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夢。”
在夜風呼嘯的森林中,像是害怕人的目光般,一個煉瓦造的塔悄悄地佇立著。在塔頂上的是,仰望著降下柔軟雪花的天空的我,和傾聽著我的話語的她。一個冬天積累下來的雪,覆蓋盡了所有深綠色的草木,塔周圍的景色變成了一片耀眼的銀白。
“……夢?”
背靠在我胸前的她,輕輕地歪了歪頭。
將視線下移,凝視著肩膀上她那若隱若現的眼眸,我點了點頭。
“非常的,傷感的夢?!?p> 閉上眼睛就能想起,那是一個青年和青梅竹馬的女孩子所編織成的,悲傷的物語。
“有一天,向往著外界的青年,決定離開自己的家鄉(xiāng)……那個青年有個青梅竹馬的女孩,他們在分別時交換了一個約定?!?p> 三年后,當青年結束自己的旅行,回到家鄉(xiāng)之時,兩個人就結婚——他們立下這個誓言。而相信著這個誓言的女孩,便一直等待著青年的歸來,但是……
“想起了與女孩的約定的青年回到了家鄉(xiāng)……可是,那里已經沒有女孩的身影了。在青年旅行的那段時間里,女孩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和她的呼吸形成的白氣,漸漸消溶在這片昏暗的白銀世界中。時明時滅地在四下里燃燒著的火把,訴說著這里并非是夢境,而是現實世界。
她緊蹙著眉頭,握著我的手。大概是關心著失去了重要之人的青年,和死去的少女的故事吧。
“青年一直哭泣著……因為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最為珍視的存在,所以是當然的……”
然而,這實在是太過悲傷,從內心的最深處涌上來的只有無盡的后悔與絕望。
“失去了生的希望的青年,為了追趕女孩的腳步,選擇了死……但是呢,”
沒錯,哪怕這并不是現實,而只是夢中所看見的世界,作為一個實際上也很可能發(fā)生的故事,我仿佛是懷念著過去一般繼續(xù)將它訴說著。
“那個時候,‘她’出現了。”
在夢中遇見的是,擁有年幼容貌的小個子少女。
身穿紫黑色長袍的少女,從袖子里取出一個小瓶子,交到了青年的手中。從少女那得到的瓶子里,裝滿了如同群星般光輝閃耀的砂子。少女告訴青年,這是用了就可以穿梭時間的魔法之砂。
“……青年他,用了這個砂子嗎?”
把可以穿越時間的魔法之砂交給了青年的少女,認為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便與昏暗的空間同化,消失在了青年的面前。
留在青年手中的,是一個裝滿了可以穿越時空的魔法之砂的瓶子。
“當然,他沒有猶豫……對于青年來說,活著的意義,在珍愛之人離開這個世界之時,也隨著她一起失去了吶?!?p> 沒有一絲猶豫,青年使用了穿越時空的砂子。
而這究竟是正確還是錯誤,沒有思考的必要。因為不這么做就不行。
“穿越了時間的青年……那兩個人,后來怎么樣了呢?”
