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為誰頌唱
不知多久。
環(huán)境分貝高過‘械體閾值’,彌詩脫離待機狀態(tài),開始接受外界信息。
是居民區(qū)的廣播在響,嗚里哇啦的聒噪一通,彌詩那性能尚在重啟的主腦還不足以分辨話語的意思,只得先是錄下音。
須臾,性能完全恢復(fù),彌詩開始對這段錄音加以分析和思考。
大體就是華特大的管理階層因許可白的記憶篡改和精神干擾什么的,將開學(xué)時間非常腦殘的定在了新年的前幾天,這而導(dǎo)致學(xué)子們無法在家團團圓圓的過新年。
膽肥后臺硬的學(xué)生將這個群體的不滿反饋給了這些校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們也非常民主的接納了建議,因此現(xiàn)在用大喇叭通知學(xué)子們現(xiàn)在就可以回家過年,開學(xué)時間另行通知。
通知播完,整棟樓就開始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和掌聲。
畢竟說到底還是稚氣未褪的少年們,用這種方式情不自禁的表達自己的喜悅很正常。
這個樓板的隔音效果很差,頂上那屋子傳來了不間斷的陣陣聲響,是各式各樣說不清道不明的嘈雜。
電話聲,行李箱與地板的碰撞聲什么的。
不知是住了幾個人。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名美少年推開門走進了臥室。
來人正是魏已然。
他乜斜著彌詩道:
“我要趁這個新年把那兩人給拿下~這卡里有一百萬?!彼麖目诖锾统鲆粡堛y行卡丟到了彌詩身邊。
“密碼是一二三四五六,你自己隨便找個地耍吧,反正一個月后湮滅反應(yīng)完,都會被自動傳送回去?!?p> 聲調(diào)輕柔,但配著許可白那張拽而酷的臉看起來就特別違和。
彌詩拿起那張卡,點頭點,沒說什么。
魏已然交代完轉(zhuǎn)身便走,沒再多看這玩意一眼,而彌詩也不在乎這個,反而是聽到對方讓自己‘隨便去?!臅r候,主腦里不自覺地萌生出了一些想法。
.......
走出工業(yè)城,跋涉過茫茫的原野,在沒有監(jiān)控人跡罕至的高速上了輛車,車主是個話嘮但好心小哥,在彌詩對這個時代的信息旁敲側(cè)擊中,兩人駛向了遠方的大城市。
于市區(qū)下車揮別了這個萍水相逢的人,彌詩進而走進一家小書店,挑了本華夏地圖全冊看來起來,這書記載了華夏的風(fēng)土人情,地形地貌,氣候經(jīng)濟等。
一陣翻閱之后,彌詩有了決定。
這城市恰好是個交通樞紐,彌詩去ATM機那提了點現(xiàn)金,接著乘計程車前往機場,在那購了張票,然后又在機場大廳干坐了六個小時才上了飛機。
彌詩要去的,是華夏最落后,人口密度最低,森林覆蓋率最高的地方。
下飛機后問路,徒步五公里到達火車站,坐上老式的綠皮火車前往一個名為觫栗的小縣城,這兒是森林的邊界,森林里和外面溝通的渠道就只有這么一條望不到盡頭的柏油路。
彌詩沿路尋入。
........
鶯歌啼響,為繁樹茂林平添幾分暖意。蟬聲輕唱,輾轉(zhuǎn)在這座崢嶸的夏季卻是生趣。從樹縫里透下來的晨曦劃開了光影,讓一切都那么的。
黑白分明。
彌詩兩臂交于小腹前,雙手內(nèi)勾著那本地圖冊,一副文靜淑女的模樣走得不緊不慢。
這是她在途徑大城市的大學(xué)城時,從那些擦肩而過的女學(xué)生身上學(xué)到的姿勢,但有儀態(tài)沒有神韻,終究還是上不來臺面的玩意。
倏然,前方投射在柏油路上的一縷陽光乍然被吞沒,頓時整座森林都黯淡了幾分。
彌詩抬頭看了眼覆蓋頂上那郁郁蔥蔥的茂葉,幾秒后,這些沒有光茫的地方隨著沉悶的聲響,滲透下來了道道雨水。
這些雨水滋潤著林中土壤,浸透著這條年久失修的老路,冰涼的雨滴砸在了彌詩的身上,一如貧民窟時的既往,熟悉的讓她以為自己從沒走出過那里。
彌詩響起了那本地圖冊上的介紹。
這地方降水充沛,四季落雨。
沒什么大問題,她邁開步子,要向著前方走去。
但這時,隔著無數(shù)條道道雨水,彌詩隱隱約約看見了遠方的一個小黑點。
黑點隨著距離漸進開始慢慢擴大,彌詩也通過自己這只于這個時代來說高精尖的機械眼看清了那人的模樣。
那人將兩手背在后頭,穿著一襲的海藍色連衣裙,因被雨水打濕的緣故,連衣裙緊貼著她那曼妙的身材描摹著惹火的誘惑。
她額頭豎著此時被雨水浸潤毫無蓬松感的齊劉海,耳畔是濕噠噠垂落觸及了腰部的黑長發(fā),氣質(zhì)恬靜如同鄰家大姐姐,整個看起來就是大一版的自己,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的容貌就像和彌詩是一個模里刻出來,也是一樣的俊俏妮子,可與彌詩沒有面部表情的冷俏不同,嘴角上帶有著柔柔的淺笑,不同于許可白做表情時給人的怪異感,笑得很自然。
算了,這也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的眸子,晶瑩剔透沒有焦距,九成九的機械人。
容貌一樣能說得過去,畢竟劣等機械人當(dāng)然會用低級附容師,隨便從網(wǎng)上找一張幾百年前死人的照片照著附是很正常的事。
但機械人就不同了,這個年代會出現(xiàn)機械人......
