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卿蕓離京后半個月,大祁軍隊班師回朝。
因著徐陵風(fēng)生死不明一事,朱懷景特意去了梁將軍府上一趟。梁將軍梁肅,多年來奉命駐守邊境少有歸朝時候,在朝中更是與朱懷景這位刑部侍郎少有交集,乍然聽管家來稟朱懷景親自登門,又聽副將分析了朱懷景和失蹤小公爺?shù)年P(guān)系,梁肅頓感來者不善。
“就稱我病了,不方便見客?!绷好C對管家大手一揮,說道:“病氣過給侍郎就不好了,待本將軍病好了定會親自登門拜訪,有什么話留著以后再說?!?p> 吃了個閉門羹,這對朱懷景而言還是件稀奇事。
若是心中沒有秘密,即使見上一面又如何,如何避而不見,反而顯得事情棘手起來。朱懷景看著緊閉的將軍府大門,突而問道:“林落可有傳信回京?”
“暫未?!?p> 除了明面上的林落,朱懷景暗中還派遣了幾位府上的客人幫忙隨同保護徐卿蕓的安危。如今兩方都沒有消息傳來,那么這半個月的路途便是順利的,可不知為何,朱懷景依然覺得心中隱隱不安。
京中的事情必須盡快解決,他得去她身邊方能安心。
“回府,準(zhǔn)備進宮?!?p> 聞墨不贊同地勸道:“大人,如今我們的身份已經(jīng)被陛下掌握,陛下若反口,只怕我們將會難以脫身,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會前功盡棄。宮里暫時還沒有明確的消息傳來,此時貿(mào)然進宮實在是太急近了些,我們不妨再等等?”
聞墨所言朱懷景自然明白,等陛下的態(tài)度,等百官的態(tài)度,朱懷景自問自己一生二十余載從未停歇國腳步,卻還從未有過此般無力的感覺。然,如今所能做的,也唯有等待二字。
朱懷景轉(zhuǎn)而帶著聞墨去了一趟刑部大牢,那里如今關(guān)押著三位梁將軍帶回的北戎降將,即使對面領(lǐng)兵首領(lǐng),若無意外應(yīng)當(dāng)能夠多少問出一些關(guān)于徐陵風(fēng)的消息。
坊間關(guān)于自己的傳聞朱懷景多少知道一些,冷漠無情或是心狠手辣······別人怎么說怎么想,朱懷景從不在意,更不會去做多余的辯解。倒不是說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之類的話,就單單覺得沒有必要。
他不會因為別人的妄論失去什么或是得到什么,旁人的愛憎本身也無關(guān)緊要。
即便在刑部也不是一來就大刑伺候,一番詢問過后聞墨帶著一位筆錄官出來,回話道:“大人,里面的三位都說不認(rèn)識什么徐陵風(fēng),對我軍副將也沒什么印象。您看,需不需要對他們動刑?”
對方身份特殊,即便是刑部侍郎,在未得到陛下手令之前都不能輕易動用私刑。
朱懷景在前向刑房走去,一路上蹚過地上臟污的血水,不過一二十步,鞋底白色的絲綿便已經(jīng)污糟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刑部大牢于皇宮東北角一隅建立,此處原本是宮中意外暴斃宮人的葬身之處,后有鬧鬼傳聞又起多樁命案,先帝信鬼神,未經(jīng)調(diào)查便只下令封鎖此地。
新帝親政第一年力排眾議下令挖出所有尸骸重新安葬,命工部于此處監(jiān)造新的刑部大牢。第二年朱懷景調(diào)任刑部,第一個主管的案子便是大理寺移交的周英才貪污案。
周英才與朱懷景算得上是同窗,私下里偶有往來。朱懷景接手案子后周家老夫人親自登門拜訪,話里話外都是提醒朱懷景當(dāng)初的同窗情誼、自身孤苦怕老來無倚,希望朱懷景能夠看在樁樁件件理由網(wǎng)開一面。
周英才初入吏部便有賣官的膽量,朱懷景并無姑息之意。
沒收家產(chǎn)做以充公,周家三代不得入朝為官,周英才及其他涉事官員無一幸免,皆判于秋后問斬以儆效尤。
周英才嘴硬不肯供出授權(quán)賣官者,在刑部大牢里生來死去七八個輪回才撬開的他的嘴,朱懷景親自審問,也由朱懷景監(jiān)刑。
人從刑部大牢里提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斷了四肢,手腳軟趴趴的攤在地上被獄卒粗魯?shù)奶崃镏由系男虉?。原本也算得上是個俊逸的少公子,如今瘦小得只剩下粗黃的人皮和嶙峋細(xì)骨勉強能看得出幾分人樣來。
周英才雙目還能視物,卻不見當(dāng)年大殿作答的風(fēng)采,一汪泉眼已成死水。
“朱懷景,枉我當(dāng)初瞎了眼以為你是值得相交之人,卻不想你心狠至此,竟真的半分情面也不講一定置我于死地?!敝苡⒉潘闹c軟,頭卻還能回轉(zhuǎn)去看身后監(jiān)刑官,畏懼卻又刻骨的恨讓周英才的眼眶被血色染紅,幾欲泣血的模樣,“我本罪不至死,若非你在陛下面前詭辯因果,我今日本命不該絕!”
