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奈地嘆氣,這種把戲不知道要玩幾次他才會厭煩。
“姐姐果然厲害,不過這次我可是接住了三招?!彼移ばδ?,“是我長進了呢,還是姐姐退步了?”他把手肘杵在我肩上,挑弄著眉毛。我心里又好笑又好氣,活得都忘了年紀的人了,竟還這幅長不大的熊孩子模樣。我不理他,徑自走了,他一個沒注意差點閃了腰。
“欸,姐,你等等我啊。”他跟上我,明知故問道:“姐姐來我枉死城,所謂何事?。俊?p> “我餓了,請我吃飯吧。鳳儀樓。對了,我還答應了人帶果子給他,你可別忘了?!?p> “記住了,不過姐姐,你可真是太久沒來了,鳳儀樓現在叫邀月閣了,來了個廚子,手藝倒是不錯,就是脾氣怪得很。非說在彼岸東家的酒樓叫邀月閣,他便只給邀月閣掌勺。掌柜的無奈,只得改了名字?!?p> “這廚子,脾氣倒是倔。走吧,去邀月閣,讓我也嘗嘗他的手藝?!?p> “好嘞,姐?!蔽覀儾⑴哦?,不疾不徐向邀月閣走去。街上似乎比之前熱鬧了許多,茶館酒肆林立,舞刀賣藝,流動攤販來往不斷,行人絡繹不絕。枉死城是我在此岸最喜愛的地方,因為這里和彼岸無異。算是此岸的一方凈土了。說起來,實在不想夸這個終日斗雞走狗,無所事事的五菱少年,不過枉死城能有今日這番繁榮,算起來我也有點功勞,但也確實該歸功于他。
記不清多久之前,我倆顫顫巍巍握著手里那點子權利,不曉得如何是好。他雖貴為一城之主,也就是個慫包二愣子。我雖是望鄉(xiāng)臺主,說破天也就是一燒茶的。那時彼岸應該發(fā)生過大的災患,擺渡人一波一波將他們送往枉死城。所謂枉死城,就是陽壽未盡,卻死于非命之人。或遭遇災患,或死于奸人陷害。便會送去枉死城,待到他們陽壽盡了,害他們的人也死了,再喝孟婆湯,投胎轉世。那時阿辰,也就是枉死城主,并不知道如何管理這群人。他們都還留著彼世的記憶和牽念還有仇怨。送來的人越來越多,場面也越來越混亂。
他心煩意亂,終日賴在我的望鄉(xiāng)臺不走。我也煩透他了,說既然他們都還算是人,那便讓他們像人一樣過活唄,在彼岸怎樣,在此岸還怎樣。他醍醐灌頂,認為此法甚妙。不過問題是,在彼岸他們究竟是哪般模樣,如何營生度日,阿辰也不甚明了。好在我看過各種人的前生記憶,對此還能摸清門道。便一一說與他知道,有人來喝茶他也來看看人家的前世。當然,那時他完全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二愣子。他常問:
“姐,天下的女子都這般傻嗎?寧可自己死了也要護住胎兒。”
“姐,人老了都這般茍延殘喘嗎?逐漸被世道拋棄,自己也厭憎世道?!?p> “姐,彼世的人只有小時候才是開心的嗎?”
“姐,為什么彼世的人得了高官厚祿,享了尊榮富貴,卻還是心思歹毒;而有的人一生籍籍無名,卻能明理曉德,舍生殉國?”
“姐,是不是彼世的人只會永遠銘記最好的人和最壞的人?”
“姐,彼世的人讀書,為什么他們就這么相信書里是對的呢?”
“姐……”
“姐……”
“姐……”
那段時日他不辭辛勞,往返在枉死城和望鄉(xiāng)臺間,擺渡人也不厭其煩地送他。正是這般辛勤,枉死城才有了今日的氣候?;厥淄?,竟數不清過了多少歲月。他也從中收獲成長,通曉了不少世事。雖還是這幅蠢笨樣,終日斗雞走狗,喝酒聽曲兒,有時當街賣藝,有時流連煙花。整個枉死城都認為,他們的城主是個不靠譜的主兒,不過我知道,他心里什么都明白。我回頭看他,雖是一臉雅痞,可到底是張好看的臉。他還在喋喋不休,見我在打量他,也不再自說自話。
“姐?干嘛這樣看我?”
“果然啊……”我嘆氣。
“果然?果然什么?”
“果然你還是個二愣子。”我逗他。
“二愣子?什么二愣子?”
