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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園秋

第十七章 錦繡文章

梨園秋 葉聲谷 2978 2020-12-11 12:30:00

  張春望看著白鵬飛,道:“敢問先生姓名?”

  “我叫白鵬飛,這是我寫的稿子?!卑座i飛說著,連忙將一摞草稿遞到張春望桌上。

  張春望看到剛才白鵬飛的行為,本想婉拒,拿起稿紙正要還給白鵬飛,他突然看見了掉出來的稿紙上寫著一首《山桃紅》: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p>  張春望一呆,忍不住輕聲念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p>  他的文學(xué)修養(yǎng)極高,只看一句詞,就知道作者功力不淺。

  他抬頭看一眼白鵬飛,沒想到他似乎也有些才學(xué)。

  如果是有才的,看一看又何妨呢?

  張春望收起了直接拒稿的念頭,坐回位子上。

  “你先稍坐,待我粗讀一遍可以么?”

  白鵬飛連忙道:“那是自然?!?p>  張春望翻開《牡丹亭》,他先拿到的是湯顯祖原版的雜劇版本,牡丹亭的最先幾出,通過柳夢梅和杜太守兩方的視角,將柳夢梅和杜麗娘的家庭背景,身份性格介紹給觀眾。

  開場不算新奇,甚至有些拖沓,卻還是讓張春望大吃一驚。

  無他,只因《牡丹亭》寫得太美了。

  雜劇是通過一首首曲子和道白串聯(lián)起來的,

  這年代的劇作家需要趕工,基本都是快槍手,十天半個月就能寫出一個劇本,自然沒有時間過多的雕琢曲詞。一部雜劇里有幾首好的曲子也就過得去了。

  但令張春望吃驚的是《牡丹亭》的每一首曲子都優(yōu)美精致,每一首拿出來都能直接當(dāng)做散曲傳唱。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劇本,不禁驚訝的抬頭看向白鵬飛,他簡直難以想象這樣的劇本是怎么寫出來的。

  這就是文人劇的特點(diǎn),就像文人畫和匠人畫的區(qū)別一樣。

  申朝的劇作家寫作是為了掙錢糊口,而隨著文人劇的興起,湯顯祖他們寫作更大的目標(biāo)是自娛兼娛人,雖然也靠寫作掙錢,但寫作對他們來說更像是一種文字游戲。他們會把一切精力放到文字里去細(xì)細(xì)雕琢。

  這種情況下《牡丹亭》的曲詞是教科書級別的,不光聲韻和諧,而且用詞用典簡直多到有些令人讀起來費(fèi)勁的程度。

  比如柳夢梅出場自吟的一首《鷓鴣天》,就每一句都用到一個典故,許多語句如果不熟悉詩書經(jīng)典,也就只能看懂一個大概意思。

  這樣的詞句在普通人眼里看來是辭藻堆砌,看在莊祖業(yè)這樣半桶水的書生眼里也是有些麻煩,但張春望卻是愛不釋手。

  他看完兩出開場介紹便已決定收下劇本,接著看下去《牡丹亭》才進(jìn)入正式劇情。

  張春望原以為白鵬飛的詞句寫的那么繁復(fù),《牡丹亭》一定是一本顯擺詞曲功底的書,內(nèi)容必然無聊,但隨著故事展開,張春望卻發(fā)現(xiàn)《牡丹亭》的故事不但不無聊,反而十分新穎獨(dú)特。

  《牡丹亭》的用詞極雅,故事又十分傳奇,堪稱雅俗共賞。

  張春望不禁越看越喜歡,到寫得漂亮處,他不禁拍案叫絕。

  他一口氣看了幾萬字,把杜麗娘游園驚夢相思而死,多年之后柳夢梅到牡丹亭撿到杜麗娘的畫像,深夜相會,杜麗娘告訴柳夢梅自己是鬼,開館還魂的情節(jié)都看完后,才戀戀不舍的把目光從稿紙上移開,對白鵬飛道:“敢問先生所從和業(yè),所任何職?”

  白鵬飛道:“張主社客氣了,我是孫家班的一個戲子。”

  聽說白鵬飛只是個戲子張春望不禁有些驚訝,看白鵬飛的文字,他還以為他是哪個豪族的子弟。

  他問道:“這《牡丹亭》是先生所做么?”

  白鵬飛笑道:“自然是我寫的?!?p>  張春望依舊有些懷疑,《牡丹亭》的詞句實(shí)在太華麗了,沒有超凡的文學(xué)功底的人不可能寫出,他很難相信一個戲子有這樣的素養(yǎng)。

  斟酌一會兒后,張春望道:“不是我不信先生,只是《牡丹亭》若為先生所做,可否說說這《牡丹亭》第二出的結(jié)尾詩是如何寫就的。”

  白鵬飛聞言微微一笑,張春望的問題是個圈套啊。

  如果是前世的白鵬飛肯定被問住,可現(xiàn)在的他卻完全不怕。

  白鵬飛在腦子里回憶那本《全本牡丹亭》的書頁,直接看著注釋念道:“第二出的結(jié)尾詩:門前梅柳爛春暉,夢見君王覺后疑。心似百花開未得,托身須上萬年枝。表面上似是寫柳夢梅夢見杜麗娘一事,其實(shí)卻是我用四句唐詩湊成的。第一句出自唐時張窈窕的《春思》,第二句出自王龍標(biāo)的《長信秋詞》,第三句出自晚唐曹松的《南海旅次》,最后一句,托身須上萬年枝,則出自晚唐韓致堯的《鵲》?!?p>  湯顯祖的文學(xué)素養(yǎng)高到什么程度?《牡丹亭》的原著有五十五出,每一出的結(jié)尾詩的每一句都是從不同的唐詩中摘抄出來的。