就像為了滿足她的期待一樣,我輕輕地笑了出來。
“那個呢……”
1
艾塔尼亞大陸最北邊的一個山頂上,有一個被草木包圍的小山村。村子的名字叫作艾魯托瓦,村外有一個聳立著的破舊的高塔,在塔上連山腳都能看得見。在塔頂上站著的,是村里的一個叫拉齊·路恩斯的青年。從仿佛無論到哪都一直延伸下去的綠色樹林里吹來的冷風,撫弄著他微長的前發(fā)。和平、悠閑的空間,就存在于此處。
“……無聊啊?!?p> 但是,一句抱怨漏了出來。并不是在說給誰聽,這只是一點意義都沒有的抱怨這件事,就算不用說也知道。就算如此也實在是忍受不下去,混雜著嘆息一起抱怨了出來。
拉齊是艾塔尼亞有名的作家。對于在大山深處的村莊里出生長大的拉齊來說,在艾魯托瓦生活的日子,沒法提供無聊以外的感情。正因為如此,拉齊時常幻想著外界的生活,并把它們串成故事,加以點綴寫成文章。
之后,他寫下的以艾塔尼亞作為舞臺的故事,被造訪村莊的商人看中并推廣,從鄰村開始,一直流行遍了整個艾塔尼亞大陸。
這份人氣,甚至讓國王準備了一場為拉齊一個人舉辦的宴會,并賜予他御用作家的榮譽。
盡管拉齊創(chuàng)作出來的的故事,得到不計其數的人的支持。但是這樣仍然沒法讓拉齊滿足,他又開始時不時幻想起了外界的世界。
如果從艾塔尼亞大陸朝南方一直走,穿洋過海就可以到達別的大陸。正因從出生至今基本上都窩在艾魯托瓦,對拉齊來說那里才是真正的未知的世界。
想要用這雙眼睛,看一看那邊的大陸,拉齊不可能不這樣想。
可是同時,拉齊也有無法離開這個村莊的理由,或者換句話說——拉齊不想離開這個村莊的理由。
不經意間,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周圍的聲音上后,便聽見了腳步聲,應該是有人在往塔頂上爬吧。會往這個很早前就建成的古塔上爬的,包含拉齊在內不存在第三個人,所以這到底是誰的足音,拉齊不用想就得出了答案。
“別躲了,出來吧?!?p> 腳步聲停下的同時,拉齊向那人說道。
于是乎,生銹的鐵門發(fā)出了令人不愉快的吱吱聲,被慢慢地推開了一條縫。一個女孩從縫中偷看了過來。
“……yaho,拉齊。難道說……今天也很憂郁嗎?”
視線對上后,女孩露出了柔和的微笑向拉齊打招呼,然后從門后面跑了出來,沖到了拉齊身邊,狠狠地撞了下他的肩膀。
“嗯,大概是依露庫一來就變得憂郁了?!?p> 就像是為了滿足女孩的期待一般,拉齊回答道。
“是嗎,那還真是對不起了呢。下次我想我大概就會注意點了,今天就請您當作什么都沒看見怎么樣……吶?”
被喚作依露庫的少女用著演戲般的語氣說著,不等拉齊回答就站到了他身邊,用手撐著墻壁俯瞰起了村子。從塔頂眺望的景色,描繪出和平時沒有差別的畫面。抬頭看向天空,淡鉛灰色的低云將青空遮覆,二人的影子也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大概再過不久就會下雪了吧。
女孩名叫依露庫·修娜姆露,是拉齊的青梅竹馬。
擁有和笑容很相稱的開朗性格的她,以前經常和他一起以比賽爬古塔的時間為樂。
黑色的長發(fā)一直垂到背后,前額的長發(fā)稍微編了起來。身高和拉齊比起來要低一個頭,藍色閃亮的雙眸就像是純潔無垢一般澄凈。
山頂建造的這個村莊,現在的時期正處嚴寒。人人都穿著防寒用的手套,脖子上圍著摸起來相當舒服的圍巾。
“那么那么,為了憂郁的拉齊,我要拿出我特意準備的慰問品了哦!”
聽她這么一說,拉齊將視線移到她的手邊。依露庫坐到了墻邊,拿出藏起來的籃子并打開蓋。
“這可是我親手做的喲!”
在小小的籃子里,裝滿了大大小小各種形狀的餅干。
“看起來挺好吃啊?!?p> 雖然看起來有些地方烤焦了,但不可能不好吃,拉齊這么認為。
“可以吃嗎?”
“盡情地吃吧!”
拉齊將手伸入籃子中,取了一片餅干出來,一旁的依露庫緊張地看著拉齊將餅干送入口中。
“……嗯,挺硬的?!?p> 拉齊在口中將有點硬的餅干嚼碎。
“有、有點硬是嗎?……對不起吶,可能是把配料的比例弄錯了?!?p> 大概是后悔沒有把餅干烤制好的緣故吧,皺著眉頭紅著臉的依露庫瞪著籃子里的餅干,嘆了口氣。
“……但是,很好吃哦。”
“真的?”
“你認為我是會對依露庫你撒謊的人嗎?”
大概是聽了拉齊的回答放下心來了吧,依露庫輕拂著胸口。
“這些,全部吃掉也沒關系吧?!?p> “當然啦?!?p> 從籃子中取出一個大的餅干,依露庫用兩手將它分開,一邊遞給了拉齊,另一邊放入了自己的口中。這樣的行為看起來就像是感情和睦的夫婦一般,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確實如此。拉齊和依露庫兩人都是在艾魯托瓦出生,從小就一直在一起。妨礙兩個人的人,一個都沒有。
“說起來,新的故事馬上就要完成了嗎?”
