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天子移駕桂林 空庵周旋長沙
話說左藤回宮后,向天子奏明情況,并下旨何騰蛟火速回宮,稟報前線軍情。此時,清軍已經(jīng)攻下岳州,正向長沙進(jìn)軍,長沙一片混亂,何騰蛟望風(fēng)而逃,駐守衡州,而清軍稍作休整,再次南下衡州,何騰蛟再次棄城逃跑,退守永州,孔有德一路追擊,劍鋒直逼武岡、永州,但由于酷暑難耐,北兵并不適應(yīng),因此暫守長沙、衡州,戰(zhàn)事暫時告一段落。何騰蛟在永州稍作安頓,便按圣旨,來奉天府面見皇帝。
在得知戰(zhàn)事吃緊,前方一片潰敗,朝廷大員無不惶恐。這日朝會上,天子問道:“前方戰(zhàn)事,眾卿家已知曉。當(dāng)前之計,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頓時鴉雀無聲。
“何督師,你是與虜征戰(zhàn)多年,依你看來,如之奈何?”天子朝何騰蛟望去。
“以微臣之見,不如退守廣西,積蓄力量,再伺機(jī)與敵決戰(zhàn)?!?p> “何督師可是逃跑成了習(xí)慣,如今三湘盡入敵手,只怕到了廣西,聞見敵軍,督師還是主張?zhí)优馨?。”東閣大學(xué)士吳炳譏笑道。
“吳大人是何居心?天子要我說出意見,我與韃子交兵幾年,深知不可戰(zhàn),故而認(rèn)為暫避敵鋒芒,如今長沙、衡州盡失,奉天豈可久戰(zhàn)?”何騰蛟不甘示弱。
“只怕是督師被敵軍嚇破了膽吧,你坐擁數(shù)十萬兵馬,如今一觸即潰,丟失大批城池,皇上應(yīng)速治罪,以謝天下?!眳潜鈶嵉恼f。
“吳炳,你是什么意思?如今國土大片淪喪,應(yīng)斬何人?所謂清談?wù)`國,吳大人既然如此志氣,你為何不去與敵對陣?”何騰蛟義憤填膺。
“都不要說了,如今大敵當(dāng)前,應(yīng)當(dāng)想對敵之策,豈能自亂陣腳?”天子呵斥道。“安國公,你的意思呢?”
“不如降之!”劉承胤脫口而出。“戰(zhàn)則必敗,降則可保宗廟,并可保全我三湘父老?!?p> 有幾個聲音附和道。
“不能降!”一個聲音厲聲道:“我太祖開辟萬世基業(yè),到如今已傳近三百年,豈能向韃子屈膝?諸位忘記了弘光、隆武之事嗎?近在咫尺,都忘記了?還是只想著自己祿位?”
眾人一看,乃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左藤。天子看了一眼左藤,贊許的問道:“依左卿家之見,應(yīng)如何退敵?”
“自從甲申之變起,朝廷兵馬屢戰(zhàn)屢敗,其原因在于,我軍一聽到韃子兵到,則如談虎色變,并不在寡,而在于士氣不振,遍地降將、逃將。如此下去,早晚被敵所擄。如今正是我軍重整士氣之機(jī),在此一戰(zhàn),即可鼓舞全國士氣,其他州縣必將響應(yīng),則大事成矣!目前韃子占據(jù)長沙、衡州,而寶慶、奉天、永州均還在我軍之手,在湘兵馬尚有數(shù)十萬,敵兵不過幾萬人,我軍多為三湘兵馬,敵軍多乃北兵,水土不服,不知地理,于我軍大為有利。況且敵軍在岳州已經(jīng)屠城,如今三湘父老同仇敵愾,必能重創(chuàng)敵軍?!弊筇僬裾裼性~,落地有聲。
“左大人之論,振人耳聵,大丈夫當(dāng)如是也。臣附意?!眳潜d奮的說。
見何騰蛟、劉承胤均無話說,天子不知其意??稍谶@幾處兵馬,均為二人節(jié)制,如他們不同意堅守抗敵,也是沒辦法的。于是問道:“何愛卿,你意下如何?”
“微臣謹(jǐn)遵圣訓(xùn)!”何騰蛟無奈。
“那好,就在此,望眾卿家建功立業(yè),振我國威!”天子見何騰蛟已經(jīng)答應(yīng),而劉承胤又是何多年部下,受何的提攜,因此也不再征詢他的意見。
見何騰蛟如此答應(yīng),似乎很勉強(qiáng),而劉承胤又未發(fā)表意見,左藤甚是擔(dān)憂,可也不好說什么。接下來,皇帝也沒有再找何騰蛟商議如何逃出武岡的事情,認(rèn)為既然在此殲敵,正是自己御極宇內(nèi),在軍中立威的大好時機(jī),于是便定下心來,仍在奉天府行宮居住。
但是兵部左侍郎傅作霖等,卻在朝外找到何騰蛟,并向他訴說了當(dāng)日劉承胤逼宮之事,以及迎回天子后的跋扈。何騰蛟大怒:“豎子安敢如此?”
