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遠手捏著面具，沉浸在對青青的愧疚自責之中無法自拔。
他算個什么東西呀。
他甚至就沒有想過保護她，他想的太少了，實在太少了。
旁觀者，總是看得最明白，也看得最透徹。
無論之前青青說辭如何，愛或者不愛，喜歡或者不再喜歡，但現在的她，病至如此，只有孩提的心智，所做的每件事，是怎么也騙不得人。
他喜歡青青，或是因為清歡茶樓那日決絕的舍命相救，也或是因為朱府花園對視日光時的天真明媚，又或者是伽藍寺那次的虛弱，刺客手里的那種無助，很多很多，都是他喜歡她的理由。
林祈舟還沒說什么，宋梔夏卻搶先他一步，開了口。
少女的纖纖玉指輕覆上他的肩頭。
“林大哥，你放心，孟氏族余孽不會囂張?zhí)?，我們一定會抓住這些亂臣賊子，給青青一個滿意的交代。”
林祈舟淡淡挑眉。
兩個女子的友誼什么時候發(fā)展的如此突飛猛進？這難道就是之前朱青青屢次向他夸贊宋梔夏如何美麗動人，如何冰雪聰明的原因？
少年心中不置可否。
但林祈遠聽著她的話，卻有些動容，這一番分寸妥當的安慰，真正說到了他的心里。
“對，我們要好好保護她，絕不會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p> 他如承諾誓言一般說道，眸中堅定如海，不可翻越。
晏蒙冷眼看著他，心說你可別了吧，要不是你倆害得朱青青非得揭底保你們性命，她還輪得到我來查嗎？
纖纖紅著眼愣怔，宋姑娘什么時候和我家小姐關系這么好？小姐說的‘閨蜜’不是只有我嗎？
師傅看戲。
老樣子看戲。
巴不得坐小板凳，抱西瓜，嗑瓜子看戲。
畢竟有些東西，萬般看表象，半點不當真。
——
回去竹屋之后，林祈遠正想把宋梔夏送的藥拿去煎，卻被師傅按住手，將藥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查驗了一遍。
老人瞪著少年手里的藥，摸了摸鼻子，思慮良久。
“罷了，煎就是?！?p> 最終卻拂了袖，放任置之。
他忽覺自己思量過多，照那精怪般的宋丫頭之作風看來，她并不會如此明目張膽，以自己的名義冒險戕害徒兒。
老人搖了搖頭，怎么人老了，反倒沒年輕時那么灑脫。
也就是面對著寶貝徒兒，方能如此了。
還真是，擔心而生憂，擔心而生怖。
“邱師傅，宋姑娘是真心想救青青，她在朱府時那一番，亦是費心費力，這樣熱心關切的模樣，虛假不來的?！?p> 林祈遠幫她說著好話，心中覺得奇怪，宋姑娘大方得體，內外兼修，這樣堪稱完美的一個女子，怎么祈舟和邱師傅都不大待見她。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唄。”
師傅卻輕飄飄甩下一句，轉身離開了。
奸為少年色，盜為徒兒命。
往往越會扮演隱藏，往臉上貼假面的人，在露出欲望時，模樣就會更加張牙舞爪，欲蓋彌彰。
宋梔夏其人，便是如此。
但給青青喂罷藥之后，她的神智狀態(tài)，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了不少。
宋梔夏送的，的確是有益于恢復她意識的藥方。
“邱師傅，您看吧，宋姑娘并非壞人，她是真心實意的為青青好?！?p> 林祈遠欣喜于青青的好轉，卻也未忘幫宋梔夏正名。
“嗯嗯嗯......”
放長線釣大魚，他不懂，他也不怪。
師傅敷衍的點了點頭，眼下緊要卻不在此，他看向自家徒弟，少女眨著晶亮亮的眸子，正歡喜的望著他，天真靈動。
“師傅！”
“誒?！?p> “師傅！”
“誒！”
老人頃刻變成了老幼稚鬼。
林祈舟抱手靠在一邊，眸色淡淡，凝視著床邊晃蕩著腳丫的少女。
仿佛是看著一顆在以光速重生的植物，生根，發(fā)芽，抽枝......也只等綻放了。
自從清歡茶樓，初見與以往大相徑庭的朱青青，她就帶他見識了，有關女子太多的不可能。
不可能救到的人，但她救了林祈遠；不可能扭轉的局面，但他生生誆騙跑了孟氏刺客；如今看來，不可能好轉的病情，也要在她身上，再發(fā)生一遍奇跡。
注意到林祈舟的目光，朱青青凝眸看向那少年，清冷如泉的眸子，堅毅干凈的眉眼，看的人著了迷。
真如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
她瞧紅了臉，呆憨開口。
“你好漂亮。”
林祈舟：？？？
看來還是不夠清醒，得多管宋梔夏討幾副藥來，一并給她灌進肚子里。
纖纖見小姐識得這個，識得那個，就是不看她一眼，心里委屈起來，醋壇子打翻了的，撲青青腳邊哭，“小姐，你怎么記得師傅記得祈舟少爺，卻記不起來我.....”
