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世間多山川,星羅棋布,千奇百怪。雖不能言語,不能移動,卻儼然是人間氣象之集大成者。
透過陣陣空間漣漪,茫茫大海上出現(xiàn)了一座山。山上密林成蔭,層層掩映。普普通通,并無特色。
山林寂靜,少有狼虎之屬,便多馬鹿之流。這些山中生靈往往喜歡三五成群,聚集在一口清冽池水畔嘻戲。或俯身汲水,或引吭而歌。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傊几髯杂懈髯缘拈e適,各自有各自的活法。
一個小村子,就坐落在半山腰處。已是晚飯的時候,約莫十幾戶人家的村子家家戶戶都開了灶。故而偶有禽鳥一聲長鳴,飛掠而過,撩撥起縷縷炊煙,宛若妙齡女子,姿態(tài)萬千。
卻說那炊煙升起處,一行竹木草屋漸次排開,在這山中少有的平曠地帶,屋舍儼然,鱗次櫛比。有母雞時時啄地,帶著一串雛子揚長而過,有黃狗臥于屋前臺階,在稀碎的陽光底下打著盹兒,還有幾只小蒼蠅盤旋著圍繞在田邊老牛的屁股上,被幾尾巴掃得七零八落。
牛背上躺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孩子,約莫十二三歲。頭枕雙臂、翹著二郎腿,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正望著深藍的天空愣愣出神。
伙伴們都已經(jīng)回家了。
孩子嚼了幾下,草根滲出的汁水略微有些苦澀。他想起來田姨家有塊田的旁邊,長了一簇銀色的草,會動,雖然差點刮傷自己,但是流出的汁液竟然出奇的甜;他記得有天晚上偷偷溜到小湖那邊,看到一頭渾身散發(fā)著淡淡熒光的漂亮小鹿正在咀嚼一株似火焰燃燒的花。當時孩子好奇不過,偷偷溜過去撿了點殘根剩葉嘗了嘗,結(jié)果差點沒辣得哭出聲來;他還記得上周在一棵形狀奇特的樹上摘了一串果子,一行人差點被那樹上的蜜蜂抬走不說,連一口牙都要被這果子酸掉了。
不過這也是好事。有些東西,不親自去嘗試嘗試,怎知其是什么滋味?
“小浩子,在想什么呢?”正在這時,一個頭戴斗笠的老伯笑著走了過來,順手揉了把老牛。老牛哞了一聲,尾巴甩得越發(fā)歡快。
孩子回過神來,跳下牛背。他嘿嘿一笑,也不解釋,叫了聲“黎伯伯!”后,就只睜著一雙澄澈眼眸笑望著老伯。
“行了,時間不早了,先回去吧。你娘該惦記著你了?!崩喜χo孩子一包村頭買來的糖。拍了拍孩子的屁股。“結(jié)實!”
“謝謝黎伯伯!”孩子咧開嘴嘿嘿笑,朝老伯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就一溜煙兒,撒開丫子跑了。老伯見狀只是一笑,顯然是習慣了小家伙的風風火火。
誰的年少不蓬勃?
小家伙走后,本名黎鑄的老人從隨身攜帶的煙袋子中掏出一撮煙草和一張黃紙,熟稔地卷了根煙塞進嘴里,兩指輕輕一搓煙頭,升起一縷煙氣。老人瞇起眼,狠狠地吸了一口,再緩緩呼出。不一會兒,這里就變得云遮霧繞起來,令人捉摸不透。
煙還是一如既往的好抽,只是想過幾天太平日子,恐怕都要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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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里祠堂內(nèi),一座八仙桌,圍繞著擺了四張?zhí)珟熞巍S腥龔堊狭巳?。是兩個中年男子和一個老嫗,三人皆氣象不顯,看不出深淺。
“情況怎么樣了?!崩蠇灴人粤藥茁暎硢¢_口
“漣漪頻起,為窺探之兆?!币晃桓残婕?、披散頭發(fā)的黑袍人淡然道。這位看起來最年輕的男子此時正手掌一輪星盤,星盤周遭蕩漾著些許漣漪。
“也不知是何方通天人物,竟還能尋得此地?!笔O碌哪俏蝗迳乐心昴腥穗p手攏袖、低頭頷首,似在閉目養(yǎng)神。這時卻也開口說話,言語間有些冷冽。
“村長可莫要忘記了,那孩子是從何而來?!崩蠇炧托σ宦暋?p> “以那孩子的到來為始,山中異象頻出。凡人自是不可見,可對于你我修士而言,難道不若是平地驚雷?”
