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1974年，全國各地大三線和小三線的工廠陸續(xù)投產，中國頭重腳輕偏沿海地區(qū)的工業(yè)布局終于開始改變，廣袤內陸省份內工業(yè)之光的星火在點點燃燒。
如此背景下，國防科委和第四機械工業(yè)部（四機部）聯合起來，在滬江市搞了一次以三線企業(yè)內部交流為主的電子元器件訂貨展銷會，組織全國范圍內的軍工企業(yè)和科研單位齊聚參加。
一是讓全國同行有交流的機會；二是為企業(yè)搭建訂貨的平臺。
“真的讓我也跟著去參加？”
周建國聽到通知自己參會的消息，一時半會不敢相信。
因為首先他只是技術科的副科長，頭上還有老資格的科長坐鎮(zhèn)；其次外出開會對處于封閉山區(qū)的八零一一廠來說，屬于一種變相福利，開會之余還能公款外出見識一番。普通情況下，都優(yōu)先考慮廠里資歷深的老同志。
“鄭廠長在會上說了，咱們廠你算最懂技術的幾個專家之一，這次電子元器件訂貨展銷會廠里要想有所作為，非你出馬不可。
而且在滬江市開會，廠里職工太過熟悉，大家外出熱情并不高，就沒有人跟你搶咯?！?p> 廠辦秘書唐東彬奉命前來通知周建國，他知曉對方跟廠長關系好，就在話語之中透露出不少信息。
若是到首都開會的話，周建國不一定能選上，畢竟廣大職工天生就對首都有與眾不同的向往之情。每次有首都二字出現的會議，大家都爭先恐后報名參加。
而過年時才從滬江返回，加上參加水庫建設傷筋動骨大傷元氣，大家對這次會議沒有太多心思。
中國電子工業(yè)的布局，現在分為三大塊，兩舊帶一新。
一是傳統(tǒng)的環(huán)首都地區(qū)，當年蘇聯援建的第一家電子廠就是“156項目”之中的首都電子廠。圍繞著首都電子廠為中心，周邊地區(qū)電子工廠紛紛落地開花。
第二就是經濟發(fā)達的長三角地區(qū)，這里以滬江市為工業(yè)龍頭，擁有大批下游企業(yè)配套，從首都電子廠移植過來的電子工業(yè)很快枝繁葉茂，產研一體化處于后來居上的位置。
第三是得益于三線建設而搬遷到西部地區(qū)的電子企業(yè)單位，它們依靠國家力量配套軍工生產，開始形成了新的一股電子力量。
這次三線企業(yè)的電子元器件訂貨展銷會，選擇在滬江市舉辦，一大重要因素就是地理位置居中，方便各家企業(yè)就近參加。
“說實話，我早就想跟同行好好交流了，老在山里閉門造車的話外面世界變了天都不知道。
你回去替我感謝廠領導的信任，就說我一定會好好準備?！?p> 這個好消息，讓中等規(guī)模集成電路研發(fā)受挫的周建國一掃當前的灰霾，迫不及待想馬上參會。
“哦，廠里還讓你挑選咱們八零一一廠參展的代表產品，既要體現工廠實力又不能泄密。”
秘書唐東彬走之前的一番話，讓周建國有些犯了難，廠里產品都是為軍工高端設備配套，不能泄密的話該選擇何種產品參展呢？
對技術科科長張若田來說，周建國的到來表明了廠里一種態(tài)度，就是要改變技術科光吃飯不干活的狀況，使其真正名副其實。
他知道自己不是搞技術的料，因此就放手讓周建國去折騰。
另外他跟廠長鄭云德談過，希望能換一個像工會后勤這樣的清閑崗位，為年輕人才騰出位置。
對方讓他站好最后一班崗，待下次干部調整時會認真考慮他的申請，實際上是變相答應他的要求。
將周建國調到技術科，鄭云德當然是希望這樣的專業(yè)人才能挑起大梁，但因其資歷太淺必須要熬一熬，最好是能做出大家心悅誠服的成績，才能轉正不受質疑。
科長張若田的定位就是一個過渡人物，暫時占著坑替周建國打掩護。
所以，此次周建國代表技術科參會，他沒有任何意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鄭云德已經為周建國搭好了戲臺，就看他能不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最終，八零一一廠前往滬江參會的名單確定如下：廠長鄭云德、財務科科長陳少民、一車間主任儲平、技術科副科長周建國以及負責開車接送的司機小曹。
這其中陳少民是財務科負責人，采購訂貨會當然少不了管錢的到場。而
儲平是5大車間之中威望最高的車間主任，是廠里的技術能手，高精尖的加工工序都是在他指導下動手完成。
相比而言，周建國資歷較淺，不過卻是理論知識最豐富的技術專家，他和儲平一起組成了技術領域的雙子星，兩人一文一武合理搭配。
