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祭鎮(zhèn)最西,去年落成的大宅前些日子搬進(jìn)了主人,鎮(zhèn)上已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慶天大城城主的公子方三向,攜了一眾仆從,以及不知與其是何關(guān)系的紅衣啞女子搬進(jìn)了這所大宅,至于來此為何,無人知曉。這大名鼎鼎的紈绔子弟,深居簡出,院子內(nèi)卻常是熱鬧非凡,四面八方的來客都有,想必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這方三向長的絕對算得上個絕世美男,皮膚還白過常故人幾個度,若不是那邋遢的穿著,滿面的油膩和酒氣,絕對是個走到哪迷到哪的情種,可惜他不修邊幅,滿眼壞意,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卻不知怎的落入啞娘子的眼,大宅的日?,嵤聠∧镒佣剂侠淼耐淄桩?dāng)當(dāng),采買也幾乎都是親力親為。這些瑣碎的話也斷斷續(xù)續(xù)落入常故人耳中。
啞娘子常來鎮(zhèn)上,她不能說話,一切言語都是身邊婢女代勞,耳力卻健全,前幾日鎮(zhèn)西忽幾聲炸響,正在鎮(zhèn)子橋上的啞娘子隨聲回頭望去,幾道光柱直沖蒼穹,瞬間綻放大團(tuán)的煙花,一波一波絡(luò)繹不絕,橋頭的煙草小販竟張大了嘴看得呆了,他看的并非煙花,而是嘴角牽起一抹笑意的啞娘子,河風(fēng)一掀一掀的撩動著她的帽紗,那在人們心中模糊的臉若隱若現(xiàn)清晰起來,她收了笑容,眼角瞥向癡看著自己的小販,那小販驚的震顫,直挺挺的向后倒去,翻過橋欄,墜到河里去了,周圍賞煙花的人忙七手八腳的把他撈起來,問他怎的這般笨,他只是呆望著空空的橋心。
隨后的幾日,街頭坊間都傳著這樣的話,那啞娘子的笑容攝人心魄,能把人掀翻,揉碎。還好是戴著面紗,否則這個鎮(zhèn)是要天翻地覆了,還說那方三向雖是玩世不恭,卻也懂得放煙花博美人一笑的道理,引得鎮(zhèn)上幾日嘖嘖之聲不休,真是有羨慕也有妒有恨。
破月節(jié)這天,銅活鋪老板目送常故人的背影消失,回過神急急的上了門版插了門,靠在門上心臟撲通撲通的跳,一晚上兩個讓人聞之色變的狠角色都進(jìn)了他的小店,真是見了活閻王了,不,比活閻王都可怕。
鎮(zhèn)西,宅院內(nèi),啞娘子還是不緊不慢的走著,婢女端著托盤仍那一副面孔跟著,穿廳過廊,一只掃到衣襟的白色牽?;ū凰攀终?,放在鼻側(cè)聞了聞便丟在小徑上。進(jìn)了后院,來到后屋門口扣了三下,回頭看了眼婢女,伸手取走遞過來的托盤上的酒壺,婢女便退下去了,門開了又關(guān)上,隨即傳來方三向懶散的聲音:“陪我喝了這壺?zé)o心釀,這幾日冷清,太冷清?!?p> 屋內(nèi),那襲紅衣已退下,紗帽卻戴在了一盆開的正酣的彩虹牡丹上。
這大宅華麗卻不浮夸,院墻俱是精挑青碧巨石圍砌,水塘里清一色名貴的銀色大尾魚,映著月光,時不時頂起個水泡,聚做一團(tuán)再散開,冷里透著暖,啞娘子常躺在水塘邊的長蹋上,一看便是一晚,這倒像是破船上的常故人,耐得住冷清寂寥,還極喜歡夜晚,有月亮也好,沒月亮也好,反正都是夜晚,是夜晚便好,遮住是非,遮住善惡,遮住冷暖。
秋天的夜晚總夾著枯萎的味兒,聞得人滿鼻子的心酸和滿足,啞娘子滿腹心事的樣子一點(diǎn)不柔美,充斥著沮喪和頹廢,讓看的人心里疼,更深露重,夜色越來越濃,她才拖著一身濕噠噠的困意回房,那里有安慰,亦能烤火,烤干心事。那是屬于她和方三向最后的軟榻,那里,可以承載她歇斯底里的溫柔,也裝滿他的小心翼翼的冷冽。
宅子外,百尺榕樹之上斜倚著一人,正是常故人:“再鬧些動靜吧。”
“主人,非她不可么?”
“非她不可。”
“你才見過她一次,臉都沒看清?!?p> “夢里已經(jīng)見過無數(shù)次了,你信不信前世?”
“主人,我是個妖,不懂你們?nèi)祟惖哪信椋@啞娘子絕不是上選,畢竟不管他們成親與否,定已有夫妻之實(shí)?!?p> “我會做得更好些吧。”
“看,燈熄了?!弊罾锬情g屋子的窗戶暗了下去,離得雖遠(yuǎn),卻看的清晰。
常故人別過頭,吐一口氣。鳳弗飄到他近前,低著嗓子道:“咱們回吧,明晚收那樹妖,還要準(zhǔn)備些物事?!?p> “好?!?p> “主人確定他是逃到歸途寺的了?!?p> “不確定?!?p> “可。。。。。?!?p> “這天下事可有定數(shù)?”
“是了。”
“雖沒定數(shù),但我要的,就要定了!”一團(tuán)白霧驟起,在這大樹間逐漸飄散,散盡時,已沒了剛才的人影。
這諾大的院子,已經(jīng)徹底睡去,一切動的都不再動,連那魚也是,一尾都看不見了,不知扎到哪團(tuán)水草做起了夢,深宅內(nèi),只剩一只芊手撫住胸前的一塊穿在紅繩上灰色石頭,來回摩挲著,這是唯一沒睡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