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先生,你給大家念念吧?!?p> “是啊,我們雖說學了幾個字,但班主的文章這么有文采,咱們實在是看不懂?!?p> “對啊,對啊,晏先生你念念吧?!?p> 二號廳的后臺里,一群鵬程社的班底正圍著現場編劇晏緒光,懇請他念書。
晏緒光拿著報紙,臉帶微笑。作為戲班子里的詞士,面對一群尊敬自己知識的戲子,他的心中還是很自豪的。
“那我便念念?!?p> “哎,快讀快讀?!?p> “白班主這個新小說叫做《笑傲江湖》。和風熏柳,花香醉人,正是南國春光漫爛季節(jié)。福建省福州府西門大街,青石板路筆直的伸展出去,直通西門……”
晏先生念起故事人群漸漸安靜。
白鵬飛在《春鳴新報》上已經更完了《玉梨魂》,并且集結出版。而《新編狄公案》則熱度大盛,每天都有讀者寫信到報社里,想和白鵬飛討論狄仁杰的劇情,偵探小說這種新奇的小說門類在讀者眼中前所未見,大受好評,許多人想要模仿,卻根本寫不出來。
更還有許多衙門中人,從這書里第一次意識到了推理探案的重要性。
在此時的審案過程中,對于推理、物證這些東西雖有關注,但更多的案情其實是拷打審問出來的,冤案極多??戳恕兜夜浮泛蟠蠹也诺谝淮我庾R到,原來不靠刑具也能審出案子來。據說這本小說已經作為“奇書”以剪報、抄本的形式被流傳到了其他行省去,在各地,特別是各地的衙門刑房中引起頗大的反響,許多有識之士開始思考狄仁杰的破案方法是否能用于現實斷案中,以解決拷問的證據難免屈打成招,容易為人操控的問題。
這本書居然成為了刑偵學的啟蒙讀物。
許多人都在追更《新編狄公案》,白鵬飛自然舍不得斷更,反正前世偵探小說品類駁雜,可以抄的段子極多,白鵬飛連寫下去壓力也不大。所以他只是籌備發(fā)行《新編狄公案》的單行本,同時還保持《狄公案》更新。
但《玉梨魂》確實是抄完了,白鵬飛想著下一篇寫什么,原本上馬《玉梨魂》和《狄公案》是打算一篇女性向愛情小說配一篇男性向偵探小說,所以白鵬飛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前世無數的愛情小說。但仔細思考一番,他卻發(fā)現前世的愛情小說,哪怕是早期的鴛鴦蝴蝶派的作品,也是宣揚自由戀愛的新文學,內容中的風俗也和此時大不相同,不是不能寫,但改動難度實在太大,白鵬飛一番思考,干脆放棄了。
不能寫愛情,那就上馬武俠吧。其實金庸的作品里,對于愛情的描寫不遜于大多數愛情小說,而且寫明了是江湖兒女、不拘禮教,自然可以和時俗不同。說不定也能同時吸引男女讀者。
在選擇小說時,白鵬飛先思考過《射雕三部曲》,但很快就否了。郭靖長大的蒙古在此時寫出來顯然會被當成影射蕭慎,甚至都不是影射了,幾乎絕對會被認為是附會本朝歷史,即使蕭申人治國粗疏,白鵬飛寫《射雕》也絕對會被查禁。或許未來反申義軍四起,白鵬飛也被裹挾造反后他能寫寫,但現在就別想了。
一番選擇,白鵬飛最后決定還是抄《笑傲江湖》吧。這本小說在白鵬飛看來是金庸最好的作品之一,時代背景也模糊,應該能獲得歡迎。
起碼白鵬飛口述《笑傲江湖》讓杜妙隆抄寫時,她顯然是十分感興趣的。
曲士念了《笑傲江湖》的第一章,雖然故事還沒展開,但文學技法的代差已經顯現了足夠威力,《笑傲江湖》作為前世的現代流行文化,在節(jié)奏把控和人物塑造上更勝過《福爾摩斯探案集》,比起這時還剛剛啟蒙的小說話本自然更是一個天一個地了,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聽得大家聚精會神。
那個神功縱橫的武林更是引起眾人無數遐想。
楊六三在眾人中也是聽得驚訝不已,心想白班主果然有本事,一本小說也能寫得如此抓人。
幾天前,鵬程社組織了對楊六三等人的測試,楊六三和林鴻萬等原本有名氣的角兒直接被評為了甲等待定,之所以是待定,那是因為楊六三他們識字數不過關。但即使如此仍然能一個月拿十二兩底薪,而根據演出場次,還有補貼可領,甚至還有租房費、置裝費、車馬費等等項目。
楊六三計算之后,發(fā)現即使不算上鵬程社琳瑯滿目的福利,他的底薪加演出補貼便已經超過過去吉慶班給他開的工銀了,而那些生活補助則讓楊六三覺得很有面子。
因為白鵬飛的生活補貼是和瓦舍周圍的商戶說好的,每個人都有定額。比如擁有補貼的角兒坐上瓦舍外的“招手?!瘪R車,別人付錢時他們只要拿出坐車票據讓車伙打個勾即可,往往換來同行的旅客一陣驚訝的目光。
有人問起,車伙則會豎起個大拇指說說:“這是鵬程社的角兒!”
