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一世珍品
林秘書與我會心一視,均感任老的舉止、情緒實是異乎尋常。
先是透過車窗望著楊淑的背影怔怔出神,兀自叨念著莫名其妙的話語。
此刻又是這般對著一件棉衣而情難自已,難不成這就是老年癡呆癥狀的先兆?實是令人擔憂。
“小李,這棉襖是自家人紉的,還是……在市面上買的?”良久,任老撫摸著棉衣,深沉地問道。
“呃……這是我伯母親自手紉的呀,不久前,我還曾看到過伯母拿著這塊布料做著針線活,卻不知是紉給我的,這……”對于任老突如其來的詢問,實在令我不解。
更不解在這即將蹬機的節(jié)口,任老為何會盯著這件再尋常不過的棉襖牢牢不放。
“這棉襖的手工制作工藝,實是讓我……睹物思人啊,這靈巧、精致的做工,我是再熟悉不過了。你們看,尤其是這紐扣,是由布料打結而就。就這種打結工藝技巧實是別具一格,就不是一般的裁縫師傅所能做得到的。不瞞你們說,這種獨特的手工技藝,就是我當年的結發(fā)妻子徐招男在閑暇之余歷經千針萬線才琢磨出來的。怎曾想,此時……又能一睹她獨特的手工技藝。”任老反反復復地撫摸著棉襖上精細的手工縫紉工藝,久久不舍離開,情到深處,已是淚眼婆娑。
少頃,任老示意林秘書將隨行的一個密碼箱打開。但見他抖動著雙手,從箱子的最底層翻出一件久已褪色的上衣。
這上衣甚是陳舊,但卻干干凈凈,折疊得整整齊齊,顯然是保存得甚是用心。
任老將這件褪了色的上衣放在床上,用他抖動的雙手緩緩舒展開來。
他很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將這“珍貴”的上衣觸破。然后,將我的新棉襖與這件“珍貴”的上衣并排擺放在一起,哽咽著道:“你們看……”
擺放在一起的兩件衣服,雖然是一新一舊,一厚一薄,布料、顏色均不相同。但是,但凡有點兒眼力見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無論是做工、款式,都如出一轍!
尤其是紉在衣服前身的手工制作紐扣,其獨特的形狀、樣式、大小程度,以及紐扣間的均勻排列間距,都別無二致。這般精細的手工工藝,仿佛出于同一人之手。
一時間,不由我心下愕然!
“好漂亮的手工技藝,這針線真是精細、慎密!做為女人,真的好羨慕這種心靈手巧。難能可貴的是,這兩件衣服簡直出于同一人之手!”看著眼前一新一舊兩件藝術品般的衣服,林萍情不自禁地觸摸起來,欣賞、崇敬之色溢于言表。
“咳……這件上衣,陪了我五十多年了,每當思念她時,就拿出來瞧上一陣子。孰不知,世上竟還有似她這般心靈手巧之人,縫紉手藝又如此難分軒輊。”任老悉心收起他那件“珍品”,連連唏噓不已。
“這……怎么可能?我這件棉襖明明就是伯母親手紉的呀,又怎能與任老的這件如出一轍?任老的……太太早已去世多年,我伯母的縫紉手藝又怎能與她別無二致?”兩件衣服,相差數十載,其手工工藝卻如出一轍,一時間,大家都心照不宣,不由我甚感納悶。
“小李,你伯母有多大年紀,是哪里人氏?”正值我迷茫間,卻聽得任老迫切地問道。
“呃……我伯母大約五十歲左右吧,桃花鎮(zhèn)人呀?!睂τ谌卫贤蝗缙鋪淼脑儐?,我甚感詫異。
“咱們應該去見見你的伯母,當面向她咨詢一下,她精致的縫紉技藝受教于何人。說不定,從縫紉技藝這當口,就能多少了解到一些有關任老妻女的音訊。眼下,這也是唯一的一線希望?!绷置貢呛蔚鹊拿翡J,已深感事態(tài)苗頭,隨即不適時宜地提議道。
“好啊,就現在么?”聽林秘書這話,乃勢在必行,盡管覺得她這是急于求成,甚至有點兒不可思議,但也不便拂其之意。
“任老,要不,返程暫且做罷?”林秘書遂向心緒不寧的任老望去。
任老沉重地點了點頭,仿佛久陷于黑暗之中,終于尋得一線光亮,并悲喜交加道:“俗話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時下,我已年過八旬。近來頗為尋女未果之事而終日心神不寧,夜不能寐,不定哪天就會撒手人寰,尋親未果,將會是我畢生的缺憾。這件棉衣,莫名地讓我有一絲……親近之感。總覺得與我那已故的內人頗有淵源。若是能從這棉衣的縫紉技藝上尋得妻女的音訊,即便是撒手人寰,我也能瞑目了。至于集團事宜,一切由董事會決策就是。”言畢,略有沉思,隨即向我征求道:“小李,咱這就返回武城登門造訪,可有不妥?”