一邊和堅硬的餅干苦戰(zhàn)著,依露庫問道。
“嗯——現在還在提煉構想的階段,所以完成估計還要等到一個月后吧。”
“這樣啊。雖然好想讀下一個故事,但看來不得不再等一段時間了呢。”
拉齊喜歡讀書。本來只是被書蟲的依露庫半強硬地塞了一本書過來,但讀過后他被書可以創(chuàng)造另一個世界這件事所震驚。在這個契機后,拉齊將書的世界中無限延展下去的故事的主人公和自己重疊,成了那個世界的住人。
“……吶,依露庫。南大陸那邊,到底有什么樣的城市呢?”
不經意間,拉齊小聲說道。
包含著本心的話語,終于,從口中說出。
“我可不知道呀。畢竟,沒看過嘛?!?p> “嗯,也是呢?!?p> 拉齊像是故意的一樣點了點頭。
小時候,拉齊被家里人帶著去過南大陸。但那時那里看到的街景人情,拉齊現在已經記不得了,因為那時候自己實在是太小了吧。
可同時,有且僅有一個斷片還留在記憶的角落里。而那個,實際上是非常不可思議的,無論對誰說都不會有人相信的體驗。
但是,那確確實實是存在的。
“依露庫,你……見過惡魔嗎?”
“……惡魔?”
殘留在腦海之中,無論如何煩惱也無法讓其消失的,是一個少女的存在。
“啊啊,讓遇到的人類,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惡魔。”
拉齊有一個年紀大很多的兄長。不僅僅是對家人,對外人也能毫無隔閡地接納他們的,溫柔的兄長。
“我好像沒有聽說過呢?!?p> 好像是在訴說著在此之前,惡魔這種東西到底存不存在一樣,依露庫微微偏著腦袋。
對于常識來說,也許這樣的反應才是正確的。但是,映在拉齊眼中的那個存在,無法認為是虛偽的。
“和那個惡魔相遇后,那個人的存在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出現在拉齊兄長面前的那個少女,和兄長說了些什么。然后,僅僅只過了一會兒,周圍就被光芒包圍了。
拉齊雖然因為太過耀眼而閉上了眼睛,但在光芒集中之前,就已經看不見兄長的身影了。他和惡魔一起,消失去了別的世界。
以少女姿態(tài)出現的惡魔,為什么要帶兄長離開,為了知道真相,拉齊想再一次踏上去南大陸的旅途。
這才是拉齊夢想著能去外界旅行的真正的契機。
但同時拉齊注意到,還有一個別的情感在此產生了。
閉上眼睛,仿佛就像昨天發(fā)生的事一樣浮現在眼前。那是將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故事,第一次讓依露庫閱讀時的事,對于拉齊來說是既害羞又寶貴的回憶之一。大概那能算的上是造就了今天的拉齊的原點吧。
沒錯,那是兩個人還小的時候——
※
呆在自己的房中讀書的拉齊,產生了自己也來創(chuàng)造一個故事的想法。不被任何事物所束縛,按照自己的喜好將故事創(chuàng)造成形,這必然是個需要花費很長時間的工作。但對于拉齊來說,這是一個開心的工作。
雖然進展不快,但拉齊寫的故事漸漸的有了形狀,從單純的文字集合體,最終一個完整的世界被成功創(chuàng)造了出來。
剛寫完的時候,完全是冷靜不下來的興奮樣,但花了一個晚上重新讀了一遍后,對作品中簡直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幼稚與邏輯混亂,拉齊從之前的得意感變成了無法隱藏的失落感。
而且還不只如此,偏偏被依露庫看見了。
“……對不起,我讀了。”
依露庫坦誠地道了歉,大概是覺得沒有經過拉齊同意就偷看,一定會被拉齊發(fā)火把。但實際上拉齊因為羞恥心幾乎失去自我,連生氣這件事都忘了。而且那個時候的拉齊大概是因為故事被依露庫讀了這件事導致頭腦混亂了吧,居然讓依露庫從頭再讀一遍,并說說感想。
于是,這次是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
讀完了整個故事的依露庫,嘴角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我看見了夢喲?!?p> “……夢?”
