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年幼,尚不懂一句“淑娘娘眉眼倒有幾分像我母妃”能掀起多大的波瀾。
只是聽說,那日后,皇后回宮便病了,起初說是染了風寒,太醫(yī)院使盡了好方子將養(yǎng)著,卻足足拖了月余方才見好。
只是聽說,那日淑妃回宮之后,便四處要尋鏡子,對著鏡子良久,一聲冷笑,便把手中的銅鏡丟在了地上,摔得咚咚作響,在宮里鬧了宮人好幾日,還是皇后娘娘拖著病體去說了些什么,這才安靜了下來,只是那日后,淑妃再也沒有跟人提及過浮熙宮的恩寵。
我還聽說,那日后,父皇便不怎么再去浮熙宮,雖然依然是流水一般的賞賜送了去,但總有些東西,是變了的。
當然,這些都是我后來從宮人瘋傳的細碎的言語之間聽來的,這些傳言里,真相幾何,我無從得知。
反正當日我回到飛鸞宮時,只覺得委屈,一反常態(tài)地撲在了我母妃懷中,悶悶不樂。
母妃卻不解風情般地把我推了出來:“蕭柔嘉,你今日又是抽的哪門子瘋,好端端地跑這來膩歪個什么?我好端端的字全毀了?!?p> 我起身看見母妃練著端端正正的四個大字“不動如山”,最后那個山字,剛提筆寫了個開頭,就因為我突然的一撲劃出去了一條長長的尾巴。
我見母妃只顧著看她的字,連一個眼神都不給委委屈屈地我,瞬間覺得更委屈了,剛剛在明德殿孤立無援險被定下去和親時我都沒有這般委屈。
“母妃,你還練字呢,你差點以后都要見不到柔嘉了?!蔽矣X得鼻子酸酸的,委屈極了。
母妃看著她面前的字徹底沒了救,終于是肯放下來手里的筆,看向了我才發(fā)現(xiàn)我眼圈都已經(jīng)紅了。
“蕭柔嘉你出息了是吧,你娘我教你的一身本領(lǐng)全是白教的是吧?怎么還能被人欺負哭了,誰欺負你給我打回去啊?!蔽夷稿粗?,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在里面。
“母妃,那要是不能打呢?”
我母妃看著我,問道:“你剛剛?cè)ツ牧耍俊?p> “明德殿,我被夏公公喚去了才知道,突厥上了一道和親的折子求娶公主,我險些就被他們算計了去?!?p> “和親?你父皇要你去?”我母妃看著我,眸子里似是有了幾分怒意。
“我去的時候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都在,元嘉明嘉也在,他們都不愿意去和親,父皇就叫人把我喊去了?!?p> “說重點,你父皇答應(yīng)了要你去和親?”我母妃嫌我太磨嘰,炮仗脾氣一上來,實在是懶得聽我的說來話長。
“重點就是皇后娘娘說沒有嫡公主和親的道理父皇答應(yīng)了,淑妃和明嘉哭哭啼啼的父皇也不舍得送明嘉去,我隨便找了個由頭先跑了,但是他們幾個還在明德殿呢,他們要是忽悠著父皇答應(yīng)了我該怎么辦???”我急得有了幾分哭腔,雖然我一時沖動用外祖和舅舅給父皇施壓,但是皇后和淑妃都在那里,我也是真的怕父皇耳根子一軟就把我給犧牲了。
誰知我母妃并不理我,整理了一下著裝就跑去翻她當年的嫁妝箱子,我還沒從母妃這一套行云流水的動作當中緩過來,就看見母妃拎出來一把小巧的彎刀,找了塊石頭便磨了起來,不過一會兒,那把彎刀便有了幾分寒光凜凜。
我看著我母妃一番神操作,早就忘了自己的委屈,嚇得哆哆嗦嗦地問道:“母妃,你這是做什么啊?”
