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祁其實一點也不愛笑,尤其是傻笑。也許他自己都忘了他總是在傻笑,他只知道他傻笑后,他的生活可以變得好過一些,母親也能開心一點。
在蕭祁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他在蕭府的處境。蕭府在京城是個比較出名的生意商家,產(chǎn)業(yè)下有很多家商鋪。
他只是一個庶子,父親有很多房妾室,也有很多個庶子。父親經(jīng)常出去喝酒,直到很晚才回來,到現(xiàn)在父親還沒記住蕭祁的名字。
父親的妻子是個很厲害的女人,整天大吼大叫,眼神凌厲。很多妾室都怕她,其中也包括母親。
母親是個軟弱怕事的女子,經(jīng)常對蕭祁說:“不要叫我母親,要叫我姨娘。母親是對著夫人喊的,若是被夫人知道我們都要被罰。你只是個庶子,不要去和嫡子搶風頭。若是得罪了夫人,我們都沒有好日子過。”
所以在小小的蕭祁心里,除了母親在蕭府里的其他女子都非常兇,尤其是正室夫人,是只兇猛的母老虎。
母親長得很漂亮,一雙迷離勾人的桃花眼,嬌軟如柳,弱不禁風。蕭祁就長得像極了母親,尤其是那雙桃花眼,皮膚白皙,有些男生女相。
在眾多庶子中,相貌格外突出。也許是因為相貌的緣故,蕭府嫡子蕭揚經(jīng)常找蕭祁的茬,害得蕭祁經(jīng)常被罰。
蕭祁記得有一次,蕭揚不小心打壞了祖母心愛的花瓶。當祖母問起是誰打壞的時候,蕭揚把手指向了蕭祁。
蕭祁也記得母親的教誨,不敢得罪蕭揚,低著頭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在祖母問起他時,蕭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抬起頭憨厚呆傻的笑了起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在祖母看到蕭祁那憨傻的笑容時,愣了一下,之后就笑了起來,沒再追究這件事了。
蕭揚看到蕭祁那憨傻的笑容后,就十分嫌棄。看到祖母不再追究打碎花瓶的事后,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會帶上蕭祁,犯了錯就全推在蕭祁身上。
長輩們看蕭祁那呆傻的笑容后,就不再追究了,誰會和一個傻子較勁。
蕭揚也經(jīng)常會捉弄蕭祁,“小傻子笑一個,長得這么細皮嫩肉,笑得好看了,爺就給你銀子。怎么樣?”
因母親只是個妾室,正室夫人也特別喜歡刁難人,所以經(jīng)常不發(fā)月銀。蕭府里的妾室和庶子們的生活都十分拮據(jù),僅僅只能保持著表面上的體面生活。
母親也是個好打扮的人,把大部分錢都花在了胭脂水粉,金銀首飾上。所以蕭祁到現(xiàn)在還沒讀過書。
蕭祁之所以會愿意跟著蕭揚,就是可以去學(xué)堂讀書。平時的課業(yè)也是蕭祁代蕭揚完成的。
每次蕭揚像這樣捉弄蕭祁時,蕭祁都會十分呆傻地笑。因為蕭揚不缺錢,蕭揚作為蕭府唯一的嫡子,父親和夫人平時會給蕭揚許多錢。
每次蕭祁傻笑后,蕭揚都會十分大方地給很多銀子。當蕭祁把銀子拿回去時,母親都會很開心,買的胭脂水粉和金銀首飾就更多了。
漸漸地,蕭祁學(xué)會了這傻笑,臉上總是帶著憨厚呆傻的笑容。即使心里不想笑,但就是會不自覺地傻笑,仿佛戴的一張面具,再也卸不掉了。
蕭祁以為這樣下去也挺好的,起碼能好好生活。
可是有一天,正室夫人突然帶著人把母親抓走了,說是母親私自篡改商鋪的賬本,讓蕭家賠了不少錢。
母親竭力地解釋不是她做的,可父親和夫人不信,下令把母親將杖責。
蕭祁記得很清楚,母親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吼叫聲,身上都是血。最后虛弱的母親被人送了回來,當天晚上就發(fā)起了高燒,不治身亡。