“嗯,拉齊創(chuàng)造出來的,夢的世界喲。”
那是對于依露庫來說,第一次看到的世界。和至今為止讀過的無數書本中的世界不同,一個別樣的故事。
拉齊他,將這個故事一個人想象出來,然后一個人創(chuàng)造出來,對于這件事,依露庫用“看見了夢”這句話來表達自己內心無法抑制的感動。
“我創(chuàng)造出來的,夢的世界嗎……”
如果可以一直看著這份笑顏的話,在此之后,僅為依露庫而寫故事便可以成為寫作的意義。將依露庫溫柔的笑容映在自己的眼瞳中,拉齊這么想道。
※
“……如果,可以回到過去的話……依露庫,你的話會怎么辦呢?”
拉齊每當回憶起兄長的事情時,都會這樣考慮著(回到過去)。那時能夠救助兄長的,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任何人。這件事,帶給了拉齊深深的后悔。
聽了拉齊的詢問,稍微在腦中糾結了一會后,依露庫小小地點了點頭。
“我的話,想把機會讓給爸爸和媽媽呢?!?p> 讓兩人的時間重來之類的事情,依露庫不可能如此期望,拉齊是這么相信的。雖然依露庫并沒有作出違背自己期待的回答,但她得出的答案還是讓拉齊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這是,什么意思呢?”
“在很早之前,我有個姐姐因為事故去世了對吧?……那個時候,爸爸呀媽媽呀都非常悲傷……所以如果可以回到過去的話,我希望兩個人可以把姐姐救下來就好了?!?p> 為了讓家人恢復笑容而回到過去,這就是依露庫思考后得出的答案吧。聽了她的回答,拉齊的嘴角微微上揚。
“??!但這是不是只有一個人可以回到過去的呀?兩個人如果不能都回到過去的話,一定會吵架的吧?嗯……該怎么辦才好吶……”
和之前比起來反而顯得更加糾結,但怎么煩惱下去也得不出好的答案,依露庫一個人在那里小聲的念叨著。在身旁看著她煩惱的樣子的拉齊,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腦袋。
“接下來的事就明天再想吧,差不多該吃飯嘍?!?p> “誒!已經過了這么長時間了嗎?”
眨巴著雙眼,依露庫的視線彷徨著。
在古塔的頂端,有一個直到今天也依舊準確地走著的巨大時鐘。通過鐘上指針的顯示,現在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
“……哈,時間過得可真快。”
撅著嘴唇,依露庫抬頭望向天空。鉛灰色的云帶給人一種白雪將至的預感。估計再過一小時,就會開始降下完全想象不出重量的柔軟粉雪了吧。
兩個人打開鐵門走進塔內,依露庫輕快地走下螺旋狀的臺階,而拉齊則一邊看著她的背影,一邊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靜靜地追著。
螺旋的臺階仿佛在眼前不停地旋轉,即使是現在拉齊也在考慮著同一個事情。想去外界流浪,與惡魔相遇,然后,將自己看見的景物,寫成故事。這個想法,一天比一天強烈。
“想讓依露庫看我寫的故事……這應該是我現在得出的最重要的答案……”
并不是有人在向他詢問著什么,拉齊只是一個人小聲地說著。
至今寫下的故事們,都是以艾塔尼亞作為舞臺。對于連村子都沒怎么出去過的拉齊來說,即使想創(chuàng)造別的大陸的故事,知識也壓倒性得不足。但同時拉齊理解到,這也可能會令他寫出比現在寫的更有趣,更有深度的故事。
但是,拉齊也深刻理解著這個想法的矛盾性。自己思考的東西的全部,都只是在追尋著那個沒有意義的夢的足跡而已。
“……到底,只是個無法實現的夢嗎?!?p> 在去南大陸的時候,兄長失蹤了。
實際上,在那個時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知道真相的只有拉齊一個人。所以自那以來,拉齊的父母就詛咒著南大陸,也嚴禁拉齊再踏入南大陸一步。一心只想著不能再失去留下來的唯一的兒子,這份心情不用說也可以理解。但是這成了困住拉齊腳步的枷鎖,卻也是事實。
“吶,好香的味道飄過來了喲?不走快點的話。”
依露庫走下了臺階,來到了外邊。
從村子里順風飄來的香氣,刺激著兩人的嗅覺。拉齊緊緊地握住伸過來的手,和看起來很高興的依露庫并排走著。
“很快就要下雪了呢?!?p> “……我討厭雪。一旦積起來就很難走路,而且清理房頂上的雪也是我的任務?!?p> “啊哈哈,力氣活都是拉齊的工作對吧?”