  這些來自不同詩篇的詞句放在一起,不光語義通順,而且格律絲毫不差,就像專門寫出來的一樣。

  這些詩在莊祖業(yè)這種文學(xué)素養(yǎng)一般的人看起來只會覺得是普通的詩詞,甚至覺得繁雜,但放在張春旺眼里卻別有一番趣味。

  湯顯祖時代可沒有詩詞搜索網(wǎng)站,他要做到這個必須把這些唐詩全部記住,而且可以根據(jù)音律隨手拈來。一般人能湊出一首就不錯了,湯顯祖直接弄了五十五首,文學(xué)積累簡直恐怖。

  也是為什么后世許多文人才子會沉迷于《牡丹亭》,這本書粗看固然可以欣賞故事,但放在文人眼中細(xì)細(xì)咀嚼,則更可以品味出其中許多暗藏的玄機(jī)。

  在張春望震驚的目光中白鵬飛笑道:“莊主社,我說的可對?”

  張春望一臉驚訝,繼而臉色轉(zhuǎn)為敬佩。

  隨口就把這些詩的作者,詩名說出,這肚子里得有多少書?他一下便不再懷疑,誠懇作揖道:“先生大才,子牛佩服?!?p>  白鵬飛道:“不敢當(dāng)?!庇帜贸鲆化B稿紙道,“這是雜劇本,我還寫了一份南曲版本的。”

  他將昆曲版劇本遞給張春望,張春望接過一看,不禁喜出望外。

  他剛才還在想《牡丹亭》的劇本美則美矣,可惜劇本長度作為雜劇難免過于冗雜,而現(xiàn)在再看白鵬飛的南曲本,卻是把許多展現(xiàn)文字功底的冗雜唱段刪掉了,而且改變了敘事順序,使得劇情一下緊湊起來。

  這樣一來《牡丹亭》失于過雅的問題也解決了。

  張春望連忙道:“先生的牡丹亭可否在春鳴社發(fā)表?”

  白鵬飛問:“你們能給多少稿費(fèi)?”

  張春望思索一番,誠懇道:“南曲本子賣與班社,便算作一百兩,至于雜劇版,先生想來也能明白,不好售賣,不如就放在春鳴社的社刊中發(fā)表,千字一兩如何?”

  白鵬飛想了想,《牡丹亭》劇本有十幾萬字,按千字一兩計(jì)算就是一百多兩寶鈔,再加上把南曲賣給戲班的一百兩,總共也就二百七八十兩的樣子。

  按二兩一個月的龍?zhí)资杖?,一百七十兩寶鈔夠他掙十年。

  但是白鵬飛卻還是覺得少了,楊奈兒一場戲的包銀就是二兩,一年也能掙到五六百兩銀子。

  這可是牡丹亭啊,湯顯祖靠一本書就能吃到飽,他怎么肯不到三百兩就賣了?再怎么也不能比湯顯祖這個沒做過生意的文人還差吧?

  白鵬飛問道:“社刊的稿費(fèi)可否漲一些?”

  張春望無奈道:“也就只有這么多了?!彼麑?shí)在喜歡《牡丹亭》干脆透底給白鵬飛道:“我們春鳴社的社刊每月一出,約莫兩三萬字,登一部或者分開的兩部曲子,售價二錢,一個月也就能賣出一千多份罷了。收入雖有二百多兩,但印書工本便有二百兩,扣去班社的運(yùn)營費(fèi)用,能付給作者的潤筆實(shí)在不厚?!?p>  白鵬飛見他說的真誠,突然道:“你能拿一份社刊給我看看嗎?”

  張春望拿出一份社刊給白鵬飛,白鵬飛看那社刊的紙質(zhì)很一般,印刷質(zhì)量也不算好,封面干脆就是和內(nèi)頁一樣的紙質(zhì),正面印著“春鳴社”三個大字,下面還有社刊期號等文字。

  一翻開,第一頁寫著目錄,還有一個“春鳴點(diǎn)將錄”的欄目,下面寫著春鳴社中劇作家的名字,還把這期發(fā)表作品的作家用黑框框圈出來,讓白鵬飛感覺很不吉利的樣子。

  一本也就兩個雜劇,白鵬飛摸著那薄薄的厚度,估計(jì)這本書也就三萬字頂天了。

  想著二錢寶鈔也就是此時底層工人三四天的工錢,在這個年代書籍是有錢人才消費(fèi)得起,春鳴社社刊的這個價格確實(shí)不高。

  不過白鵬飛看這社刊的印刷質(zhì)量也就是湊合能讀而已,實(shí)在也賣不上更高的價錢。

  白鵬飛想著自己的油印書籍,印六十張兩百字經(jīng)書的成本不過八十文錢,而且還是工工整整的手抄版。

  現(xiàn)在換了活字刻板,把莊祖業(yè)那小子的刻板錢省下來了,如果不太在乎質(zhì)量的話,一萬字的印刷成本能直接降到二十文左右,就算印上五萬字,也不過花費(fèi)一錢。比春鳴社現(xiàn)在的印法省錢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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