“邀月閣到了。”我不理他。
我們上了三樓風景最好的雅間。阿辰要了幾個菜,當然,點名要那新來的廚子掌勺。
“上一壺梨花醉,給我姐姐溫一溫?!彼?。
“得嘞,您請好吧,城主。只是……”店小二支支吾吾。
“只是什么?”
“只是城主,您今日能不能把這兩個月的賬結了,上個月您便拖欠,直到這個月,掌柜的要知道您還沒結賬,我又給您賒賬,定會給我苦果子吃的。”小二哭喪著臉哀求。阿辰一時下不來臺,又是羞惱又是尷尬。氣得一腳踹飛了店小二,店小二吃痛,嘴里求饒卻半點不肯讓步。
“城主,您今日若不把這賬結了,我是斷斷不敢給您上菜的?!蔽以谝贿吙吹煤眯Γ@個二愣子,好歹也是一方城主,居然被個店小二逼得這般窩囊。想彼世的那些官僚貴胄,哪個店小二敢這般放肆。不過說起來,阿辰不以勢欺人,這倒頗為難得。我這般想著,只見阿辰拍桌而起,怒喝道:
“你個死小子,竟敢對城主如此無理,信不信我撤了你這邀月閣,把你賣去黑山里挖煤?!?p> “是是是……城主息怒,城主息怒,小的這就去這就去……”那店小二連滾帶爬,狼狽逃走了。
欸,我在心里嘆氣,剛還說他正直自潔,原來早學會了仗勢欺人這套。我也知道,今日若非我在此,他臉面上過不去,定還是會向那店小二賣乖討好的。
“你最近干些什么營生?”我問他。自建了這枉死城,他便也跟普通市井一般,要想辦法營生糊口。他干過跑堂吆喝的活兒,也做過販夫走卒,牽馬執(zhí)凳,坑蒙拐騙,不一而足。當然,有時他也一擲千金,曾把三年積蓄悉數散盡,就為買只會唱曲兒的鸚鵡。我也知道,他喜歡這樣過日子,去人間走過一遭我更清楚了,這是活著的滋味。
“嗯,賣藝,所以在練功夫?!?p> “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也有人看?”
“可不是嘛,本來打算去跟王鐵匠學打鐵了,可他最近好像和隔壁的寡婦顧二嫂攪合在一起了,傷腦筋?!彼粲舻赝炖锶踊ㄉ?。
“欸,那我日后還是少來吧,省得增添你的負擔,自己都養(yǎng)不活,哪兒還有閑錢招待我啊。”
“姐姐這是哪里話,我古星辰便是自己餓死也絕不會委屈姐姐絲毫的,姐姐想來便來,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弟弟自當竭力款待。”
“算了吧,城主,您都山窮水盡了還敢大放厥詞,您這頓我請了,之前那兩個月的賬也算我的?!遍T被推開,一個胖老頭走進來,他全身最先進到屋里的便是他的肚子。欸,沈三秋,枉死城有名的巨賈富商,這老頭怎么還在這里。
“朧音大人。”他躬身行禮,奈何肚子太大,彎不下腰去。我略略點頭,算是致意了。
“三老爺,您方才所說,可當真?”阿辰狗腿地迎上去。
“自然,城主,我沈某人幾時說過空話?!彼靡獾剞壑怯涂设b人的臉上兩撇可憐的胡須,好笑的是碩大的頭上還戴了頂四方平定巾。他究竟是如何把這方帽戴上去的,我暗暗吸了口氣,心道,萬不可說他又胖了,人家請了你的飯,決不可揭人家的短。
“沈老爺近日胃口越發(fā)好了,真是老當益壯啊……”我脫口而出,隨即在心里白了一眼自己的刻薄。
“朧音大人說笑了……”他尷尬地往臉上堆笑,笑得我更尷尬了。
“沈老爺,您的小氣吝嗇是遠近聞名的,說吧,今日既請我的飯,又幫我還債,有何貓膩?”
