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決定了將事情坦然相告,便不再隱瞞,他講了那天發(fā)案的前因后果。
“那日早上,魏成發(fā)現(xiàn)店鋪收的月銀丟了十兩,這可不是小數(shù),他追問任氏是不是又偷拿了銀子。任氏罵道:老娘陪你睡,煮你吃,拿幾兩銀又怎么了?
若是任氏口氣軟和一些,魏成還沒有生出休妻的念頭。魏成見任氏如此,心里有氣,你偷了銀還這么蠻橫,這樣的女人拿來何用?不如休了重娶一位。
魏成便嚷著休妻,他叫了自己的兒子將草民叫到此處。魏成當(dāng)著眾人數(shù)落著休妻的理由:任氏偷盜家里財物,幾年不生子,脾氣暴躁不敬夫。這樁樁都是休夫的理由。
草民勸了幾句,見兩人都不退讓,也就同意了魏成休妻。任氏當(dāng)時口吐狂言:敢休老娘,我殺你魏成全家。
草民起草休妻文書,任氏見魏成與魏家家族動真的要休妻,又心慌開始求饒,說今后改過,好好伺候夫君。
魏成不愿,他說:任氏謊話連篇,今日認(rèn)錯明日再犯,他累了,只想休妻。
休妻文書要寫三份,男女各保存一份,交官府一份。休妻文書寫好后,魏成先畫押按手印,草民也畫了,還有見證人也都畫了。魏成將休妻文書遞了一張給任氏,讓她收拾東西立刻從魏家走人。
任氏走進室里,大家以為她是收拾東西歸家。哪知她手拿著一根棒子出來,沖著魏成就是劈頭蓋臉打去,魏成當(dāng)場被打死。
魏家村的人從沒遇到過如此之事,都驚呆在場。半晌,草民才醒悟過來,看著血淋淋躺在地上的魏成,對魏成之子道:你父被人所殺,為子怎能不報殺父之仇?
魏子軒當(dāng)時見父被殺又驚又嚇又慌,他聽我說此話,就從任氏手里奪過殺父之棒,將任氏也當(dāng)場打死。
事后,魏家村的人都聽了草民的話,此事不再提及,將魏成夫妻葬在了一處。”
柳蕓道:“任氏偷盜,你們知所為何事?”
族長道:“任氏偷夫家東西是為了顧她的娘家兄弟,她的兄弟帶有一孩子,又懶又好吃,家徒四壁,只得靠姐姐援助度日。”
柳蕓搖頭:“那個孩子不是她兄弟的,是任氏的私生子。她偷東西是為了養(yǎng)兒子。”
魏家村民聽了此話大吃一驚,議論紛紛:“從沒聽說過此事,任氏居然有私生子。”“她不是生不出孩子嗎?”“這女子實在膽大,居然生下私生子?!薄?p> 族長疑惑地道:“任氏生有私生子,大人如何得知?”
“今天我們出城時,拿到一個小偷,他十歲大小。我盤問他時,他自己說出真相。既然他自己承認(rèn)為任氏的私生子,應(yīng)該是所言不虛?!?p> 族長長嘆:“若任氏老實承認(rèn)自己有私生子,魏成也許會認(rèn)下那孩子,以魏成的家業(yè)將其養(yǎng)大也不成問題。何必偷偷摸摸行事,最后搞成現(xiàn)在這樣,雙雙丟命,連累大家?!?p> 柳蕓不明白一件事:“魏家村上下將事情瞞得如此嚴(yán)密,任氏的兄弟從何得知你們將他姐打死安葬了?!?p> 族長解釋:“他來尋過他姐要糧,魏子軒覺得他帶著個孩子可憐,就告訴了他實話,也一直助他吃喝。沒承想,任氏兄弟如一條賴皮狗,胃口越養(yǎng)越大,給他糧不滿意,他要銀子。魏子軒年輕,他父親的鋪子落他手上,連連虧損,他實在給不了任氏兄弟要的銀子。便由著他威脅告官了?!?p> 事情到此才算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柳蕓皺著眉頭,如今看來原告及被告皆為有罪。
柳蕓對族長道:“你恐怕得跟我們走一趟了。你要去府衙再說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你還要獲罪?!?p> 族長低著頭,族長妻子走上前拉著他的衣袖:“官人,你要有事,我們家怎么辦呀?!?p> 族長安慰她:“你照顧好孩子,長子大后繼承族長之位時,你要告訴他,有事報官,不能按族規(guī)取人性命。如今不比前朝,無法無天?!?p> 族長夫人嗚嗚哭了起來。村民們也有人哭,有人嚷著族長無罪。
柳蕓之前看過《大明律》,任氏之弟知真相不報官一罪,進行威脅又一罪,詐騙又添一罪;魏子軒殺繼母;族長知情不報隱瞞真相都是重罪。尤其是魏子軒,他殺的是繼母,繼母也是母親,會被判凌遲處死。
柳蕓問:“魏成的休書在何處?”
族長道:“他二人各持一份,草民這有一份,本是要上交官府,出事后便沒上交。”
“帶在身上吧?!?p> 柳蕓想,拿回去私下與程大人商議一下,看這種情況還算不算殺母。柳蕓覺得凌遲處死實在太過殘酷,千刀還讓人不死,得多受罪。
幾人默默往回轉(zhuǎn),沒人有心情說話。
郭捕頭與肖五都想著,若是我父被繼母所殺,我也一樣要報仇殺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倆人認(rèn)為魏子軒做得對,族長也做得對。
果然,押著族長回應(yīng)天府衙,同程大人將此事一說,程大人嘴里也同樣說:“報殺父之仇有何錯?”
柳蕓無奈地道:“《大明律》上白紙黑字寫著的,程大人想讓魏子軒無罪,你得拿出證據(jù)來說服刑部?!?p> 程大人眼睛轉(zhuǎn)了幾下:“柳老弟,你同徐大人交好,何不前去說情?”
柳蕓道:“與其說情授人把柄,不如咱們先想辦法處理。”
“能想到什么辦法?魏子軒殺繼母,根據(jù)《大明律》他就得被判凌遲處死?!?p> 柳蕓建議:“大人,先將原告拿了,讓他認(rèn)罪再說魏子軒之事?!?p> “任堅認(rèn)罪伏法,又不能減輕魏子軒之罪?!背檀笕俗焐线@樣說還是叫人去拿原告回來審。
程大人讓郭捕頭將族長帶下去,取口供畫押,再同魏子軒關(guān)在一室。吩咐獄卒不必為難這兩人。
他見室內(nèi)無人,悄悄對柳蕓道:“柳老弟,聽?wèi)舨坑腥送艺f,戶部侍郎郭恒,賀啟之表弟,昨日上奏了你一本。此人在香滿園隔壁有一家酒樓,見生意不如香滿園,心生嫉妒。加之因你而起,他的表兄一家獲罪,也想借機報仇,一舉兩得?!?p> 柳蕓見他關(guān)心自己,沖他拱手道:“謝謝程大人,下官領(lǐng)您此情。下官也提醒您,離此人越遠越好?!?p> 她是來自幾百年后熟讀明史的人,如何不知道戶部侍郎郭恒之大名。柳蕓從沒與朱守林交流過此人此事,但柳蕓知道,朱守林自去年出去巡查開始,就在四處派人收取證據(jù),就是與此案有關(guān)。
程大人坐正身子,笑了幾聲,坦誠地道:“本官朝中無人,只得清廉為官,以博圣上歡心?!?p> 柳蕓點頭:“程大人聰慧?!?p> 洪武時期,若官員想得圣上重用與好感,必須清廉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