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城外停下,溫泠道:“我們等。”
云夢城依舊很安靜,時間與空間在這里仿佛都沒了意義。
直到夜幕降臨。
斷壁之上,殘垣之中,突然睜開了無數(shù)眼睛。
那是怎樣的場景呢?密密麻麻的一片,整個城市像是一只多眼怪。
那是怎樣的眼神呢?溫柔多情,如同凝視著親密的愛人。
溫泠呼吸一滯,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她聲音縹緲,帶著猶疑,“其實最開始我是發(fā)現(xiàn)了異樣的?!?p> 她看向崔濯。
崔濯也想起來,那時溫泠是示意過他云夢城中有什么在暗中盯著他們。
初入云夢城,溫泠便察覺到窺探的目光。那時面前的墻給她的感覺很不好,她便一劍將墻劈去,這才覺得舒服了些。
直到再次看到這些眼睛,她才重新憶起那時的感受。
也許這就是他們沒被云夢城影響,平安進入云夢澤的原因。
“這些是什么。”崔濯咽了咽口水,艱難道。
沈問澄搖頭,“哪怕是兇神惡煞地看著我也好!”
從來不知道,那樣溫柔的眼神看著你時會讓人如此毛骨悚然。
“你們有大麻煩了?!庇我餍覟臉返湹貍饕舻?。
“進去?!睖劂鏊浪滥笾我鞯膭Ρ?,率先邁開步子。
他們每前進一步,那些眼睛的眸光便轉動一分,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他們片刻。
“那只眼睛盯著我呢。”溫泠突然笑道。
崔濯卻道:“是盯著我?!?p> 沈問澄:“我看著是在盯著我?!?p> 一番話下來,隊伍又重新恢復了安靜。
詭異。
明明什么都沒發(fā)生,他們也走得很順遂,但這并無法令人放心,相反,心始終懸著,每一根神經也都緊繃著。
走到城中央,那座標志性的塔樓突然敞開了巨大的門,吱呀一聲,響徹整個寂靜的夜。
門內是光線穿不透的黑,靜靜地等著來客。
“終于來了?!?p> 不怕出事,就怕什么都不發(fā)生。
路已經擺在眼前,都到了這里,沒有退縮的道理。
三人警惕地走入門中,他們一進來,身后的大門便自動合上。
這種情況倒是見怪不怪,眾人都懶得回頭。
修仙界的門不都是自動開關的嗎?
意料之外的是,高高的塔樓外邊看著高,其實只有一層,路也只有一條。
那是一條旋轉向下的寬敞樓梯,臺階比溫泠還高,她全程都是跳著下去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們才再次接觸到平地。
面前又是一道高大的巨門,門上刻畫著陌生的文字。
“連一個字都有我半個人那么大!”溫泠驚嘆不已地比劃了一番,轉頭看向剩下的兩人,“你們可還記得四葬臺?”
“想忘都不能忘?!?p> “你是懷疑這里是巨人族曾經的據(jù)點?”
溫泠搖頭,“不,大膽一點,或許可以猜測是巨人族曾經通往玄辰界的入口?!?p> 她也不是憑空臆測,云夢城那里的廢墟也不是短時間就能形成的,哪怕修筑的材料是最基礎的青磚,也要很漫長的時間才能將其侵蝕。
這可能是云夢城真正的樣子嗎?
根本不可能。
那么答案只有一個——那不是真正的云夢城。
那片廢墟可能真的是因為巨人族連接玄辰界的通道有變而從地下翻出來的。
推開眼前的門,她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映入眼簾的是高高的城墻。
城門上的牌匾上書寫著鐵畫銀鉤的三個字——云夢城。
修士們穿梭其中,跟外面的修真城鎮(zhèn)沒有任何區(qū)別。
溫泠三人從黑暗中走出來,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人在悄聲議論:“不是封鎖了嗎?這時候還有人進來?”
封鎖?溫泠和師兄哥哥目目相覷。
原來根本不是被困,而是封鎖消息。
“兩個小筑基而已?!边@人興致缺缺地轉身離開。
也有人好奇上前,“道友如何進入這里的?”
“這里是云夢城嗎?我們也不知道是怎么進來的?!?p> 不管路人怎么問溫泠他們都只無辜地睜著眼,說自己不知道。
“我昏迷前看到外面好多眼睛?!睖劂鲅鹱鲂挠杏嗉碌臉幼樱敉舻难劬κM驚惶。
崔濯心道:來了,又開始演了!
“太可怕了!”