“城主說的哪里話,枉死城有今日百業(yè)昌盛,百姓安樂的盛景,多虧了城主夙興夜寐,宵衣旰食。我沈某人作為枉死城百姓,自然銘感城主大恩,一直想有機會報答一二,今日不過是區(qū)區(qū)心意罷了,還望城主不嫌棄。”
“行了行了,這分明是大實話我怎么聽著這么別扭呢。報恩?你還記得我給你當轎夫的時候就因為說了一句轎子里是坐了一頭豬嗎,就這么一句話,你就扣完了三個月的月錢,那三個月我可瘦了好幾斤,都悉數長你身上去了。還有,我給你那傻兒子當書童的時候,他功課不行,先生留的課業(yè)都是我替他完成的,雖然都是錯的,可挨打罰抄的也都是我,最后就因為半年下來他還不會寫自個兒名字,您不僅扣我的工錢,還克扣我的飯食。還有,你的姨太太,那個什么花紅玉的,她分明是跟你家那個有點姿色的管家先生有染,居然最后還是讓我來背鍋。你說說,就這樣我哪兒還敢吃你請的飯……”
阿辰像是憋壞了,揭短的話一籮筐一籮筐往外倒。那沈胖子臉都綠了,臉上兩坨肥肉氣得直抽抽,小得像兩條線的眼睛氣得直瞪著阿辰,嘴里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若不是小斯扶著他坐下,我怕他一個不小心便會氣暈過去。欸,沒辦法,生氣也是個體力活兒,難為他了。本以為等他緩過氣定使出手段,對付阿辰。真是那樣,我也盤算好了,定然是逃之夭夭,免受拖累。
可誰知那胖子歇好了卻也冷靜下來了。依舊擺出一副笑臉:
“城主,往日對城主多有得罪,也是我馭下無方,怠慢了城主。還望城主別跟下人計較。這是一點心意?!闭f著,小廝遞給他一沓銀票,他接了,雙手呈給阿辰:
“一點心意,聊表歉意,還望城主笑納?!?p> 阿辰狐疑著拿了錢,怔住了,足足五千兩。我教過他,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他不動聲色地等著沈三秋的下文。
“多謝城主賞臉,”他還是那副嘴臉,“城主哪日得閑了,還請來寒舍一敘。小女學了幾個新菜式,多次想請城主品鑒?!?p> “你的女兒?”
“正是?!?p> “你的親生女兒?”
“正是?!?p> “那個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兒?”
“正是?!?p> 時間停滯了。隨即我和阿辰對視了一眼,點頭一笑。不約而同大吼:
“從窗口跑!”
沈員外那伙人還沒反應過來,我倆翻身一躍,跳出了窗口,穩(wěn)穩(wěn)落在了地面。深吸一口氣,好險。剛定神,便聽到后面的聲音:
“來人啊,抓住他們!”
“快跑。”阿辰拉起我就往人堆里鉆。我一邊跟他跑一邊笑:
“想不到,那胖老頭是看上了你,想讓你當上門女婿啊?!?p> “我呸,他那個女兒跟她老子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當年我在他家做工,就是寧愿給他傻兒子當書童也不肯給他的胖女兒當轎夫,聽說她去年非要騎一匹小馬駒,結果一上馬活活壓斷了馬兒的脊背……”我們一路狂奔,撞到了不少攤販。幾次甩掉了追上來的家丁打手。
“姐姐小心?!卑⒊嚼宋乙话?,一腳踢翻了包圍上來的家丁,他們是從另一條巷弄抄近道過來的,我們被包圍了。
“城主,還請跟我們回去?!鳖I頭的說。
阿辰半句廢話沒有,一拳打上去。那伙人決定來硬的,一擁而上。我們都是打架的老手,不僅不害怕,反而覺得有趣,迎上去和他們打起來。我三五兩下撂倒了身邊這幾個,轉身看阿辰那邊似乎有些吃力,是了,他們的目標本來就是城主大人。我縱身躍起,借了阿辰肩膀的力給他們來了個連環(huán)體,隨即穩(wěn)穩(wěn)地落在阿辰身前。
“厲害啊,姐。”阿辰贊嘆,我懶得理他,抓起他的胳膊縱身躍起,飛過了幾條街道。
“姐,彼岸也有術法了嗎?”他問。我當然知道,既然枉死城是此岸的彼岸,那就該循著彼岸的規(guī)矩,不能用術法。