“好吧,應該沒什么不妥,鄉(xiāng)鎮(zhèn)人家,大多休息的晚,況且,尋親之事延誤不得?!睂ζ夼粲?,任老實是望眼欲穿,頗有立刻前往之意。若不應允,恐怕他老人家又會是一個不眠夜,于情于理,皆應前往。
“林秘書,給司機小苗講,看能否聯系一輛越野車?!睂びH心切,任老更是雷厲風行。
尋親無果之際,竟意想不到地見到與先室如出一轍的縫紉技藝。這對任老來說,無疑是黑暗中的一束光亮;又如一個溺水者,在面臨喪生之際,卻奇跡般地抓住了一顆救命的稻草。
以任老的身份,想用一輛越野車,自是一句話的事兒。一行四人草草吃了晚餐,便又往返武城鎮(zhèn)。
此時,馬路上的積雪足有一磚厚。為了安全起見,二十多公里的路程,越野車也足足跑了一個多小時。
到達伯母的住處時,已是晚上八點鐘了。
由于時值晚飯后休息時間,任老讓我先獨自回家,向伯母她們說明來意,以免驚擾到她們。
“咋這時候回來了,晚飯吃了沒?快進來暖暖身子?!睏钍缒概畟z正在看電視劇,見我突然而至,楊淑甚是驚喜地幫我清理著頭發(fā)上的雪花。
“吃過了?!蔽叶辶硕迥_,以免將沾在鞋子上的雪水帶進室內,“此時回來,是這樣子的……”基于任老他們還在外面等候,我簡單地向伯母她們說明了來意。
“哦,那就快讓他們來家里坐吧?!钡弥锌腿藖碓L自己,伯母頗有詫異之色,隨即讓我快去邀請客人來家里,以免讓人在外受冷。
我不清楚任老是懷著怎樣的一副心情,要來見我伯母她們母女倆的。
但我看得明白,自從上了車,一直到我家門口,任老幾乎都沒有主動說過一句話,只是獨自怔怔地出神,想必他的心情極為復雜而沉重。
從大街到我家,也就三十米左右的距離。
當我引領著任老到我家時,就這三十米的距離,任老的步伐明顯比平時緩慢很多。
我原以為他是擔心雪天路滑,便伸出手臂欲以攙扶。卻被他推辭的手勢拒絕了,他硬是要堅持獨自緩慢行走,想必是心情所致吧。
進得院子里,在路燈的照耀下,在皚皚白雪的映襯下,整個院落光耀明亮。
光亮的院子里,楊淑正在為客人的來訪而打掃著積雪。她高挑的身材,清秀的面頰,依然清晰可見。
望著眼前清秀明艷的女孩,任老卻莫名地止住了緩慢前行的腳步。只是怔怔地、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楊淑。眼神之驚異,仿佛看到了今世不可能再現的模樣。
又是這般異常的舉止和眼神!
剎那間,不由自主地讓我記起,就在今天下午,楊淑給我送棉襖時,任老就是這副眼神,無甚差別,一樣的目不轉睛,同樣的怔怔出神!
再有就是,任老初次看到楊淑時,除了異常舉止外,好像還在自言自語著什么“太像了……”
此時此刻,不由我心下暗忖:楊淑的音容笑貌,為何能令任老的反應如此異常?
難不成,自己的未婚妻,很像任老記憶中的某個熟人?
并且,這個“熟人”,與任老之間的關系應該絕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