眼看著溫泠臉色越加蒼白,周圍的修士終于被轉移了話題。
“那些眼睛最開始并不可怕……”有修士解釋道,“這里便是巨人族通向玄辰界的入口,曾經無數(shù)修士以身為祭,才終于將通道堵死?!?p> “他們自愿留下一只眼睛,一旦通道出現(xiàn)異常,那些眼睛便會流出血淚,透過虛空凝視此方大能,接收到呼喚的大能們便能知曉情況?!?p> “他們的眼神,是眺望家鄉(xiāng)的眼神?!?p> 又有另一個人接著道:“可惜啊……”
“沒想到,也許是接觸巨人族太久,也許是此處殘留了太多巨人族的氣息,那些眼睛竟然被污染了?!?p> “它們不再是我們的守護神,反而會將修士拉入幻境之中,只有找到它、打破它,才能掙脫出來?!?p> 這種意念強烈的幻境是最難應對的,修士很容易被影響、同化,最后成為他們的一部分。
溫泠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竟也尋到了一條生路。
這時,一位女修分開人群走到溫泠他們面前,“你們是御宿宗弟子?”
她身上的氣勢……這是元嬰修士?
溫泠身上穿的便是御宿宗的弟子服,被認出來也很正常。三人不敢怠慢,恭聲應是。
女修略一點頭,然后她水藍色的衣袖一擺,也不打聲招呼,直接帶著他們離開。
四周飛速變幻,很快他們便停在一處院子前。
大門自動分開,一位中年模樣的筑基修士現(xiàn)身向女修行禮,女修略略點頭,直接往大堂邁步走去。
溫泠他們跟在后面,想開口問什么,但女修步子很快,他們只能先跟上。
“你們誰破的陣法?”女修沒顧得上坐下,單刀直入問道。
情況不明,一時沒人開口。
女修或許是發(fā)現(xiàn)自己太過急躁,緩了緩語氣,坐到上首,“你們也坐?!?p> 見他們乖乖照做,女修滿意點頭,“此處是御宿宗在云夢城的據(jù)點,你們的師兄師姐師叔們都在后院住著,你們也不用那么緊張?!?p> “那為何此處沒有宗門的標志?”而且駐地值守弟子必須身著弟子服,剛剛那位守門的修士身上卻只是件最普通的道袍。
女修似是有些不耐煩,卻也沒惱,解釋道,“本座御宿宗莫憂峰首座乘風居士,此處是御宿宗設于云夢城暗處的據(jù)點,不為尋常弟子知曉?!?p> 她拿出一枚玉符晃了晃,星辰圖加上莫憂峰的標志,她的身份顯露無疑。
“拜見前輩,”溫泠三人連忙行禮致歉,沈問澄向前一步道:“請恕弟子冒犯?!?p> 不等他們彎下腰,乘風居士便施法打斷,“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是誰破的陣法?”
溫泠眨眨眼,心虛地摸摸鼻子。
既然云夢城是被大能們封鎖的,那她破壞了人家布置的陣法,是不是闖禍了?
“是弟子?!彼龑擂我恍Γ缓筅s緊垂下頭。
“你叫什么?”乘風居士饒有興致的目光落在溫泠身上。
“弟子溫泠?!?p> “可有拜師?”
“家?guī)煕Q明子?!?p> 決明子?乘風居士也是林月卿那件事的見證人,沒想到這便是決明子命中注定的五徒。
“你怎么破除的陣法?”
她既為莫憂峰首座,陣法造詣必然是不低的,云夢城外的防御陣法雖說不是她最擅長的防御陣法,但隱匿幻化的效果也不差。
她本是感受到陣法被破,今日才將其修補好,沒想到回來便見到幾個誤闖此地的宗門小弟子。
他們怎么進來的,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嗎?
來了,終于說到了正題。
溫泠平靜地將剛剛在腦中編造的,“弟子也是誤打誤撞,竟然在推算時犯了個錯誤,倒恰恰算出了生門?!?p> 乘風居士忍不住挑眉,她本來也沒覺得一個筑基弟子能真正破除她的陣法,但這樣也能說明溫泠離答案很近很近,了不得??!
可惜這樣的好苗子怎么就被決明子搶了去?
她心中遺憾不已。
“你的陣法是自己鉆研的還是有人指導?”御宿宗開的陣法課都很籠統(tǒng)、基礎,真正專業(yè)的,仍需大師的引導。
“幸得九玄前輩教導?!?p> 實際上,溫泠至今也不知道九玄的真正身份。
她只是覺得很奇怪,溪鳴澗冷清得簡直不像修士居住的地方,沒有訪客,也沒有雜役,只有九玄一個人。
而且他似乎從來不會出現(xiàn)在其他人面前,他沒有味覺,情緒寡淡,游離在人群之外,日復一日獨自守著冷清。
“九玄前輩?”
