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芮翻身下馬，三兩下將韁繩拴在上馬石上，一揮寬袖大步往那門走去，使勁兒敲了敲門環(huán)。
一個體量未足的小丫環(huán)打開了門，看見面前站著的是張芮張大娘子，愣了住。
張芮一個字也沒說，直接往屋里走了進去。丫鬟這才回過神來，趕忙小碎步追上張芮：“張大娘子——”
張芮健步如飛，毫不停頓地來到烏銘的房間。一個小廝正站在門邊，見到這般景象，連忙站起，而他剛張開嘴，就被張芮拽到一邊。
“大娘子，官人還沒醒——”
“吱嘎！”
張芮已經(jīng)推開門走了進去。丫環(huán)和小廝面面相覷了片刻，趕緊追進屋里去。而當他們慌慌張張地走進屋子，發(fā)現(xiàn)張芮正安靜跪在烏銘的床邊，便相互看了一眼，悄聲地退了出去，輕輕關上了門。
“張大娘子可是擔心著官人。”小廝壓低聲音對丫環(huán)道。丫環(huán)白了他一眼：“還用你說！狗腦袋！”
張芮卻一絲都未聽見門口的對話。她怔怔地注視著安詳睡著的烏銘，周圍靜謐的不像樣。
烏銘的背應該是因為燒傷，他側著頭趴躺著，沒有蓋被子，纏著的厚厚的繃帶下都能看見紅黑的皮膚和綠色草藥膏的顏色。他的頭上也纏了一圈繃帶，露出繃帶的頭發(fā)上有著零星凝結的血跡。一縷頭發(fā)垂了下來，遮住了他的下顎。
張芮輕輕將他的頭發(fā)拂了上去，放在他的耳后。當她收回手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視線有些模糊——那天烏銘撲過來把她護在身前的景象浮現(xiàn)了出來。
她狠狠地揉了把眼睛，猛地吸了下鼻子。
“傻不拉幾的……”
她忍著嘴角的顫抖，自言自語著，拿起一旁銅盆里的絲綢布，濕了水，拉起袖子輕輕擦拭著烏銘頭發(fā)上的血跡。
“我和你有什么關系……大奸臣，別以為做這種事情，我就會……”
她挪了挪身子，更加小心地擦拭著他后腦勺被血跡糾纏在一起的頭發(fā)?？赡芷腿伺屡龅絺?，一直便沒有清理這些血跡。但張芮根據(jù)目測判斷，烏銘頭上的傷口真皮已經(jīng)差不多愈合，只要動作小心，傷口并不會裂開。
當她湊近烏銘時，他的眼睫毛輕微顫動了一下，而張芮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的后腦勺，并未察覺。
“我就會對你有改觀……你還是那個一張假笑狐貍臉，見風使舵的家伙……我才不愿意靠近你呢……”
“不愿意靠近我，離我這么近做甚么。”
輕柔的聲音突然響起。
張芮的耳邊卻像是一顆炸彈爆炸，石化了零點零一秒后，她觸電一般跳起來，噌噌噌地瘋狂踩地后退。
等到好不容易喘上氣，她定睛一看，烏銘雙目微睜著，正注視著自己。
“烏銘——呸！烏大人，你醒了？”
剎那間，張芮堆起滿臉笑容，盡量優(yōu)雅地從地上爬起來，還踩了一腳自己的裙擺。
她呵呵傻笑著，轉頭抬腳就要出去叫人。而烏銘突然開口道：“過來?！?p> 張芮一邊在心里默念著菩薩保佑，一邊以蝸速挪到烏銘床邊，規(guī)規(guī)矩矩地垂拱而立，像是個準備受教訓的小學生。
烏銘看到她這副樣子，方才聽到她說自己壞話時好氣又好笑的感覺只剩下了想笑。他竭力忍住笑容，冷冷道：“扶我起來?！?p> 張芮聽話地小心翼翼地扶烏銘坐起來，而烏銘身上的傷口顯然被拉扯到了，張芮注意到他的嘴角僵硬地繃著。她一下子放下了戒心，伸出手臂，用自己的肩膀支著讓烏銘順利靠在枕頭上。
“受傷了還不乖乖躺著，坐起來干甚么?！?p> 張芮輕聲道。
烏銘微微仰著頭，閉上眼睛，并不理睬她。
張芮只好在他的床沿坐下，轉過身去，雙臂環(huán)抱著自己的膝蓋。
“小娘子，烏某對不住你。”
張芮猛地回過頭。烏銘正注視著房梁，并沒有看她。
他在為梁越道歉。
“……若不是烏大人護了我，恐怕我也沒這么好運。烏大人切莫自責。”沉默片刻，張芮垂下眼瞼，輕聲道。
“不。小娘子和梁管家都是應烏某所邀前去相助的，出了此等事故，是烏某的責任?！睘蹉懙?，聲音依舊有些虛弱，而語氣很堅定，“烏某愿意盡己所能償罪?！?p> “償罪是吧?！睆堒堑?，直直看著烏銘，“那就盡快把傷養(yǎng)好，莫讓——”
她突然打住了，半晌，移開了目光。
“莫讓我費心?！?p> 她耳語般小聲道。
長久的沉默。窗外剛冒出幾點新綠的枝頭，時不時傳來喜鵲愉快悅耳的聲音。微風從窗紗透進屋內，將張芮兩鬢的碎發(fā)揚起。烏銘安靜地看著她，讀著她眼里比往日更加深藏的隱忍和憔悴。
“我必會——”
突然，二人異口同聲道，聽到對方的聲音又共同打住，驚奇的目光飛快地交匯。
“我必會找出那個人。”張芮看著烏銘的眼睛，道，“讓他血債血償?！?p> 烏銘也看著她，半晌，淡淡地笑了。
“那就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