蕭祁明白蕭府已經(jīng)沒了他的容身之處,即使待在這里也會被折磨至死。
在母親死亡的當天夜里,埋葬完母親后,蕭祁收拾好行李逃出了蕭府。
正在蕭祁不知道去哪兒的時候,看到了招兵的告示,想到他也無路可去就填寫了招兵信息去了金滿城。
在金滿軍中,蕭祁遇到了王魯和張山。他們給予了蕭祁從未感受到的來自家人的關(guān)愛,讓蕭祁明白這世間也不全是偽善之人,也會有真心誠意對你好的人。而他也不用再戴上那傻笑的面具埋沒于這世間,他可以做回真正的自我。
在江南的時候,蕭祁遇到了那個一襲銀紅色長裙,熱情似火的少女。讓蕭祁明白什么是一見傾心,從此再也忘不掉她的音容。
在蕭祁第一次見到文何的時候,她正在瀟灑地一腳踹開那文府的大門。大大的杏眼里滿是與別的女子不同的光芒,那絲毫不矯揉造作的動作,無一不在昭示著她的真性情。
那是他從未有的真性情,讓他不禁羨慕。
當他第一次救她時,內(nèi)心的感情十分復(fù)雜,并不僅僅是男子對于女子的應(yīng)有的君子風度。他看到文何要倒在地上時,心里覺得她不應(yīng)該跌倒在地上,她屬于那耀眼的陽光,豁達開朗,給旁邊的人帶來歡樂。
當?shù)诙尉人龝r,她的眼中帶著傷心,正在朝著他崩潰地大吼。其實他覺得她不兇,要比蕭府里的正室夫人好得多。
相反很耀眼,讓他無法忽視,不自覺地去關(guān)注她的一舉一動,他不知道這是什么感覺,感到他的心神正在被這個熱情如火的女子所牽動。他也會心疼,也會啞口無言,這是在蕭府從未有過的感覺。
所以他也忍不住說了出來,女孩子嘛,兇一點也沒什么??吹剿@訝的臉龐,在那火紅的朝陽下襯得更加明媚嫣然,妍麗倩兮。這朝陽仿佛照進了心中某個灰暗的角落里,怦然心動。
看著她轉(zhuǎn)身跑掉,蕭祁就有些懊惱,就不應(yīng)該說出來把她嚇得跑掉了。但蕭祁沒看到轉(zhuǎn)身后的文何嘴角那一抹甜甜的微笑。
之后,文何就常來找他,會給他帶很多好吃的。王魯和張山看他有些迷茫的樣子,就忍不住說文何其實喜歡他。
蕭祁聽到后有些呆愣,不知所措。
在蕭祁打三國聯(lián)合戰(zhàn)爭的時候,王魯問他愿意娶她嗎?蕭祁其實也真的認真考慮了。
也許當一個人沒有一樣?xùn)|西,看到別人有就會忍不住去靠近,去追逐。若是和文何生活在一起,去守護她的耀眼光芒,那么他是愿意的。
若是這次能活著回去,他便娶。
蕭祁看到王魯和張山都死了,這殘酷的戰(zhàn)爭讓他變得更加沉穩(wěn)柔和,也終于不再傻笑,卸掉了臉上那厚重的讓他喘不過氣的面具。
在他成為正二品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后,他去了江南越州文府提親。在他站在文府門前時,他害怕了。他害怕她等不到他早已嫁人。
但讓她知道他的心意總比不知道要好。所以他還是進了文府。
當他看到她時,她正在看那已疏通好的河道,愣愣發(fā)呆。
文旭夫婦看到蕭祁來了都有些驚訝,四周出奇的安靜。也許文何感覺到了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就回頭看去。
看到蕭祁后,文何的眼睛瞬間變亮,眼角含淚地撲到了蕭祁的懷里。嘴里喊著:“你怎么才來?我一直都在等你?!?p> 文旭看到蕭祁來提親,心里十分高興,閨女終于嫁出去了。何氏則是一臉感嘆:想不到閨女還能嫁出去,太好了,不用我養(yǎng)了。
等文何嫁過來后,蕭祁在一片空地上挖了一個池塘,池塘里種滿了荷花。
每年,在夏天來臨的時候,一池子荷花就會開放,淤泥不染,清漣不妖。像極了那熱情似火的少女,多年如斯,還是那樣粗枝大葉的真性情,討人喜愛。
“阿何你看,荷花開了?!泵磕晔捚疃紩c文何坐在池塘旁的大樹下邊乘涼賞荷,他看著荷花盛開就會笑嘻嘻的對著她說,像一個對著大人討要糖果邀功的小孩兒。
而旁邊的文何也會歡喜附和道:“是啊!今年的荷花好像開得比去年的要好。”
文何也經(jīng)常問蕭祁:“當年你是怎么喜歡上我的,就這么想把我娶回家讓我兇你?”