肥纖抹淚，抱孩子大腿，“嗚哇哇......小姐你不會忘了我了吧，我是......”
“你是纖纖?！?p> 她說，眼神清明，溫柔晴暖。
仿佛小姐回來了，又仿佛小姐從未離開過。
纖纖愣的忘了哭，很久，猛地扎進了小姐的懷里。
“嗚嗚，小姐......”
這么多天了，小姐，我好想你。
做夢都好想你，我生怕你把我忘了，把我忘干凈了。
......
怎么會呢？
你可是纖纖啊。
是我的纖纖，我來到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一心伴我無二，永遠離我最近的寶貝。
竹海的中心，清冷的少年笑意淡如月光，白發(fā)的老人目光深遠透徹，胖乎乎的少女紅著雙眼。
這片竹林下，這段時光里，目光所及，皆為所愛。
這個時候離我徹底清醒，也不過幾日時間，如果當時的我知道，這幾日內會發(fā)生如此多天翻地覆的變故，我當真巴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把我早些從這無盡的混沌中，扇醒過來。
——
自從刺客事件之后，朱青青被孟家氏族毒害的消息不脛而走，宋梔夏也成功憑借奇效藥包，打入了師傅的竹林。
雖說師傅十分不情愿，但卻并未多說什么，反而默許了她的來去。
宋梔夏不愿承認，但經此事的她心知肚明，害朱青青只能和祈舟漸行漸遠，背向而馳；只有救朱青青，她才能夠一小步一小步的接近他，靠近他，感受他的氣息，擁抱他的溫度。
只有通過善待自己最討厭的人，才能擁有接近所愛之人的資格，這多可笑。
事實真相殘忍不公如此，但她卻只能坦然接受。
因為她愛的少年，值得她無所不用其極，哪怕是違背自己的心意，也從來無妨。
但，朱青青絕不能活，一旦她的意識清醒過來，徹底記起病前那一日，所有的事都會敗露，她所有的努力也都會白費。
如今取得了祈舟的信任，殺朱青青這種臟手的事，她不可能再自己動刀，只需買通個殺手去取她性命即可，左右他也不會再懷疑到自己頭上。
她只需順水推舟，徹底熄滅這盞危險的火苗，便可高枕無憂，達成和心中少年廝守的心愿。
那是她許多年，藏在心里許多年，扎了深根的奢望和癡夢。
但不等她綢繆動手，卻意外發(fā)現了，可以幫她動手的一把殺人刀。
借刀殺人，最是穩(wěn)妥不過。
——
你還在等什么？
還想等到朱青青被治好了再下手嗎？
快些給我解決了她，我給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晏蒙腦子里回響著家主的質問，他知道現在下手是最佳時機，而他因為朱青青，已經拖延了許久，林毅的兩個兒子都在這，他每時每刻都想手刃仇人，但，他不想殺朱青青，也不想殺她師傅和纖纖，朱青青于他而言，就像是陰暗血腥生命里的一束光，他不想毀了自己的光，而邱師傅和纖纖，他們是無辜的，殺了他倆，他怕朱青青會怪他，會恨他。
他不想她恨自己。
......或許，這樣也可以交差，林毅之子的項上人頭，已經足夠滿足家主期望。
捏著手里的蒙汗藥，少年眼里閃過一絲森冷寒光。
纖纖拎著擁客樓的食盒，苦不堪言的往竹林走。
一路上大肘子的香味兒，讓她肚子里的饞蟲一直叫的沒個消停，但那大肘子是專門為邱師傅備的，完完整整的就一個，她就是想偷吃也沒門兒。
至于其他的菜品，她再偷嘗，竹林里的主子們就該發(fā)現破綻了，除了小姐之外，才不會有人能慣著他這毛病。
“累著了？”
晏蒙卻突然出現在她身邊，順手接過了她手里的食盒，纖纖頓覺自由，望著小神仙一般的少年，對他感激涕零，“晏蒙你出現的也太及時了，我簡直快堅持不住了！”
解放了雙手的胖妞兒，邁著碎步子，一路小跑就開溜，不到飯桌上，她不想再看到這堆飯菜。
深深竹林的小路上，就只留下晏蒙一個人。
他沒有遲疑，朝飯菜里摻下了無色無味的蒙汗藥。
抵達竹屋后，卻發(fā)現，多來了個不速之客。
宋梔夏也笑盈盈地等著飯菜。
師傅抓了抓臉，小妮子臉皮夠厚啊，這么蹭飯的也是少見。
晏蒙沒有多想，揭開食盒，開始布菜，畢竟蒙汗藥，多藥一個人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