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斜陽穿過層云間隙,湛藍(lán)的天空亮得發(fā)白,院門前河岸石階上的青苔稀稀拉拉,泛著黢黑雜色。
兩岸間穿流而過的河水波光粼粼,水面跳動著銀色細(xì)閃,璀璨如密密星光,時而有小船劃過,船槳攪弄起一河碧水微波蕩漾。
康津靠在院外的石墻邊,呆滯望向河中的動靜,思緒隨著涌動的清波弧線翻騰。
即使是水光瀲滟的明凈河水,其中也有不少沉沙忽隱忽現(xiàn),船槳劃過隨后涌起一道渾濁的黃色漿沙,混在清澈水流之間。
就好像再清白磊落的人一生中也有難以抹去的污點。
眼下康津有些困頓,她對命運不解,對人性不解。
她不明白到底是有多悲哀,才會讓那么多慘痛的經(jīng)歷都施加在一個人身上,讓他人生的底色充斥灰暗。
或許是人生才走至開端,正處于困惑愚鈍的年紀(jì),她難以參透其中真理哲言。
但她想命運總是不公的。
想著想著,一雙長腿倏然定在眼前,她眨了好幾下眼才確認(rèn)不是幻覺,并在一瞬間認(rèn)出了它的主人。
但并不急于抬頭,她還沒想好該如何面對他。
下一秒長腿的主人主動搭腔。
“站這干什么?”
聲音一如往常平靜淡然,不帶一絲波瀾,卻在她心頭翻動起漣漪。
指尖暗暗掐進(jìn)手心,康津慢慢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
“曬太陽?!?p> 他的眸光好似一根針扎眼,她稍稍偏過臉躲開,問他:“吃飯了嗎?”
他點頭,“在李叔家吃的”話音未落,忽然抬起手。
轉(zhuǎn)瞬間她余光掃到一只手靠過來,落在她的耳側(cè),冷不丁觸碰耳垂。
她渾身一凜,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不敢亂動。
“頭發(fā)掉下來了”將被風(fēng)吹散的碎發(fā)別在她耳后,他才收回手。
漸漸她感覺那只被他觸碰的耳朵在徐徐升溫,她猜耳根也一定完全紅透了,
長發(fā)散下來落滿肩頭,襯得她的臉更加精致小巧,他笑問:“怎么不扎馬尾?”眸中閃著細(xì)碎的光,聲線含笑:“頭發(fā)束起來好看?!?p> 咔!
腦中一根弦乍然繃斷,她的臉?biāo)查g升騰起小片酡紅,好似被皮筋梆地一下?lián)]彈后泛起的紅。
潮紅肉眼可見,注意到她的臉色變化,關(guān)恂奇怪:“臉怎么這么紅?”
伸手就要貼上她的額頭試溫,康津下意識退步向后躲。
手上落空,關(guān)恂動作一頓,臉色凝滯。
她面色訕訕:“我以為你……”
關(guān)恂輕嗤一笑:“我要打你?”
“我不是這意思……”她擰眉解釋不清。
倏爾他抬手捏住她的鼻尖,動作十分親昵。
“我是這個意思”他眼中一閃而過逗弄。
鼻尖被那么輕輕一刮,好似被人一瞬捏住命脈,她背脊一僵,呆呆地望著他,心里某處不知何時軟了下去。
驕陽下周身被陽光照的暖烘烘,兩個人相隔一步距離,關(guān)恂望進(jìn)她眼中,水汪汪的眼睛有些怔然。
食指曲起敲在她的額角,素日清冷的聲音潤上點溫柔低聲:“傻了?”
幾秒后她回神,驀地?fù)]開他的手,板起臉:“你別總這樣,我都長大了?!?p> “現(xiàn)在知道長大了?”他唇角勾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意有所指。
康津好脾氣地對他挑起一個公式化的微笑。
似是很不滿意她總對自己假笑,關(guān)恂一下捏住她的臉,女孩的表情瞬間變得滑稽又可愛。
又惹來她一番抗拒,費力推開他的手,康津一臉嚴(yán)肅:“這不合適?!彼矔r關(guān)恂臉色稍變。
“怎么不合適?”他眉梢抬起,眼皮半撩,冷冷覷她。
康津低頭,呢喃輕語堅持:“就是不合適?!?p> 軟軟低聲落入耳中,聽出她的固執(zhí),關(guān)恂心里嘆一聲,只好收回手。
“陪我走走?”他問。
康津仰頭望他,恍眼的白光刺得眼眶發(fā)酸,她瞇起眼,模糊視線里關(guān)恂的臉依然奪目。
腦中不?;仨懼脑挕阄易咦??
不期然地想到了許久之前在黑溪坡,廖銳晟曾對她說過類似的一句話。
她努力回想那時的心情是什么樣的呢?