沒錯,這真是無聊的日子。
即使討厭眼前這毫無改變的日常,也不是什么錯誤的事情吧。
不過,對于在艾魯托瓦出生長大的拉齊來說,與依露庫一起度過的無聊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珍寶。
依露庫的笑容,聲音,溫暖,全部都惹人憐愛。
一旦決定踏上去南大陸的旅行,兩人必然要分別,無法陪伴在她的身邊。為了避免這樣,或者說這才是他真正的理由,拉齊才一直下不定決心。
“……吶,拉齊。”
回到村子里,依露庫停在家門前,就這樣背對著拉齊說道。
“我呢,這次想看看以南大陸作為舞臺的故事?!?p> “……依露庫”
“那么,明天見!”
聲音,有些顫抖。
背對這自己的依露庫,究竟是什么樣的表情呢,拉齊不得而知。但是,她究竟是懷著什么樣的想法對自己說了這番話,拉齊清楚地理解到了。
在此之后沒有再說一句話,依露庫走進了自己的家中。
“明明約好了不這樣說的啊,依露庫……”
向著打破了沒有立下的約定的依露庫,拉齊輕輕說道。
這是兩人之間的默認。
拉齊雖然夢想著去外界,但雙親并不答應。
然而一直被束縛在這無聊的空間中的話,是不可能寫出比現在更好的作品的。
自己之所以寫故事,是為了看見依露庫的笑容。因此,能成為拉齊寫作動力的人,除了依露庫以外沒有第二個人。
所以說,當依露庫說出自己想看以南大陸為舞臺的故事后,拉齊就等于已經解開了纏繞著自己的枷鎖,獲得了從艾塔尼亞出去的許可了。
“……謝謝你,依露庫?!?p> 得到了從故鄉(xiāng)出去旅行的許可的拉齊,對著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孩子,雙唇顫動著。
半個月后,終于到了拉齊離開艾魯托瓦去旅行的日子了。
瞞著家人離開村莊,這雖然讓人有些介意,但如果將自己心中翻騰著的想法傳達出去的話,肯定就沒法出去了吧。所以拉齊什么都沒說。
幾顆星星在漆黑的夜空中閃耀著?,F在正是極為寒冷的深夜,不用擔心被人發(fā)現。在離開村子之前,拉齊尋找著重要的人的身影。
但是,哪里都沒有找到依露庫。明明已經告訴了她出發(fā)的日子,卻哪里都看不見她的身影。該不會向著夢的國度撐起小舟去了吧,拉齊想象著,就在這時,視線的一角,感受到了淡淡的光亮。
望向村外那座煉瓦造的塔,在塔頂上搖曳著火把的光。
拉齊飛奔進入塔中,連呼吸的空閑都沒有,奔跑上螺旋的臺階。將因為生銹而變得難以打開的鐵門強行推開,在那里,有著將雙手撐在扶欄上,眺望著村莊的依露庫的身姿。在她的邊上,搖曳的火把將她的影子投射出來。
“依露庫……”
向著最愛的人,拉齊輕聲呼喚道。但同時,拉齊感到自己看著的背影是那樣的嬌小。
“拉齊跑過來時的樣子,我一直在這里看著的哦?!?p> 和下定決心去外界旅行的那天一樣,依露庫背對著拉齊說道。
“我呀,是個笨蛋吧?連送別也不去,只是在這里眺望著什么的……”
編織出的話語中,明顯能感受到她的逞強。
拉齊一句話也不說,只是走到依露庫的身邊。然后,仿佛是要包容她那顫抖的身體一般,溫柔地將她抱緊。
“拜托了……別哭,我不想看到依露庫傷心的樣子……”
拉齊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道。依露庫聽了,顫抖著雙肩回過頭來。和她接下來的話語相反,已經是一副隨時淚水就要決堤的樣子。看著她的樣子,拉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呢,在拉齊結束旅行回來之前,絕對不會哭的……”
依露庫強行將嘴角向上彎曲,做出一個笑容。這份笑容會看起來如此虛幻,應該不是錯覺吧。拉齊對著依露庫點了點頭。
“所以,所以吶……今天……至少今天……”
大滴的淚水,從臉頰上滑過。
在這淚水滴到剛積起雪來的地面前,拉齊用指尖將其拭去。
“從今天開始三年后,當依露庫你迎來成年之時,我一定會回到艾魯托瓦。我對你起誓……但是,作為交換,能聽我的一個請求嗎?”