彌詩的主腦因根本無法分析眼前的情況而卡機,整個人僵著不動,可那人卻沒停著。還是不緊不慢,走得悠然。
這情況一直持續(xù)到她離彌詩十步之內(nèi),從樹縫中滲透形成簾幕的雨水將彌詩的視線迷離了那么一瞬,就這么一瞬,待遮蔽視線的雨落盡之后,她居然消失了?
倏然,這十步內(nèi)柏油路上大大小小的水洼驟起道道漣漪。一個人影也乍現(xiàn)在了她的視線左側(cè)。
下一秒,左腿膝關(guān)節(jié)內(nèi)側(cè)受到重擊被迫彎曲,失去重心朝著一邊倒時,對方又一個回旋踢猛踹她的背部。這兩腳下來使其整個人狠狠摔到了水灘里,眼前的畫面也閃起了從未有過的黑白雪花,這一腳,竟是直接把分辨率給踢成異常。
雙手撐著地剛要爬起來,卻又是一記高抬腿砸到了后腦勺上,彌詩當(dāng)場死機,像條咸魚一樣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
縱然有立體實物呈像的上帝視角支撐,她還是毫無還手余地。
那人將彌詩用公主抱的姿勢抱了起來,向著樹林深處走去。
......
......
......
上一秒,原本滲著樹縫傾斜流下道道細雨水柱的畫面被似是被剪輯了般驟然一變。轉(zhuǎn)瞬間磅礴的雨幕便已阻絕了視線,能見度陡然不足半米。
同一處空間,從小雨到瀌瀌大雨這前后的演變時間連一微秒都不到,此等現(xiàn)象是這個時代的物理定律能解釋清的嗎?
彌詩看著自己這一身不知何時濕透,正勾勒著自己曼妙身姿的海藍連衣裙,木在原地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雨,一直下。
......
良響,抱著‘處理不了就不要浪費能源處理’的利益至上原則,彌詩將諸拋之腦后,繼而再次挪動起了自己濕透的污白運動鞋,雙手再次交織裙擺前擺出做作的姿態(tài),踏著水洼繼續(xù)往深處走。
在大城市短暫滯留時,她趁機了解到了很多,除了觀摩那些街上的行走的女生,以此來學(xué)習(xí)如何做一個她一直都想做的女生外,還明白了大自然她未曾接觸過的東西。
百科中所描繪的鶯歌草長、潺潺溪水、巍巍山巒,珍奇異獸無時無刻不再刺激她那秀逗的主腦,以至于僅粗略地看了幾張圖后便想一探究竟。
她拿著地圖朝機場趕路時恰好看到了一路邊算卦的。木在那半天楞是沒看懂,最后還是路過一婦女對懷中抱著的、因好奇而發(fā)問的男孩作出了解釋,彌詩才因此受益。
然后她立刻湊上去把地圖擺到人家攤上,請其在西南部荒無人煙的區(qū)域隨手指一方位。
這般突兀卻也沒讓那算掛的怔住,他盯著那圖沉吟稍許,接著口中念念有詞,手高高一抬便落定一處,還順帶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什么‘命運多舛’什么‘曠世奇格’又什么‘若遇良人,崎嶇相伴,喜樂和順’。
反正很厲害的樣子!
聽得彌詩一個勁地猛點頭,然后笨拙的道了謝,忘記付錢的她像個憨憨般轉(zhuǎn)身離開了攤位趕赴機場,接著便到了這里。
原本只想走走看看,畢竟身外一個機械人,理性的化身,風(fēng)險還是評估的??蛇@些考量在大自然幽寂與神秘氣息的征服下紛紛被拋到腦后,她義無反顧的踏了進來。
冷風(fēng)蕭瑟,雨也寂寥,柏油路延伸向風(fēng)波滉漾的遠方,疏影橫斜、被雨吹打、被繁茂枝葉定義為邊際線的地方,隱隱有處微光正在搖蕩。
正要將眼中的畫面放大,卻是雨被風(fēng)刮,濁雨滴迎面沾染上了她的眼瞼臉頰,模糊不清了視線駐留了片刻她的步伐。
本想低頭用袖子去擦,可這骯臟濕漉的深藍衣袖早已沒了明晰雙瞳的資本,終是什么都看不見?;蛟S彌詩應(yīng)該站在原地靜候破曉,等待這一身衣物徹底風(fēng)干?