“這不是術法,在彼岸,這叫輕功?!蔽艺f。
“原來彼岸也能飛了,教我,姐,教我。”
我們在房頂坐下,看著街面上還不死心找尋我們的沈府家丁。
“教你可以,你先下去銘心齋和五香居買些果子點心,再買兩壺好酒。鬧了這半天我可是還沒吃飯呢。”
“姐,我沒錢,呵呵……”
“少來,剛才跑路的時候沈胖子那五千兩我可看你攥得牢呢,給我下去,多多地買。”我做勢要踢他下去,他立馬求饒:
“買買買,大姐,大姐大……”
“我下去把那群煩人的家伙打發(fā)了,完事兒老地方見?!?p> “好嘞?!彼粋€縱身跳了下去,我也緊隨其后。他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wěn),我順勢扶了他一把,心里暗暗無語,就這幅弱不禁風的傻樣,也只能跑跑腿去買糕點了。
等我打發(fā)了那群人,到地方的時候,他已經等在那里了。當然,一應酒肉點心俱全。這地方也是我們共同施法打造的,叫落日地,一片廣袤的草原。這片草原的第一任主人已經喝了我的茶去奈何橋轉世了。我看到過她前生的記憶,她是跟隨和親的公主被送進宮里的,她和公主生前的夙愿都是回到草原。后來她意外喝了本是毒害公主的湯水,這才枉死。
那時候枉死城的廟宇店鋪,勾欄瓦舍統(tǒng)統(tǒng)不入她的眼。阿辰問她想怎么在此岸度過彼岸的日子,她只說:
“我想騎馬?!蔽也胖浪遣菰瓋号?,便和阿辰施法開辟出這片草原。她很開心,一個人在這里生活了很長時間。這里地方安靜,視野開闊,空氣里還有花草香,我和阿辰也很喜歡,偶爾來此喝酒聊天,騎馬打獵。
夕陽西下,天空和草地上都鋪滿了大片大片的,凄絕的紅色。阿辰坐在落日的余暉里,一只手撐著膝蓋,一只手拿了壺酒在喝。他見我來了,也扔給我一壺酒。我接了,順手拔了壺塞喝了一口,跟他背靠背坐下來。
一通暢飲后我們都心滿意足地躺下來。
“啊……好久沒這么痛快地喝一頓了?!蔽腋袊@到。
“我也是?!彼烁肺舶筒莺谧炖铮八越憬隳阋院笠鄟戆?。”
“來給你當打手?”我笑他。
“被人追著打也挺好玩的,姐,我喜歡對岸的人這樣生活,很有滋味?!?p> “是,的確別有一番滋味?!蔽亦?。
“跟我講講彼岸的事吧?!?p> “你想聽什么?”
“姐姐可有心愛之人?”
“什么?”
“姐姐心愛之人,是怎樣的男子?”
風吹過來,黃昏的余溫里夾雜著花草香,竟有種催人淚下的芬芳。想來是酒喝得有些多了,都化作了淚。我坐起來,又灌了好大一口酒,抹了一把臉。道:
“你姐姐年紀大了,又都是些前塵往事,記不得了?!?p> 他也坐起來:“剪殤讓我勸勸你,你既不愿多說,那便不必說了。今日咱們只喝酒聊天,只圖個高興?!蔽倚Γe起酒壺碰了一下。
“好,跟我說說看,最近有什么趣事兒?”
“最有趣的您方才不都看見了嗎?咱們沈員外要找我做上門女婿了。”
“哈哈哈……”我大笑:“真不知那胖老頭是怎么想的,居然看上你這傻小子?!?p> “欸,這話怎么聽怎么刺耳,我雖然打架不及你,可好歹也算得上儀表堂堂,玉樹臨風啊。那胖老頭父女倆雖然長得是抱歉了點,可眼光還是不錯的?!彼蛭覕D眉弄眼,我不禁扶額,這人也不知跟哪些個妖魔鬼怪學的,甚是自戀。
“對了,還有件趣事兒你家畢方可跟你說了?”
“什么?自我回來后那蠢鳥越發(fā)矯情怠惰,望鄉(xiāng)臺的事一應扔給了我,自個兒四處逍遙?!?p> “還不是你給慣的?!彼Γ澳憧蛇€記得周家娘子?”
“自然記得,她怎么了?”這人我見過幾回,嘴碎又啰嗦,又愛貪小便宜??善囊皇止嗯旱氖炙囀菢O好的,所以我和阿辰雖不喜她,卻又不得不為了那口吃的多次見她。因了這手藝,她的生意也很好,連我和阿辰去了也不得不排隊。如此,她便更托大了,隔三差五地漲價。不過,她有個女兒確是極標致的,算起來,也十五六歲了。
“那你還記得她隔壁那書生?”
“那終日張口閉口之乎者也的酸秀才嘛,叫什么來著?似乎是姓張?”