乘風居士猛地站起,不可置信地徘徊了幾次,提高聲音向溫泠確認,“你說你認識九玄前輩?”
溫泠被她那激動的樣子嚇了一跳,茫然點頭,“是的?!?p> 乘風居士像是個見到瑰寶的孩子,將溫泠拉過來坐到自己旁邊,把崔濯兩人趕出去,一副要與她促膝長談的樣子,“你說的九玄前輩長什么樣?”
溫泠無需回憶,脫口而出,“溫潤皎潔,銀發(fā)白衣?!?p> “對!就是他!”乘風此刻簡直無法表述自己的激動。
“九玄前輩怎么了嗎?”溫泠依舊很茫然。
乘風居士看著她的神色,訝異道:“你不知道他的身份?”
溫泠確實不知道。
最初九玄強調過,讓她莫要透露他的身份。
但隨著溫泠陣道造詣越來越高,她和九玄見面也越來越頻繁,這件事尋常人有心便能發(fā)現(xiàn)端倪。
溫泠還曾擔憂地詢問過九玄,但他只笑著說他不介意。
“九玄前輩,可是九天玄明陣的陣靈??!”乘風居士眼中滿是向往,“你知道陣靈嗎?擁有陣靈的陣法,可以比擬數(shù)位同階修士,陣法師若是能創(chuàng)造出擁有陣靈的陣法,便意味著他的陣法造詣已臻化境!”
陣法一道,如宇宙之大,如江河之廣,不知道有多少陣師,終其一生,為其癡,為其狂,只為吃透一種高階陣法。
身為御宿宗弟子,被九天玄明陣庇護著,是他們的幸運。
但身為陣法師,若能參透九天玄明陣,便是朝聞道,夕死可矣!
乍一得知這樣的消息,溫泠比她想象得要平靜。
或許說,很多事老早就有了征兆。
九天玄明陣在御宿宗就是一個傳奇,弟子們說起它是崇拜、是敬畏,是對御宿宗滔滔不絕的敬仰。
可是溫泠得知他這一重身份卻并不覺得開心。
九玄雖為陣靈,卻已有了人性。
他的情緒一向極淡,但人非草木,總會有自己的心思。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次死里逃生之后見到的九玄,見到的他眼中的沉痛與擔憂。
溫泠見過他若無其事地遮掩著觸覺、嗅覺寡淡的樣子,見過他屹立時看向御宿宗的驕傲自豪。
他耐心、體貼、周到、包容,身上總是帶著她喜歡的點心、小飲。
他的竹屋里永遠為她留著一盞燈。
但他太孤寂了。
溫泠只要想到他那煢煢孑立的身影,便覺得喘不過氣來。
乘風居士本來還在興致勃勃地講著九天玄明陣的豐功偉績,卻見小姑娘突然紅了眼眶。
她說什么了?怎么就把人惹哭了呢?
乘風居士手足無措地看著溫泠,溫泠眼淚一滾出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腦子一抽,甩了個凈身術。
溫泠悲傷的情緒一堵。
臉上干干凈凈,白白嫩嫩,連風塵仆仆趕路惹上的塵埃都被清理得一點不剩。
乘風居士可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動作不合時宜,尷尬地將掐訣的手背到身后,訕訕一笑,“那啥,這法術挺管用?。 ?p> 氣氛反而更尷尬了。
溫泠傻愣愣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乘風居士頂不住,匆匆忙忙地告辭,飛快地消失在大堂中。
溫泠噗哧一笑,果然宗門的元嬰長輩個個都是寶。
她拿出一枚留影石,調整好位置對準自己。
“九玄,你知道我現(xiàn)在在哪里嗎?”
她粲然一笑,絮絮叨叨地講起最近發(fā)生的事。卸去平時習慣了的微笑,表情生動,手舞足蹈,活潑得不像個修士。
“沒想起來還不覺得,想起了就覺得有好多話想和你說,等著我回御宿宗,給你帶禮物。”
說完這些,她拿出存了一段時間的留影石,將里面的畫面移到挾仙令中。
在這里無法傳信,等到云夢城的事一了結,再全部發(fā)給九玄看。
“哼,也不知道那位九玄是什么人,值得你這副眼巴巴的樣子?!蹦慷昧巳^程的游吟突然冷不丁開口。
溫泠歪頭想了想,道:“那是對我很好很好的人。”
然后,她又轉頭看向游吟,“我以后會對你好一些的。”
游如玉雖然不像九玄那樣只能困守一方,但身為劍靈肯定也不如人類自由,推己及人,溫泠難免對他多了幾分寬容。
游吟劍哼哼兩聲,嘀咕道:“你可得說話算話?!?
純禧
雖然只有一章,但四千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