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lián)邦歷 1001年7月
“我討厭戰(zhàn)爭?！?p> 在狹小的房間內，坐在一把破舊椅子上的紅發(fā)年輕人，交叉著雙手，將頭深深低下，注視著混凝土的地面，用并不像是他這個年齡的嘶啞聲音說著。
在剛剛經歷了那種事情之后，還能保持這樣的精神狀態(tài)實在是太令人意外了，正因為這樣，自己才會對他產生如此濃厚的興趣。坐在他對面數(shù)米之外的，既像是學者，又像是醫(yī)生的銀白色頭發(fā)的男人這樣想著，向紅發(fā)的年輕人提問道：
“走上戰(zhàn)場的每個士兵都會像你這樣說。然而單純這樣一句話，并不能反映出你的人格與你的價值吧。再說的詳細一些，你究竟討厭什么？”
“……”
紅發(fā)的年輕人沉默了。
銀色頭發(fā)的男人知道，他是在懼怕著，因此想用這樣一句極其泛用的臺詞來掩蓋他內心中真正的想法。
然而，這只是徒勞的掙扎而已。
既然選擇了這樣一條路，他就必須要直面自己的內心。
“我討厭殺人，也討厭被別人殺?！?p> “討厭看到敵人的尸體，討厭看到同伴的尸體?！?p> “討厭血的氣味，討厭將死之人的哀嚎。”
“討厭步槍冰冷的觸感?！?p> “討厭子彈飛過耳邊的聲音?！?p> “討厭戰(zhàn)車炮筒中刺鼻的硝煙?！?p> “討厭被烈火蹂躪的大地?！?p> “……這樣說夠了嗎？”
雖然說有點想要向這樣一個剛剛將自己的雙手染滿鮮血的人去質疑“討厭殺人”的意義，不過銀發(fā)男人很快便想通了。就像世界上的大多數(shù)人一樣，很多事情即使是以自己的意愿去做，也并不代表對做這件事情不討厭，因為，已經形成習慣了。
比如說，殺人。
“嗯……如果說你不想被送上軍事法庭的話，還是說的再深入一些吧。你討厭的東西，真的‘只是戰(zhàn)爭’嗎？”
又一次的沉默。
銀發(fā)男人的話，顯然洞穿了紅發(fā)年輕人心中更加不堪的地方。
讓他真正的意識到了，某些想法作為一個人類來說，是不被允許的。
在孕育出這個想法的時間點，他就沒有資格被稱之為人類的事實。
但是。
已經沒有辦法去逃避了。
已經沒有意義去逃避了。
已經沒有地方去逃避了。
無論是多么丑陋，多么罪惡，多么令人無法理解的自己，都應該——
說出來了吧。
“不……我討厭的，不只是戰(zhàn)爭?！?p> 就如同決堤的洪水一般，紅發(fā)的年輕人，向對面的男人坦白了。
“我討厭面目猙獰的敵人，討厭強顏歡笑的戰(zhàn)友，討厭大義凜然的長官，討厭冷眼旁觀的民眾，討厭道貌岸然的總統(tǒng)，我討厭你，討厭自己，討厭——人類。”
聽到這里，銀發(fā)男人的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了愉悅的微笑。
“那么，你究竟討厭人類的‘那些地方’呢？”
“擁有力量的強者肆無忌憚地凌虐、統(tǒng)治弱者的地方；沒有力量的弱者只能放棄思考、任人宰割的地方；介于這之間的人們，只能隨波逐流，坐視自己被這可憎的世界侵吞得體無完膚的地方。強者不會理解弱者的心情，弱者不可能理解強者的心情；由弱者進化成的強者，只會比其他人更加打壓弱者；由強者墮落成的弱者，只會像老鼠一般輕易就被壓扁。這樣一個輕而易舉就被扭曲意志，還會笑著欣然接受的，反過來還回去扭曲他人，最后將一切都變得扭曲的生物，難道不令人厭惡嗎？！”
說出這些之后，紅發(fā)年輕人喘了口氣，稍稍抬起頭來，看了一下銀發(fā)男人的眼睛，然后很快又將目光移開。想必他已經意識到了，就算沒有犯下之前那些罪行，說出這種話的人也不會被輕易原諒吧。
“有意思，我被啟發(fā)到了。”
銀發(fā)的男人笑著，用手輕輕扭了下紅發(fā)年輕人的脖子，讓他的目光與自己重合。
“很多人都意識不到，或者就算知道也會默然忍受的，人類的缺陷與人類的問題，看來你是思考過了啊。很高興我們的對話能夠繼續(xù)下去，那么，可以請你說和我說一下，究竟是經歷了什么事情，因為什么契機，才讓你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做出了這種事情呢？”
銀發(fā)男人的表情，仿佛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的冒險家一般，充滿了發(fā)自內心的喜悅。
而終于決定不再逃避，將視線定格在對面的男人身上的紅發(fā)年輕人，決定向對方傾訴。
而這正是一切的起源。
也是圍繞著“時代的遺物”的故事的，一切結束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