“姓趙,趙子煜。”阿辰糾正我。
“是了,趙就趙吧,他怎么了?我記得周家母女和他在彼岸均是遭了兵亂,受了池魚之災才送了性命?!?p> “姐姐記得不錯,他們在彼岸便是街坊,趙秀才自幼失怙,只有一老母親靠著漿洗縫補掙些體己銀子,既要養(yǎng)家又要供兒子讀書。周家娘子靠了她灌藕的手藝,除卻她們母女的生活,尚有富余,便時時貼補趙家母子。后來趙子煜的老娘也去了,便只剩他一人孤苦無依,周娘子依舊貼補他讀書?!?p> “這周家娘子雖然嘴巴厲害了些,倒是個有心的。她怕是看上趙家小子,想著貼補了他日后給自己做女婿吧?!?p> “八九不離十吧,可后來便遭了兵亂,來了我的枉死城。前些時日,這趙廷煜終于像周家提親了,你猜怎么著?”
“怎么了?周家丫頭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瞧不上趙家的窮小子?”
“若真是這樣,又有什么趣兒呢?!彼⒉焕^續(xù)說下去,故意欲言又止,吊我胃口。
“莫不是……?”我被自己的想法驚到了,差點一口酒噴出來。
“正如姐姐所想,那趙家小子看上的不是如花似玉的周家姑娘,而是半老徐娘周家娘子啊。你說這事兒是不是有趣。”
“哈哈哈……這趙子煜真是個人才,哈哈……”我笑得捂住了肚子,“不要姑娘,卻要她的老娘,果然是‘霜葉紅于二月花’”。
“姐姐猜后來如何?”
“你快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到了這般田地,事情是如何收場的?”
“沒法兒收場!”他嘆氣。
“照我說的法子,他盡可兩個都收了,老娘做大,姑娘做小,血脈相聯的母女,誰還能委屈了誰不成?”
“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十幾年飽讀圣賢書,這點禮義廉恥還是有的?!?p> “他這是書讀多了,腦子都呆傻了,不知變通?!?p> “我的親姐欸,你這是去了一趟對岸更加地……”我瞪了他一眼,他隨即改口討好道,“不拘小節(jié)!”
“你倒是快說啊,后來呢?那酸秀才到底要了誰?”
“欸,那周家丫頭是個通透之人,知道趙家公子看上的是她親娘,半分糾纏也無,反而給她娘收拾打點,想讓她娘體面地嫁到趙家。”
“閨女送親娘出嫁,這倒是個奇談。她娘竟也肯?”
“自然是不肯,母女兩人僵持不下,鬧了一陣?!?p> “后來呢?”
“欸,不巧得很,本來等著看更大的熱鬧,可惜那趙家秀才陽壽盡了,去望鄉(xiāng)臺喝了茶便去剪殤姐姐那里喝湯了?!?p> “沒勁?!蔽遗d意闌珊,“那后來那周家母女如何了?”
“還能如何,照舊過日子唄。不過那周家丫頭沒有傳承她老娘的手藝,不學灌藕,跑去霍夫子的學堂讀書去了。”
“讀書能知理,倒是個好去處。”
“姐,讀書很好嗎?”
“是好的,你也可以去霍夫子的學堂聽聽,雕雕你這棵朽木?!?p> “姐姐在對岸讀過書?”
“嗯,上過幾年學堂。學了些圣人圣訓,也能寫些詩賦文章。不過我是個女子,先生并沒有對我有過太多苛求,你姐姐我也就一個半吊子而已??苫貋砦也胖?,這些在彼岸寫下過名篇絕唱的文人墨客,到頭來還不是要去我的望鄉(xiāng)臺喝茶。”說到此,我既有些得意,又有點悵惘,真是矯情啊。忍不住又灌了一大口酒,這才壓下一點心頭的蕭索。
“我在彼岸認得一個人”或許酒喝得有些多,話也漸漸多起來,“他博學多思,又聰穎勤奮,書念得極好,先生??渌!?p> “那人,便是姐姐的心上人吧?!彼o靜地看向我。
“不是?!蔽一乜此?。
“不是?”
“他是安歌的心上人,他是安歌心尖上的人?!蔽覠o奈地搖搖頭。
“姐,”他一臉錯愕,甚至是驚恐地伸出手指在我臉上擦了一下,看清手指上晶瑩剔透的液體后,他不知所措地望著我:“姐,這是……這難道是……”
“眼淚。”我淡淡地回答,抓起他的手把那那滴眼淚湊到他嘴里,他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抿嘴,隨即咂摸著味兒。
“咸的?!彼?,“姐姐,眼淚是咸的”。我笑著看他,伸出食指放到他眼前,說:“這是秘密?!彼点躲兜攸c點頭,我被他這副憨傻樣逗笑了,在他肩膀捶了一拳,道:
“還是酒的滋味兒好吧。”
“說的是,難怪彼岸的人不穿衣服不騎馬也要喝酒。”他也笑了。
“不穿衣服不騎馬?”我沒大聽明白,待我想通,笑得更厲害了。原來他說的是“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p> “哈哈哈,我的傻弟弟啊,你還是去霍先生那兒上兩天課吧?!蔽倚Φ弥比喽亲印K娢倚Φ瞄_懷,自己也傻傻得笑起來。
“我在笑話你,你笑個什么勁?”