“……拉齊的,請求?”
在吐息都變成白煙的嚴寒冬夜,寒風將樹林吹得嘩嘩響。適度的緊張將思念抑制了下來。
深吸了一口氣,拉齊用平穩(wěn)的語氣,將臺詞說出。
“和我,結婚吧!”(我真的很想翻成等我回老家就結婚吧……)
那個瞬間,拉齊感到空氣的流動仿佛都停住了。
聽到了完全沒想到的話語,依露庫連哭泣都忘記了。
“……拉齊,你剛剛說了什么?”
“別……別讓我說兩遍啊!”
實在是太過于害羞,拉齊的臉都變成了赤紅色??粗绱吮砬榈睦R,依露庫眼含著淚水,綻放出了笑容。
“……約好了喲?”
“啊啊,約好了。”
兩個人立下結婚的誓言。但這絕不是將人束縛住的,只是脆弱易壞的,單薄的約定而已。
2
“拉齊·路恩斯,還在睡著吧?”
思考回路還處在混亂中的時候,傳進拉齊耳中的,是年輕女性的聲音。
雖然還處在舒適的夢的世界中,但立刻想起聲音的主人是誰,還有現在的處境的拉齊,鞭策自己離開了夢境。
“早上好,米謝璐公主?!?p> 拉齊一邊揉著眼瞼一邊打了個哈欠。
看向在豪華的大門前交叉著雙臂撅著嘴站著的女性,拉齊打了聲招呼。
“哼,還在這懶洋洋地打著哈欠,你倒是膽子不小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離截止日期還有兩天了啊?難道你想說你忘了沒有趕上的話就判你死刑這件事嗎?”
死刑,在說到這個詞的時候,還特地抬高了聲音。當然,拉齊知道這只是個玩笑,但可以看出來對于這個被稱為米謝璐公主的小女孩來說,這是個非常重要的事情。強行抑制住怒氣,米謝璐公主保持著理性的口吻,但誰都可以感受的出她話語中那無法隱藏的焦急。
如果眼前的人不是米謝璐的話,拉齊早就提出反對意見了吧。但拉齊還是試圖安撫米謝璐公主激動的情緒。
“米謝璐公主,請您放心。原稿的話已經完成了。”
拉齊指著桌子上堆積的原稿紙堆,紙張數大概有一冊書的數量了吧。因為比預期要早一些將原稿完成,所以在米謝璐來取走原稿前,拉齊小睡了一會來解決下睡眠不足的問題。
接過原稿紙的米謝璐,嘴角立馬舒緩了下來。
“這就是拉齊·路恩斯創(chuàng)造出的新的故事呢……”
米謝璐的眼神就像是看見了寶物而欣喜的孩子的眼神一般,她努力抑制住想立刻翻開書頁讀下去的沖動,將視線從原稿紙向拉齊移了過去。
“新作的原稿,確確實實地收到了。辛苦你了?!?p> “嗯,可不是嘛?!?p> 聽了這樣的回復,米謝璐露出了一副想要說些什么的表情。但是,如今兩個人的立場已經徹底顛倒過來,拉齊立于壓倒性的優(yōu)勢之上。
完成了新作的拉齊,已經沒有束縛他的東西了。
“這樣就可以解放了吧?!?p> 拉齊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同時伸了個懶腰。在他的下巴上,沒修剪的胡子肆意生長著,亂糟糟的頭發(fā)也好久沒洗了。雖然說這幾天一直關在屋中奮筆疾書著所以也沒辦法,但拉齊確實是很想好好泡個澡的。
“當然。之前的約定是只持續(xù)到原稿上交為止的?!?p> 聽到這句話,拉齊終于放下心來,長期積累的疲勞感讓他長舒一口氣。
“拉齊·路恩斯,下個作品的構想一旦決定下來的話,立刻通知我。必要的東西我會讓全城的人替你收集起來的。
一邊露出滿足的微笑,米謝璐一邊將手中的原稿紙裝入一個大袋子中,然后將這個袋子小心翼翼地抱在胸前。
“那個,關于這件事,我有一個請求……”
獲得了休假的拉齊,被保障了大把的空閑的時間和,沒有任何不自由的生活,但是他絕不會浪費這一切。他將這一切,全部為了下一個作品而利用起來。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同時還能有收入,所以拉齊從來沒有感覺過辛苦。
但是為了能讓這一切持續(xù)下去,有且僅有一個障礙——不,那是重要的約定。