大概是煩悶敷衍,想著快點了結(jié),從此斷絕來往最好。
而此刻左側(cè)胸腔中跳動雀躍的心,昭然若揭一個令她再難忽視的真相。
她大抵是逃不開他了。
命運好像對她織了一張網(wǎng),總讓她在想要逃避時,卻又無端墜入網(wǎng)中,奮力掙扎全然是徒勞,似乎只有屈服于命運的捕網(wǎng),才是最好的選擇。
明明是相似的情景,面對兩人的心境卻如天壤之別,康津不禁有些唾棄這樣的自己。
“好”她點頭,順從自己此刻的心聲。
并告誡自己,這是最后一次縱容,在奎南鎮(zhèn),算康津欠關(guān)恂的,就當(dāng)她替過去的康津還一次。
兩個人一起沿河岸往這片古宅院落深處走。
男人黑色羽絨外套敞開,松垮地散在兩側(cè),挺拔高大的身姿遮住一旁清瘦嬌嫩的女人,影子大半攏住康津,好似被他緊緊環(huán)擁住。
康津悄然往旁邊移半步,拉開些微距離,腳下的青石板被兩人踏出噠噠聲響,她漸漸陷于這陣聲動里,思緒沉沉,一時沉醉此刻的靜好。
氣氛異常安寧沉靜,關(guān)恂側(cè)眸看她。
柔美側(cè)臉被燦爛的陽光映照,肌膚似羊脂玉般光滑瑩白,水澄澄的眼睛垂視地面,格外安靜。
“康津?”
“嗯?”她應(yīng)聲偏頭。
“怎么不說話?”
男人似笑非笑:“我以為你要睡著了。”
聽他的話,康津下意識摸摸眼角,抿唇:“你不是說你不喜歡話多的人嗎?”
關(guān)恂揚眉:“我說過?”
她認(rèn)真地點頭,指出確切時間地點:“你高三時在德林一中操場。”
停頓一秒又點明事件:“萬小歐對你表白,你拒絕她時說的?!?p> 話落他臉上表情忽地僵住,幾秒后又好笑地望著她。
“過去這么多年你還能記住人家名字?”
“嗯......”她眼中眸光暗淡下來,低頭不語。
“我不記得有這回事”關(guān)恂語氣淡淡。
她猛地抬頭,睜大烏溜溜的眼睛:“那鐘寧呢?”
眼見他的表情漸漸變得迷茫,她憋不住彎唇笑起來。
“誰?”關(guān)恂好奇問。
她擺擺手:“不重要的人?!?p> “不重要你記那么久?”他嘴角噙著戲謔笑意。
擺動的手倏地僵在半空,幾秒后被她緩慢放下,習(xí)慣性抿了抿唇,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我記性好”她堅持維護(hù)自己的顏面。
“以前同學(xué)的名字我都記得?!?p> 聞言他蜷起手指又輕彈一下她的腦瓜子:“不好好學(xué)習(xí)就記著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p> “我是腦子笨,不是不用功”她捂住頭輕聲辯駁。
確實如她所說,從前上學(xué)時,她永遠(yuǎn)是最早到學(xué)校,最后一個離開校園的人,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學(xué)到深夜,可成績依舊毫不起色,穩(wěn)坐平平凡凡的差生寶座,老師也曾評價她是將努力發(fā)揮極致,但偏偏天賦拖了后腿。
他又彈一下她腦門:“怎么還有說自己笨的?”瞥她一眼質(zhì)疑:“我怎么沒看出來你笨?”
那是因為你從來沒認(rèn)真仔細(xì)看過我——康津暗自腹誹。
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了一處衰敗的院門前。
院子的鐵門和鎖都已經(jīng)生銹,上面布滿銹跡斑斑,放眼望去院子里雜草叢生,估摸著可以沒過膝蓋。
康津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是他和顧云芳從前的家。
透過鐵門柵欄空擋往里瞧,她指了指門鎖:“還有鑰匙嗎?”
關(guān)恂掃一眼生銹的門,沒有說話。
取下肩上的包,遞到她眼前,康津默默接過。
下一秒關(guān)恂伸手撥動她的肩,輕巧將她推向離門遠(yuǎn)點的位置。
砰一聲,他猛地抬腿一下踹開了奄奄一息的破銅爛鐵門。
陣仗驚得康津抬頭瞄一眼他,抿起唇捏緊了手里的包。
旋即他的長腿邁過門檻,走進(jìn)草叢,小腿被雜草埋了半截。
站在院中,他擰起眉把四周的荒涼收進(jìn)眼中,穿過茂密草叢,到正廳門前,兩扇木門半掩,順著縫隙往里瞧只有一片黑漆漆。
康津剛準(zhǔn)備踏過門檻,被他一揮手及時攔住。
“別進(jìn)來?!?p> 她眼神無辜望他,關(guān)恂目光掃過那片草叢解釋:“有蟲?!?p> 話音未落,她默默退后一步,抱著他的包站在門前一動不動。
見她一副乖巧后怕的模樣,關(guān)恂唇角上揚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