跟大巴相比，小車更快更靈活，只用了不到8小時就完成了400公里的返滬路程。在天色暗下來之前，一行人驅車來到滬江市展覽中心附近的國營旅館報到，這里作為定點接待單位已經是人滿為患。
說話之中帶著全國各地口音的人進進出出，表明這次采購訂貨會規(guī)模很龐大。
會展專門放在滬江市規(guī)模最大的展覽中心舉辦，這里又名中蘇友好大廈，解放后不久由蘇聯專家指導建設，占地9萬多平方米，屬于俄羅斯古典主義風格建筑。中央大廳足以舉辦容納2000人以上的大型會議，兩側偏廳各有3萬平方米的展覽面積，可同時最大接納3000家廠商設攤參展。
全國一共有452家企業(yè)和科研單位接受了邀請參會，其中涉及電子工業(yè)的有341家，而光是半導體集成電路工廠就有42家。
在這些集成電路工廠之中，既有四機部直屬的大廠，如首都電子廠；又有各省市獨立建造發(fā)展不錯的工廠，如滬江市無線電七廠；還有歸國防科委新建管轄的三線工廠，如八零一一廠。
總參會人數接近3000人，有289家企業(yè)和單位現場設攤展示產品，可謂是中國電子信息產業(yè)的一場盛會。
為了體現八零一一廠的實力，又不能泄露機密，周建國挑選參展樣品為廠里兩大拳頭產品：軍用數字指揮儀和大功率光學測距機。
尤其是軍用數字指揮儀，可稱為是小型計算機，輔助指揮員省卻復雜運算過程，直接得出結論做出合理判斷。舉例之一是能將各門火炮連接起來實時計算數據，組成一個整體的火炮陣地，形成強大的炮火輸出。
至于導彈遙測遙控、雷達信號接收發(fā)裝置涉密程度高，這次就沒有擺弄出來曝光。
周建國是第一次外出參加會議，只能像個學生一樣跟在廠長鄭云德身后學習。
在展會沒開始之前，鄭云德就主動拜會了跟八零一一廠有采購關系的部隊單位，私下聯絡交流感情，并且自掏腰包請大家出去吃了一頓滬江特色的本幫菜。
廠里報銷制度嚴格，尤其是宴請方面的報銷是要公示，并且得經職工代表大會審議后通過。
職工代表大會相當于人大監(jiān)督政府的職能，可以定期聽取廠長工作報告，審議企業(yè)經營方針，批準工資福利方案，并且評議監(jiān)督廠里干部。
過不了職工代表大會這一關，廠長就寸步難行，這可是廠里的實權機構。
因此，在廉潔作風建設下，就算為了公事，廠領導宴請客人大多都是自己掏錢請客。
鄭云德當上廠長后，每個月上交到妻子手中的工資卻少了一半，就是用在了自掏腰包保持人情往來之上。
若不是山里開支少，以及妻子潘蕓收入還可以，不然他們家絕對入不敷出。
一是思想上自覺，二是有職工監(jiān)督，三是制度得以落實，導致了工廠領導干部們廉潔奉公的良好風氣。
“這位小兄弟挺面生，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p> 在眾人落座之后，一位部隊單位的采購負責人對著周建國問道。
因為他常和八零一一廠打交道，所以跟在鄭云德身后的其余人都認識，就屬跟周建國屬首次碰面。
“他可是我們廠的技術專家，周建國，65屆復旦大學半導體專業(yè)本科生?！?p> 不用周建國接話，財務科科長陳少民就主動回答。
在外統(tǒng)一代表了工廠形象，所以抬高周建國身份也是為了給八零一一廠添光，說出去自己也有面子。
“哦，英雄出少年，難怪一看就知道本事不小?！?p> 大學生學歷不錯，但在部隊人士看來分量一般，畢竟還是臭老九行列，他的回答更多是客氣使然。
“說起來他跟部隊也大有淵源，小周父親當前還在部隊服役，算是軍二代了吧?！?p> 一看對方對大學文憑沒反應，陳少民準備添加幾把柴火。
“有了這層關系可以，待會一起喝一杯。”
聽聞是軍人后代，這位部隊采購負責人明顯態(tài)度好轉，看上去親近不少。
“不知道你父親在哪個部隊服役？”
既然有了共同話題，那么軍人之間就會探探家底，問一下部隊番號。
“我父親他經常調動，上次見到他的話，好像是蘭字839部隊，具體干什么我也不清楚?！?p> 一般情況下，周建國都不愿意提及父親，但今天事發(fā)突然，他便想簡單應付幾句了事。
“蘭字839部隊，蘭字839部隊……”
很明顯，這個部隊番號名字自己聽過，就是一時記不起來是在哪里駐扎。
腦海之中重復念叨，突然間靈光一閃，他終于記起來這支部隊到底是干什么的了。
像他這樣有了一定層次，并且常跟兄弟部隊交流，可以得知許多不為人知的小道消息。
“周兄弟，待會大哥跟你喝三杯，你可不能拒絕。關于你的父親的事，不用多說，我們都懂，都明白紀律！”
這位原本高高在上的人一臉親切拍著周建國的肩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