“我想回故鄉(xiāng)……回到艾魯托瓦去?!?p> 拉齊仿佛就是為了寫作而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一樣的人。他的書被傳播到世界各地,得到了大量的反響,成為了全艾塔尼亞家喻戶曉的作家。同時,這在南大陸也沒有意外。正因如此,米謝璐才對拉齊的話語產生了無法隱藏的動搖。
和依露庫立下了約定后,拉齊下了山,向艾塔尼亞城走去。艾魯托瓦即使在艾塔尼亞大陸中也是最北邊的一個在山頂建造的村莊,因此不站在塔頂的話,就只能看見一片綠色吧。相鄰的村莊連下山的路都沒有。能到達盡是高大樹木的密林中的,只有從樹葉的縫隙中灑下的點點陽光。
花了好幾天時間,好不容易從山上下來,以為可以走上平坦的大陸,結果迎接拉齊的,是眼前的三座大山。(譯者吐槽:明明之前說了這貨出去過,但卻又顯得是第一次下山的樣子,作者編得不圓?。┆氉砸蝗嗽诙齑┰缴搅职殡S著許多危險,而自己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這件事,拉齊自身最為清楚。
路上,因為到處都是積雪,拉齊的腳無數次陷了進去。即使如此,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拉齊總算是翻過了這三座大山,最終來到了鋪好的道路上。
朝著地平線的方向,只是一味地向前走著,但如果走累了,也會好好地休息一下而不是著急著向前。南大陸絕對不會逃走,沒必要那么焦急。
太陽無數次地從東邊升起,又從西邊落下,在這東升西落的重復中,沿著這一條路持續(xù)走了下去,順路也參觀了好幾個城市。
之后又過了一個月,終于到達了艾塔尼亞城。
“拉齊·路恩斯先生,歡迎您來到艾塔尼亞城!”
城墻上設立了許多個看守點,當拉齊靠近了其中一個的時候,守衛(wèi)的一個人認出了拉齊的面容,向他致以問候。這也很正常,畢竟拉齊是全艾塔尼亞有名的作家,當年他受到國王款待的事,被新聞發(fā)表了出來,全國都知道。
訪問受到歡迎的拉齊,在城里的小攤和商店采購了夠用的食物,悠閑地參觀了大家的生活姿態(tài),并在一個有些年歲的旅館里住了下來。
第二天早上,當太陽還沒有升起的時候,拉齊就已經收拾好了行李,乘上了去往港口城市尤托里洛的馬車。
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拉齊欣賞著沿途的景色,腦中同時又構思出了一個新故事的世界觀。這中間的一切,對于拉起來說,都屬于他娛樂的一部分。
不到半天便到達了尤托里洛,拉齊下了馬車。
尤托里洛是坐落在艾塔尼亞大陸最南邊,以漁業(yè)而繁盛的港口城市。城市里充滿了不輸給艾塔尼亞城的活力。中央廣場上,一家接一家的店鋪連成了一個圓弧形,無論早晚都熱熱鬧鬧的。其中大多數都是賣魚的店,著實讓人猶豫到底該去哪家吃才好。
拉齊一邊被龐大的人流所震驚,一邊在街上散步,不知不覺中太陽便已下山。
那一天最終決定在尤托里洛住下,而當拉齊感到適應了海風的氣息,從睡夢中睜開雙眼的時候,清晨已經到來。
大海的對面,就是南方的大陸。
北邊的艾塔尼亞大陸和南大陸之間本身并不遙遠,大陸間的大海也時常平靜。想去南大陸的話有兩種可行的方法,一種是走過連接兩個大陸之間,長得看不到盡頭的跨海大橋,另一種是直接坐船過去。
如果是從橋上過去的話,必須要遵守南大陸的規(guī)矩,得到他們的同意才能通過,中間必然要花費很多的時間與金錢。
包含著省事的想法在里面,拉齊選擇了悠閑的坐船渡海。
然后,呈現在拉齊眼前的,是甚至在夢中都經常出現的土地。
南大陸名為菲利斯蒂亞大陸,和北方的艾塔尼亞大陸建立了友好往來關系,兩個大陸之間貿易關系密切。過去在菲利斯蒂亞大陸以做生意為生的旅行商人們,也因此可以重新回到故土。