而蕭祁每次都會回答:“沒錯,我最喜歡你兇我了?!?p> 當蕭祁說完這句話后,文何就會十分開心地抱著蕭祁不松手,一抱就是一下午。
那天,文何給蕭祁做了一件竹青色的錦衣。蕭祁看到后非常喜歡,因為這是文何給他做得第一件衣服,當天就穿著去了禁衛(wèi)軍營。
當禁衛(wèi)軍們看到自家統(tǒng)領(lǐng)穿了一身新衣服,就有些好奇,等看清楚后都有些無語凝噎,捂著臉直想假裝不認識。
因為這件衣服的繡工實在不敢恭維,陣腳疏松,上面原本威風凜凜的雄鷹給繡成了略顯怪異的小雞。而且整體不合身,松松垮垮的。
要不是蕭祁整體就很不錯的臉龐和君子溫潤氣質(zhì)給撐了起來,要不然這衣服還真有些難以入目。
在晚上回家后,文何看蕭祁穿著她做的衣服去了軍營,就要死要活地讓蕭祁給脫下來。還臉紅著說道:“這衣服不太適合你,你還是穿繡娘給你做的吧!”
說完就要把衣服給扔了,可蕭祁搶了過來,說道:“我感覺挺好看,我以后只在家里穿不就好了?!?p> 之后,蕭祁就把衣服放在了衣柜里,有時候在家里穿。
在長墨娶妻,長寧去了西北鎮(zhèn)守后,蕭祁就把蕭家的事務(wù)交給了長墨。這老兩口就算是清閑了。
他們依然每年夏天在大樹下乘涼賞荷,蕭祁依然會像個小孩子欣喜地說道:“阿何你看,荷花開了。”
文何也會隨聲附和:“看到了,今年的荷花好像開得比去年的要好?!?p> 也許是因為生活過于清閑,時間不經(jīng)意間已然流逝。滿池塘的荷花如幾十年前的一樣盛開地亭亭玉立,賞荷的兩人卻已臉上顯出了皺紋,頭發(fā)不知何時滿是星點白斑。
文何病重地躺在床上,蕭祁握著文何的手依依不舍,淚如泉涌。
她生性自由灑脫,即使在生死面前也看的很開?!翱奘裁囱?,人都是要走的。你個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也不嫌丟人。別哭了,笑一下。”
蕭祁聞言,抬頭望去,臉上帶著大大的傻笑。蕭祁已經(jīng)年老,臉上滿是皺紋。帶著滿臉的淚水,這個傻笑著實算不得好看。
文何語氣嫌棄卻臉上都是欣喜撫慰的笑,“真難看!”不過她很喜歡。
蕭祁也在文何耳邊輕語,“我最喜歡你兇我了。”
文何笑了,那巧笑倩兮的模樣,眼中凈是甜蜜與開懷,如那天朝陽下第一次動心的二八少女。
她死的時候,外面的荷花婀娜多姿,聘聘婷婷,水里滿是碧波漣漪。
蕭祁依舊喜歡在大樹下乘涼賞荷,聲音蒼老卻帶著孩童般歡喜:“阿何你看,荷花開了。”身邊卻無人回應(yīng)。
蕭祁把身上的外裳搭在了旁邊的椅子上,“阿何你怕冷,到了夏天你就不冷了。”
文何常年生活在江南,猛地一到北方就有些適應(yīng)不了。尤其是京城的冬天,鵝毛大雪,寒風凜冽,到處都是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文何雖新奇這滿是銀白色的世界,但同時也冷得手里抱著小暖爐待著屋子里不出去。這時蕭祁就會把他的外裳搭在文何身上,“且忍忍,到了夏天就不冷了?!?p> 在文何離去的第三年,蕭祁病逝,胸前抱著文何給他做的衣服,手撫摸著衣服,眼中滿是珍惜。
在他死的那天是阿何最喜歡的夏日,驕陽似火,地上滿是陽光透過樹蔭的粼粼光斑,池塘的荷花亭亭玉立,蝶飛蟬鳴,好不熱鬧。
長墨知道爹娘喜歡這滿池塘的荷花,在蕭祁離世后長墨也會親自去照顧。
荷花依舊,暖風依舊,驕陽依舊,大樹下乘涼賞荷的兩把椅子也依舊。仿佛人們還能聽到那一聲如孩童般的歡喜。
“阿何你看,荷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