“跟著你一起瞎開心唄!”我不禁笑得更歡了,來枉死城真是對了,好久沒這么暢飲快談了。我心里一片釋然和痛快,飲盡壺中酒后順手扔了酒壺,聽得一聲脆響。我站起身來,一邊不緊不慢整理衣衫上的草葉,一邊慢條斯理地說:
“酒也喝了,話也說了,我該走了?!?p> “我送送姐姐?!彼涞卣酒饋?,也拍拍身上的草。正轉身離開,忽聞天邊一陣尖銳的慘叫,我和阿辰雙雙回頭,只見天邊盤旋著一條青龍,正猙獰地咆哮著,顯然是受了傷。我忽覺頭皮一陣發(fā)麻,一陣陣寒意從腳底不斷往上竄。
“六首蛟龍。”阿辰也是一臉驚愕,“姐,六首蛟龍怎么出現的?”
我并不答他,飛身躍起,在空中一伸手,握住了落日弓,一拉弦,三箭齊發(fā),箭箭命中龍首,他頓時六首失了三首。他吃了我三箭,顯然是被激怒了,掙扎著身體向我撲來。我捏了個訣化身一縷青煙,閃身到他身后,又向空中一握,握住了我的萬仞劍,抬手便向他刺去,又刺中他一首。他仰頭掙扎著向我回擊,先是吐出一股黑煙,我提劍迎上去劃了幾劍,那濃煙便被我的劍氣劈開。那惡龍已然重傷,交戰(zhàn)間全無章法,只是拼蠻力,伸出巨爪向我撲來。我冷笑一聲,不是我高看自己,別說他已然受了傷,便是健全之軀,區(qū)區(qū)六首蛟又能耐我何。便又捏了個訣幾次閃身提劍刺他,一劍命中又迅速拔劍,再一閃身刺向別處,如此數次。他身軀巨大,行動遲鈍,我閃身靈巧,即便被刺數劍卻半分奈何我不得。他終于掙扎不動,巨大的身軀向地面倒去。我收了劍定定地站在他面前,他六首只余兩首,渾身傷痕累累,被我刺的血窟窿正往外流著青綠色的血。
“姐!”阿辰跑過來,“不愧是姐姐,好身手?!?p> 我并不理他,心里焦躁得很。這六首蛟龍早在九萬年前的那場浩劫里就被封印了,九萬年來一直相安無事,今日怎會出現在此。難道封印出了問題?這不可能,畢竟封印他的是……是……念及此,心里又是擔憂又是傷恨。不對,六首蛟這種小角色逃出來了,那其他……我略略定神,冷聲道:
“落到我手里,你該知道自己是個什么下場。為少受些折磨,你且回答我,你是怎么逃出來的?”他冷笑一聲,并不答話,似乎很是不屑。我被他這番模樣激怒了,提劍上去正要再戳他幾個窟窿,卻被一道白光擋住了。只見一玄衣男子提了兩柄短斧沖上前去,半句廢話也無,左右開弓,提手兩斧砍下六首蛟的余下兩首。我始料未及,更不及阻止。那男子砍殺了惡龍,似是松了口氣,青綠色的龍血飛濺到他身上,他也全不在意。
“白澤哥哥,你怎么把他殺了?”阿辰像是嚇到了,怔怔地問。白澤不接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略略向我們這邊掃了一眼,隨即飛身走了,自始至終未說一個字。
“他不理我?!卑⒊铰柭柤?。
“白澤這小子,還是一如既往的目中無人,冰塊兒臉,沒救了?!蔽艺止鹃g,三青鳥來報,望鄉(xiāng)臺來人了。
“事兒來了,我得走了?!?p> “姐,你走了我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這條丑龍啊?!?p> “哦,你收拾吧。”我拎起打包好的點心和炒栗子,補上一句:“收拾干凈點,以后我還要來喝酒的?!闭f罷飄然離去,留下錯愕的城主大人。

檸檬Q蘆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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