到苗雨魂的誠意,遂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而后說道:“我已記下,收回去吧。”
呂不來診斷完,給裴大名喂進了一粒丹藥,然后又說到:“此藥丸有清瘟降火之用,醒不醒的來,就看他的造化了?!?p> 說完立即起身,徑直走向彤弓的房間。
彤弓躺在床上高燒不退,床邊放著降龍杖,呂不來進房間后沒有看向彤弓,而是緊盯著降龍杖。
因為呂不來剛才路過的時候就已經(jīng)看到了,此刻走近之后,呂不來又拿起降龍杖看了一眼道:“果然是北逐門主的降龍杖!你是何人?”
彤弓見狀吃力的坐起道:“我是彤弓,北逐門主的后人?!?p> “?。 眳尾粊砺牶蟮吐曮@叫一聲,立即俯身叩拜道:“忠義門右尊呂不來,參見少門主!”
“您是神醫(yī)呂不來!”彤弓立即起身去扶。
“玉龍居偏地,不來不知名?!睏畎量粗鴧尾粊黼S口吟道。
“古雪大師的詩?”呂不來慢慢起身看向楊傲。
“是!晚輩楊傲,拜見師叔!”
“楊傲?人義堂堂主!你們?nèi)诵兄羞€有一個那孤鷹,便是你吧?”呂不來說話間轉(zhuǎn)頭看向了李麟兒。
“阿!孤鷹不在,這是古雪大師的弟子李麟兒!”楊傲見呂不來認錯人,趕緊解釋道。
“晚輩李麟兒,拜見師叔!”
“李麟兒?蒼龍之子,亦是蒼龍!”
呂不來說完,眾人都奇怪的看向呂不來,呂不來卻換個話題繼續(xù)說道:“忠義門中除了門主和左尊范天重,沒人見過我,可我對這天下發(fā)生之事卻略有耳聞。金沙江水戰(zhàn),我知道實際是忠義門所為,今日老夫前來,就是要幫助你們消除這瘟疫,順便看一看那狂躁的范天重。”
彤弓聽后低頭沉默半晌道:“師叔此來甚是及時,這瘟疫再發(fā)展下去,重慶必成一座死城,師叔之力足可回天!只是,范師叔他……”
彤弓說道此處,突然停下,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呂不來沒有追問,而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我來晚了?老東西!一身硬骨頭,竟如此不經(jīng)折騰。”
彤弓知道呂不來越是說的輕巧,越是難過至極。
“是我沒有照顧好范師叔,沒有他,我們……”
“天意如此,無需多責(zé)!”呂不來打斷了彤弓的話,并示意彤弓躺下。
呂不來話不多說,為彤弓聽診把脈后又立即去看望其他病人和城中百姓,晚上徹夜在房中配制藥方。
第二天早上,呂不來將藥方交給呂文煥。
只見上面寫著“疫毒一號方:黃芪2兩、麥冬1兩、蒼術(shù)8錢、防風(fēng)6錢、藿香1兩、荊芥1兩、甘草6錢、桑葉1兩、金銀花2兩、蘆根1兩、陳皮1兩,早晚溫服,每日一劑,5-7天可痊愈?!?p> 呂文煥拿到藥方后如獲至寶、欣喜異常,立即伏地跪拜道:“神醫(yī)大德,天佑大宋!”
“快去辦事吧!派人在城中支幾口大鍋,按此方子10倍數(shù)量下藥,一次可救千人。另派人逐戶排查發(fā)病百姓,設(shè)置軍帳,將發(fā)病之人集中在一起救治,盡量不要與未發(fā)病的百姓接觸,凡接觸者都要飲服此藥。
發(fā)病人所觸之物均用烈酒擦洗,消滅疫毒。你還要組建一支敢死隊,專門負責(zé)掩埋焚燒尸體,接觸尸體時做好面部和手部防護,盡量確保發(fā)膚沒有暴露之處?!?p> “好,我馬上去辦!”呂文煥說完飛奔而去。
呂不來交代完之后來到裴大名的房間,他昨夜又將苗寨的金瘡藥進行了改良,研制出一種白色粉末和白色液體,白色粉末敷在傷口處,白色液體擦拭皮膚青腫的部位。
呂不來處理完裴大名的傷口后對苗雨魂說道:“這個藥方我略作改良,研制成了這個白色的藥,你給起個名字吧!”
“我不會起名字?。俊泵缬昊曷勓杂行┦軐櫲趔@。
“一個名字而已,隨便說說,沒有成法。”呂不來說的隨和,卻很難讓人拒絕。
“啊!白色的藥,那就叫‘云南白藥’吧!”苗雨魂有些開玩笑的說。
“云南白藥!嗯,好名字,將來必能發(fā)揚光大!”呂不來說完便走向彤弓的房間。
“少門主,藥方已經(jīng)配好,我要走了。”呂不來看著彤弓有些疲憊的說道。
“忠義門早已解散,師叔切不要再如此稱呼晚輩!”
彤弓說著掙扎著坐起來:“師叔為何如此急著要走,我還有很多事想要向您請教!”
呂不來起身扶住彤弓道:“該來的時候我自然會來,該走的時候我也自然會走。”
彤弓知道呂不來早已是江湖傳說,去留自然不是自己能夠揣度的,但還是有些不舍的說道:“不知何時再能相見?”
“天道長存,時時可見。”呂不來說完起身,走了兩步后又回頭說道:“欲知你的身世,可去江西德安?!?p> 彤弓剛要追問,呂不來已走出房間,只留下了一臉疑惑不解的彤弓。
呂不來走出府衙,就見路口已經(jīng)支起大鍋,一個身著葛麻,頭戴醫(yī)冠的郎中正在指揮,但見此人個頭不高,圓臉白膚,慈眉善目,很有醫(yī)者儀容。
呂不來不由自主的走過去嗅了一下,自言自語道:“下料足斤,火候勻稱,不易、不易!”
這時郎中發(fā)現(xiàn)了呂不來,立即跑到呂不來面前,俯身叩首道:“在下寒運峰,曾供職御醫(yī)堂,請辭在此做隨軍郎中,神醫(yī)一夜成方,救萬民于水火,請受運峰一拜!”
“成方于我,救人卻是你!”呂不來說完即走。
“神醫(yī)請留步,晚輩還有一事相求!”寒運峰低頭俯首,顯然是覺得自己有些唐突。
?“但說無妨!”呂不來停下腳步道。
“我在此籌建了一個醫(yī)館,所有醫(yī)者閑暇之余均可來此為百姓義診,積德行善,不負所學(xué)之術(shù),能否請神醫(yī)為此館賜個名字?!?p> 寒運峰謙虛而誠懇的說道。
“天下同仁,共聚一堂,何不就叫同仁堂!”呂不來說完飄然離去。
寒運峰不斷點頭自言自語的說:“醫(yī)者仁心,同仁共聚,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