但在這之前,她怕是該被不嘗霽止的雨水淹埋。
順著柏油路走來到林際,翠枝嫰葉在這狂野生長,組成了一道屏障橫在路前面,不知是多久沒打理了。
彌詩伸手往里試探的觸摸了下然后就一頭扎了進去。
一陣窸窸窣窣后彌詩穿了過來,抬頭映入眼簾的是座橋,橋的那端是籠罩在雨幕中的鎮(zhèn)子,一條道從南到北貫向黑暗遠方。
雨如輕紗縹緲寂寥,蒙在了鎮(zhèn)中空蕩蕩的街道上,裝裱著這絕域的荒唐。
彌詩眨了眨眼,腳上無意識的踏一步濺起了些東西到腿上然后感覺不對,低頭看,自己的白鞋子和露在群細嫩勻稱的小腿都濺上了泥巴。
她腦子里立即冒出來兩個字......
好臟。
然后就是一個念頭。
要水來洗。
雨水?當(dāng)前這雨勢降水量不太夠。
不遠處那橋下應(yīng)該有條河,跳進去來洗?
她再怎么低劣好歹是千年后的機械,防水性肯定是有所保障的,可河水能將她洗干凈嗎?
彌詩放輕步子來到了橋上鳥瞰河面,夜色籠罩著誰也辨不出清濁,她不太相信這樣的河水能有什么效果,可這樣還怎么處理自己腿上和鞋子上的污泥?
隨即,她將視線投向了那所鎮(zhèn)子,不是那沉默著萬家燈火的建筑群,而是不遠處這棟破舊的公寓,有一處樓道燈是亮著。
彌詩走進公寓門,放輕步子上了樓,腳步聲之微弱竟是沒有觸發(fā)聲控?zé)簦蠈恿疗鸬臒艋鸩畈欢嘁苍谶@一時間滅掉,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沙啞的‘咯咯’笑聲。
惡心而令人毛骨悚然,這是彌詩那套情緒評定系統(tǒng)給出的評價。
在上到第七層時,第七層和第八層樓梯間的轉(zhuǎn)角平臺,有個身影正蜷縮在墻角背對著這。笑聲正是他發(fā)出來的,從未停過,不止如此。那人笑的同時還在渾身顫抖。又因為樓道內(nèi)聲音被放大的緣故,彌詩甚至聽出了戛齒聲?
“你好。”
彌詩用上了最近她才在大城市學(xué)到的東西。
可對方?jīng)]反應(yīng),彌詩踏上階梯再次道:
“你好。”
她現(xiàn)在像個復(fù)讀機,她確實是機械,不過不是用來復(fù)讀的。
笑聲更加放肆。那人緩緩轉(zhuǎn)過頭來,嘴癲狂地咧著,神情因此扭曲到猙獰,眸光陰毒滿是怨氣,整個人也透著一股觳觫的興奮。
可當(dāng)那渾濁的瞳孔倒映出彌詩的模樣時,一切卻戛然而止,繃緊的表情漸漸緩和,笑聲也慢慢的停了。那人神情有些木訥,淡唇微啟,眼神中滿是難以置信。
這是個打扮邋遢的少年,模樣倒還挺俊朗的。
彌詩是機械人嘛,就算是被這么個精神變態(tài)樣的人死死的盯著也并未感覺到任何不適,仍然像個復(fù)讀機般寡淡的道:
“你好?!?p> 空靈的天籟回蕩在黑暗樓道中回蕩開來,似乎是能洗滌黑暗般,聲控?zé)粑⒘粒鴮Ψ降难凵褚睬缑鏖_來。
半響,那少年緩緩站起身。
“你好...我沒見過你,外來的?”這聽似平淡的語調(diào)分明是在壓抑著什么。
他的聲音低沉且性感,配著那沙啞的音質(zhì)更是多了幾分誘惑,可彌詩感受不到就是了。
“是,想借水沖洗一下。”
說著,彌詩狠狠一跺腳,樓道燈亮了,接著她指了指自己腿上和鞋子上的淤泥。
神采異樣的少年頓時一愣,接著變得怪異了起來,低頭沉吟片刻,隨即不知是想到什么,欣然的笑了起來。
笑容很暖。隔絕了窗外的雨夜,清晰了這一方空間,腳下因此踏實而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