楊六三作為戲子,過去購買這些生活服務往往是出著同樣的錢,只能享受低人一等的待遇,而現在班社給他帶來了以前從沒體會過的被人尊重的感覺,只讓他感到十分自豪。
其實楊六三他們這些藝人,所求的無非也就是班社能及時如數的發(fā)錢,班主仁義,更進一步,無非班子發(fā)展到好,叫眾人都有個奔頭罷了。
之前楊六三擔心鵬程社的人欺負他們,而現在一看,班社不但一視同仁,而且待遇足稱優(yōu)渥,在楊六三看來,白班主自是個樂善好施的仁厚東主,自然不再抵觸。反而對鵬程社生出由衷的歸屬感。
而吉慶班的其余人,許多之前在吉慶班里的地位遠不如楊六三這些角兒,在班中苦熬求學,往往還無門可入,到了鵬程社,白鵬飛包吃包住不說,考核之后,落得不入等的學徒原本擔心自己被拋棄,卻發(fā)現鵬程社不光沒有叫他們去做雜役等工作,還按能力將他們錄入了不同的科班,由教習嚴加訓練。
楊六三及吉慶班的一眾班底漸漸不再抵觸,開始參與鵬程社的練習。
他們很快發(fā)現,鵬程社不光教藝人識字,甚至還會幫已經出徒的藝人訓練功底,而且是真的用戲教。
寧舍一畝地,不教一出戲,怕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父,自古以來梨園里師父傳授戲曲都是無比吝嗇。徒弟想學一出戲往往要端茶倒水,伺候周道,甚至備受刁難打罵,師父才肯慢慢教,而且只有入門弟子才肯教真東西。鵬程社居然就那么簡單便把一出出戲教給不久前還是奴隸的學徒,而且還生怕學不會的反復教習,直到他們學會為止,著實讓楊六三吃驚不已。
他只能把這理解成白鵬飛也是底層出生,受過苦,對這些人市上來的孩子有同情心,所以迫切的想要教會他們真本領。
這樣的科班教學,確實能活人無數,就楊六三看來,僅僅幾個月的練習,這些人市上買來的學徒和鵬程社的小徒弟們就已經掌握了不輸入行幾年梨園子弟的演出技巧,在全面程度上甚至猶有過之,楊六三是梨園行里的老人,他知道此時戲子雖多,但能力合格的人卻著實有限,鵬程社科班出來的這群孩子未來不可限量。
鵬程社科班里的教習們性格也不殘暴,比起其他班社那些以打罵學徒為樂的師父們,鵬程社的師父們真是體貼入微,而且教的又好。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原吉慶班學徒上完第一節(jié)樂理課,捧著那課本就哭了,對著來帶班的曲士當場跪下,扣頭不跌,直說自己入門十多年,第一次學到了真東西,要感謝師父的大恩。
原來他因為學徒時反應慢,不討師父喜歡,師父也不愿教他真功夫,他入門十多年,一無所成,在吉慶班里連龍?zhí)锥紱]得跑,只能端茶倒水、清馬桶、掏地溝,眼看著年近三十,又是個樂戶,他這種人在班社中早已被放棄,搭班十來年,連段唱都沒學會。
原本他也以為自己一生就是樂戶中的苦役命了,這卻是賤籍中的賤業(yè),比起奴仆還要沒希望。
沒想到來到鵬程社科班的第一天,白鵬飛給他劃了個學徒,居然就有曲士給他手把手的教學,深入淺出的向他講解樂理,白鵬飛給的入門班教材本就是前世面向沒有一點音樂基礎的普通人進行聲樂教育的,對于樂理的講解十分清晰,許多他以前弄不清楚的東西在曲士的講解下豁然開朗。
一節(jié)課下來,他便學到了一段曲牌。
哪怕只能唱一段曲牌,到了鄉(xiāng)下地方,起碼也能唱曲糊口了。在這學徒心中,鵬程社的恩情相當于再造了他的生路,激動之下,居然當場對曲士跪下磕頭。
楊六三這樣的人還好,而越是底層學徒,越是能感到鵬程社的好處,幾天學習下來,吉慶班眾人再沒有了班社被吞并的抵觸,反而都生怕自己無法融入鵬程社。
楊六三和林鴻萬這些原本的角兒,也對鵬程社頗有好感,均覺得這個班社前途光明。
在白鵬飛的特意照顧下,楊六三和林鴻萬都被分配了《蛇形刁手》中的角色。這自然是為了安定吉慶班班底的考慮,楊六三和林鴻萬原本是武丑和武小生,演起武打戲來也不太困難。為了在白鵬飛面前表現,自然也都積極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