“我去宰了你父皇,敢在我跟前兒論嫡庶,我把刀磨好就去找他,他要是敢讓你去和親,我一刀宰了他?!蔽铱粗夷稿弥鴱澋对谀サ妒夏サ谜饎艃海F與石頭相撞發(fā)出“錚錚”的響聲,看的我叫一個膽戰(zhàn)心驚。
還好我母妃素來在宮里不修邊幅慣了,動不動便罵我父皇老東西,宮人也便不把這當回事兒了。
可我是真的怕啊,慢說其他,我一直都覺得我母妃這廝能在后宮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下來且穩(wěn)居貴妃之位都是個奇跡,這許多年,我母妃從不侍寢,幾次外祖還朝回京述職,我父皇許是想做做樣子,打著想我的名頭來飛鸞宮,最后都會被我母妃無情的趕走,逢年過節(jié)的宮宴,我那身強體壯一頓能吃三碗飯然后在院子里打上好幾套拳的母妃,總會那么不湊巧地病了。
我一直覺得我母妃不喜歡我父皇,并且可以稱得上是嫌棄,可我父皇到底是胸懷寬闊,當然可能也是怕我外祖和舅舅,總之這么些年也就由著我母妃這么我行我素地去了。
可是我母妃磨刀要砍我父皇這么些年到底是頭一遭啊,宮人試圖上前勸說被我母妃一眼瞪去定在了原地不敢上前,無奈我只能硬著頭皮上前勸著:“母妃你別沖動,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是砍死我父皇事小,弒君會連累陳家上下的啊,您不能只顧著給我出氣不管外祖和舅舅們了啊,再說父皇也沒有答應(yīng)要我前去突厥和親啊,您慎重,慎重……”我越說越?jīng)]底氣,看著母妃希望她冷靜下來。
好在母妃好像只是過過嘴癮,磨完刀便丟在了一邊。
“琉夏,把這些東西收起來,秋云,伺候本宮梳妝,本宮要去明德殿,面見陛下?!?p> 還好母妃尚有理智,我瞬間松了一口氣,琉夏和秋云也似是放下了心,一個趕忙上去把刀收了起來,另一個趕緊扶著我母妃進了內(nèi)殿梳妝。
沒多久,母妃便從內(nèi)殿走了出來,我甚少見母妃打扮的這般端莊,眉眼間的英氣隱去了幾分,遠山眉間竟有了幾分明凈山水的味道,我似是一瞬間懂了當年父皇為何要娶我母妃入東宮。
我母妃摸了摸我的頭和我說道:“你乖乖去練投壺,回來母妃可要看你近來有沒有長進的?!?p> 我看著母妃就這般去了明德殿,云英陪著我在殿里練投壺,可我卻心不在焉地一直想著母妃會不會一沖動按住我父皇暴打一頓,畢竟,按著母妃的暴脾氣,我覺得她很有可能干的出來。
矢丟出去了一大把,卻沒有幾個落在箭壺里,云英看我的樣子,勸道:“公主不用這般擔心,娘娘也只是在我們宮里口無遮攔了些,在陛下面前還是有分寸的,安心投壺便是?!?p> 說著又遞來了一支矢,我丟了出去,依然不中,索性站了起來嚷道:“不練了不練了,我再也不練投壺了,母妃怎么去了這么久,母妃不會和父皇吵起來吧?父皇不會生氣吧?”
“娘娘不過才去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公主不必如此擔心,安心等著便是?!?p> 可我是真的坐不住啊,我母妃上一次見我父皇只怕是幾年前了,今日母妃是動了怒去找我父皇的,我這么能安心啊。
于是我也顧不得冷了,站在院子里左顧右盼,等我母妃回來,煩悶至極還打了幾套我母妃平日教我的拳。
母妃終是從明德殿回來了,嘴角上似是還帶了幾分笑意,我上千問母妃:“你沒事吧?”
母妃握著我的手往內(nèi)殿走去,說著:“這般怕冷怎么還在院子里待著,母妃能有什么事兒?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p> 我懸了半天的心終于是落了地,小聲說道:“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p> “你大表哥幾日后會從南境回朝,你父皇給了恩典準你出宮玩一些時日,一會兒叫云英給你收拾東西,明日便出宮去?!?p> “出宮?我可以出去玩了?父皇答應(yīng)了?”我因為太過欣喜發(fā)出來了一連串的問題。
母妃看著我笑著,說道:“蕭柔嘉,德行吧你就,不過出宮看給你得意忘形的,你父皇準了,等你再回宮時,和親的事情估計也就定了,不會到你頭上的,放心吧?!?p> 我雖心下不信母后有能力讓父皇改變心意打消派我去和親的念頭,但是出宮的消息卻一瞬間吹散了我心頭的愁云慘淡。
我呆愣著站在原地,好消息來的太突然,我只顧著想著要帶些什么好東西出宮帶給表哥和幾位舅母。我只知道,母妃平日里和我說過的宮墻外的精彩,我終于可以親眼得見了。
“高興傻了?小東西,居然知道拿你外祖和舅舅嚇你父皇,果然是我的女兒,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出宮?!?p> 我高高興興地領(lǐng)了云英去收拾我要帶出宮去的東西,仿佛一只將要擺脫牢籠的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