儒衫男子聞言有些沉默,片刻后方才無奈開口。
“一個孩子,生來本無罪,又為何要讓其受那饑寒交迫之苦?”
老嫗沒有回答。
儒衫男子言罷起身,嘆了口氣,準備離去。若是時間重新流轉(zhuǎn)一次,他依舊會選擇留下這個孩子。如果沒有某些身份和責任的束縛,這段親情也必將會長久的留存下去。
只可惜。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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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浩子回到家,娘親正在灶臺旁忙碌。抬頭看了孩子一眼,笑罵到:“不曉得回家的家伙,性子野得很。定然不光光是放牛去了?!?p> 女人姓柳名澄溪,性子就像名字那樣柔韌。歲月雖然在她身上留下了些許痕跡,卻也打磨出了一種不凡風韻。舉手投足間竟有種道法韻味如影隨形。只可惜,柳澄溪從未修行,只是個尋常女子罷了。然而這村子就是這般奇怪。從未修行者,行為卻處處契合大道。要是讓外邊兒的人知曉,可就要羨煞一大幫子庸人了。
“哪有,我就只是勤勤懇懇地幫著黎伯伯放牛來著,黎伯那??烧{(diào)皮了,我必須要分分秒秒寸步不離地看著,走不得呀!”正說著,小浩子悄悄拍了拍屁股上干掉的泥土。娘親撇了一眼兒子,笑了一聲。小浩子見狀小臉一紅,但是當然不會承認是自己去爬樹掏鳥窩,結(jié)果不小心摔下來了。
婦人手里一邊忙著,一邊開口問道:“糖哪來的?”
“嘿,黎伯伯送的!”
“總這么接人家的東西,也不害羞?”
“這怎么就害羞了?,我?guī)屠璨磁碇?!?p> “說謝謝了的嗎?”
“當然?!毙『谱宇H為自得地雙手叉腰。
婦人笑呵呵的,她當然沒告訴小浩子,他黎伯的??墒潜人€要大咧。當初買的時候就是全村最溫順的那一頭,并且極有靈性。不需要人看著也不會去禍禍田里的苗子。
最初小浩子嚷嚷著要幫黎伯伯看牛,其實也是想償還給老伯一點人情。孩子他爹當村長忙,家里很多事就會由黎老伯幫忙幫襯一下。小浩子也懂這些,只是人小,做不出多大的回報,便為黎老伯看牛直到今天。
婦人其實心里挺高興。
孩子有這個心,就是天大的好事。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婦人神色略顯落寞,只是轉(zhuǎn)瞬間便收斂了。她抬頭對兒子說:“去,幫娘從屋后頭抱一捆柴禾來。灶臺旁的柴火要用完了。”
小浩子領(lǐng)命,屁顛屁顛地跑出門。
婦人悄悄瞧著孩子遠去的背影,有些欣慰,又有些感嘆。
為人父母,辛苦又幸福。
忽然,空間微動,一縷青煙浮現(xiàn)在屋內(nèi),先前祠堂里的儒衫男子顯出身形,他姓炎。
“正青,回來了啊?!绷蜗行@訝。
“嗯,兒子呢?”
“我叫他幫我搬點柴火來?!?p> “行,我剛好有事,要單獨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