“這就是……南大陸,菲利斯蒂亞……”
踏上了憧憬已久的土地的拉齊,沉浸在感慨之中。
就在這個大陸,拉齊的兄長失蹤了。
與少女姿態(tài)的惡魔相遇,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
一定要找到她,這是來南大陸的理由之一。拉齊想找到惡魔,問出她到底將兄長帶到了何處。
菲利斯蒂亞大陸的最北邊是一個被古老的森林包圍的地方,到處都是用布覆蓋的簡易房屋。來往于兩個大陸之間的行商和以渡船為生的船家,都在這里吃住。
拉齊不具備與菲利斯蒂亞大陸有關的知識,所以先在一個擺放著許多商品的簡易小攤那里,買了張地圖。
通過地圖得知,穿過森林一直往西南方向走的話,就可以到達菲利斯蒂亞城,拉齊于是把目的地定為了那里。
森林里有一條由旅人和馬車走出的小道,漫步在林中,耳旁傳來了令人心曠神怡的鳥鳴聲與翅膀揮動的聲音。沒走多久便穿過了樹林,映入拉齊眼睛里的,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沒錯,這才是拉齊時常夢見的南大陸啊。對于在山中小村里出生的拉齊來說,這里的景色和夢中的世界重疊在了一起。
即使穿過了森林,離菲利斯蒂亞城還是有很長的路要走的。雖然前方的路途并不艱險,但菲利斯蒂亞城坐落在廣大的南大陸的最西南邊,徒步的話,估計還要一個多月吧。
不過拉齊并不焦急。他擁有三年的時間,在這段時間里,他準備要用自己的雙腳,走過各式各樣的地方,去體驗至今沒有體驗過的日子。
以自己沒有見過的景色、街道、鄉(xiāng)土人情為雛形,以菲利斯蒂亞大陸作為舞臺,編制出新的故事。這一切的一切,都給拉齊帶來了無比的充實感,每當看到一個新的鄉(xiāng)村,一個新的城市,都讓拉齊的素材變得更加豐富。
終于,距離開艾魯托瓦三個月后,拉齊到達了菲利斯蒂亞城。和城門前佇立不動的士兵做了問候,拉齊開始辦理入城手續(xù)。
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您就是拉齊·路恩斯先生嗎?您的名字在這里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p> 令人吃驚的是,拉齊的名聲在南大陸也廣為流傳。
“菲利斯蒂亞城又被稱為《書的世界》,無論您想要什么書,我們都能立刻為您呈上?!?p> 半信半疑的拉齊先把行李放到了旅館,然后去了書店。在那里他受到了有著濃密胡子店主的熱情歡迎,并希望能與他握手。
“您的新作想以菲利斯蒂亞大陸作為舞臺嗎?嗯嗯,這實在是令我們求之不得的事情啊!如果路恩斯先生的新作出世了的話,菲利斯蒂亞城的王女一定會非常開心的!”
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拉齊皺著眉頭。
仔細詢問后得知,原來菲利斯蒂亞城之所以被稱為書的世界,就是因為菲利斯蒂亞的王女殿下是個閱遍群書的讀書家。
能夠讓王女殿下滿意的書,都會在全國宣傳,至今毫無例外地都創(chuàng)造了驚人的銷售記錄。
拉齊回到了旅館中,借了一間房作為工作室,眼前浮現起從離開家鄉(xiāng)那天起,到抵達菲利斯蒂亞城之間的旅途。
完成了新作的構想,他便將自己關在工作室中,奮筆疾書起來。
太陽朝升夕落,日子一天天過去,當草木都開始發(fā)芽的時候,拉齊的新作終于問世了。
走上街的話,立馬會被人群包圍,請求與他握手。拉齊寫完以南大陸作為舞臺的第一部作品后,并沒有選擇休息,而是又接二連三地推出了新的作品。但同時這樣意味著他正過著連去外界旅行的閑暇都沒有,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