“朱懷景,你是個怪物。”
“你沒有心肝?!?p> 在牢獄里這兩個月周英才多少次用可伶祈求的眼光看向朱懷景就失望過多少次,這個人就冷漠的站在一旁看著自己被折磨至斷手?jǐn)嗄_,無論自己如何哀嚎受刑,朱懷景卻淡然的像是受刑的只是個無知無覺得死物。
周英才的四肢是被扯斷的,只有耳聞從未見過的五馬分尸的極刑被用在周英才的身上,只除了沒有在頸部綁上韁繩,周英杰四肢被馬匹拖拽著活生生拉扯斷了筋骨,最后只堪堪粘連著些許被拉薄的皮肉。
朱懷景站在陽光下看了一會兒,只淡聲說道:“拖下去?!?p> “司長,要不要找個郎中給他看看?”胳膊是徹底廢了,但現(xiàn)在同黨的下落還沒有問出來,要是讓人活活疼死在牢獄里,上面恐怕會怪罪。
“讓羅神醫(yī)來,止血不死即可。”
朱懷景在京城始終是個神秘的存在,明明是京城諸多閨閣女子暗中傾心的對象,卻鮮少于人前露面。無人見他,無人曉他喜怒。大多百姓只記得那年秋日周英才問斬時負(fù)責(zé)接手此案的少年郎,少年郎身姿挺拔姿容俊逸,一身墨藍色官服穿在十八歲少年身上顯出幾分少年老成的模樣。
多少才子一生難入仕途,世家子在這個年紀(jì)也還生長在家族的羽翼下受到保護。這位朱大人卻心智沉穩(wěn),已經(jīng)將十?dāng)?shù)人的生殺大權(quán)隨著手令扔在劊子手身前,“時辰到,行刑?!?p> 偷偷從家里跑出來的女孩兒隱在人群里墊著腳尖好奇的觀望,原本就只是實在好奇,壯著膽子在觀望,卻被眼前的一幕嚇得瞪大了雙眼。
南仙兒身旁的婢女害怕的捂著眼,口里還在勸:“小姐,咱們趕快回去吧,鶯兒害怕······咱們快走吧!”
南仙兒全身僵硬不能動彈,明明驚恐地想要閉上雙眼,可是一雙杏眸卻不聽主人意愿反而因為驚恐瞪大,南仙兒將臺上的慘狀看得清楚明白。
周圍所有人的聲音在這一瞬間全部消失,南仙兒身體直直地向后仰倒,之后兩眼一閉便失去了所有意識。
睡夢中南仙兒看著當(dāng)時斬首的一幕重復(fù)在眼前上演,驚懼不已的喊著爹爹娘親,可是不管自己怎么跑,就是逃不出這恐怖的一幕。
“姑娘······姑娘醒醒?!?p> 是誰······小姑娘眼含希望地看向昏沉一片的天光,叫喊道:“救救我!求你救我。待我出去,我不要待著這里!”
南仙兒在夢境的困局里四處奔逃卻四處無門,斬首時候犯人驚懼的叫聲,劊子手的喝聲,周遭百姓的喧鬧推攘聲······南仙兒忍無可忍卻又沒有辦法,只得捂著雙耳狼狽的垂首跪坐在地上一遍遍祈求剛才那道聲音:“求你,帶我出去······我不要待在這里!”
南仙兒心里現(xiàn)在只剩害怕和后悔,早知道會是這般景象,自己今日就應(yīng)該聽從父親的話好好待在家里,即便是貪玩跑出來,也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湊這一趟熱鬧。
“仙兒知錯了,帶仙兒出去······嗚嗚嗚,父親、母親?!?p> 有人在刑場下被嚇暈這樣的事情本不該朱懷景來管,也只在剛回京的時候隨舅父去拜訪過新祭酒一次,更不認(rèn)識什么祭酒家的女兒。
鶯兒卻認(rèn)出臺上站著的主刑官曾經(jīng)到訪過府上,六神無主的鶯兒便只得求助于朱懷景。
“大人,奴婢是南祭酒家的人,我家小姐暈倒了,求大人幫幫忙,找?guī)讉€婦人幫奴婢把我家小姐送回去,我家大人一定會感謝大人的!”鶯兒比自家小姐還小三歲,托起小姐的半邊身子已經(jīng)顯得有些吃力,哀求道:“大人幫幫忙,只要把小姐送回去請大夫就好?!?p> 這么一嚇雖說不至于出人命,朱懷景也不能坐視不理。
派人叫來老婦和車夫,又看小丫頭指揮著老婦把南仙兒搬上馬車,朱懷景見沒自己什么事情了以后便打算離開。
鶯兒叫住朱懷景,急忙問道:“大人不與我等一起回府嗎?我家老爺一定會感謝大人出手相助的恩情的,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南祭酒在朝中門生諸多,若是得到他的賞識,之后的仕途不說一帆風(fēng)順也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不必了?!?p> 見朱懷景還是執(zhí)意要離開,鶯兒還欲再挽留,卻見南仙兒突然開始手腳抽搐,面上神情好似十分痛苦,甚至口吐白沫。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