于是便與傅作霖等聯(lián)名上書天子,請求移駕桂林,并說道:“自古天子就沒有在跋扈將領(lǐng)的庇護(hù)下,成就大業(yè)的,再說武岡地方,地狹人稀,不足以成為天下之都。誰敢阻擋皇帝移駕,臣將與天下共誅此賊?!碧熳涌吹酱藭跏前参?,但是其一,受制于劉承胤勢力,并不能確保安全離開,其二,已經(jīng)決定在此殲敵,此時棄城而逃,則三湘必將全部落入敵手。于是思考再三,還是決定留下抗清。
劉承胤得知此事,勃然大怒。本來就擔(dān)心何騰蛟此次入朝,必不懷好意,其兵馬已經(jīng)駐守寶慶、永州等地,大有進(jìn)入武岡的勢頭,如此一來,他日必將被何騰蛟取代。又見他上書盡是針對自己,只差指名道姓了,甚是氣氛。料想,你現(xiàn)在還在我的地盤,尚且如此,他日必成大患,于是帶兵直闖何騰蛟住地。
“何大人,我奉皇上旨意,請你交出督師大印?!眲⒊胸烽_門見山。
“圣旨何在?”
“這是皇上口諭,圣旨即刻便下?!?p> “笑話,此乃節(jié)制湖廣及江西大部的幾十萬兵馬大印,豈能草率交割?”何騰蛟嚴(yán)肅的說。
劉承胤大笑道:“哈哈,幾十萬兵馬?湖廣及江西?如今這些地方盡皆落入敵手,你所統(tǒng)兵馬亦聞風(fēng)逃竄。天下還有誰比我更能勝任此督師一職?”
“劉總兵,當(dāng)初我見你有些氣概和武藝,從參將升汝為副總兵、總兵,將武岡駐軍交付于你。汝如今豈敢如此欺辱坐主?”
“笑話。難得大人如今還在談當(dāng)年之事,我都已經(jīng)忘記了,當(dāng)年大人拉攏提拔,也是為了讓我為大人所用吧,再說了,從參將到副將,可是您的前任任命的,大人何須自立功勞?如今單憑我手中兵馬,也能威震三湘,當(dāng)日之事,不提也罷?!眲⒊胸窅佬叱膳?p> “哈哈,劉承胤,你真以為自己兵強(qiáng)馬壯?我雖與清軍屢敗屢戰(zhàn),可我兵馬都是久戰(zhàn)之士,你一個跋扈武人,如何節(jié)制?麾下數(shù)十萬兵馬,頃刻間令你灰飛煙滅?!焙悟v蛟大笑。
劉承胤乃帶兵之人,頗知在軍中,單憑資歷,自己就不可能成為湖廣之主。因此賠笑道:“也是,也是。督師請便,在下告辭?!?p> 劉承胤憤怒的走出,其幕僚對他輕聲道:“國公爺不需生氣,我料何大人不日將返回永州前線,國公爺何不在路上設(shè)伏,將其殺死,豈不除去后患?”劉承胤立馬興奮起來,著手安排此事。
卻說左藤下朝后,再次面見天子,表達(dá)自己對何騰蛟和劉承胤的擔(dān)憂,天子便命其再來探聽何騰蛟虛實。何騰蛟便將自己將遵守朝會承諾,與敵軍血戰(zhàn)永州,寶慶,又將劉承胤奪印之事告知,左藤不禁驚出一身冷汗,說道:“未想此賊竟如此喪心病狂,敢奪兵馬大?。 ?p> “是啊,也怪我當(dāng)年識人不明,釀成苦果?!焙悟v蛟嘆了口氣。
“此事,我將奏明天子,他日定將其誅滅九族。那大人何時動身返回前線?”
“就這幾日吧,前線如此吃緊,我還要與諸將商討如何破敵,屆時只怕劉承胤不能配合,我孤軍作戰(zhàn),只怕難保?!?p> “大人要做好劉承胤拒不出兵的準(zhǔn)備。還有,大人此次返回,還需謹(jǐn)慎,我料劉承胤必定在途中設(shè)伏?!弊筇僬f道。
“若如此,我當(dāng)如何?”何騰蛟焦急的說。
“我讓徐靖之大人派一百兵馬護(hù)送大人,大人可多設(shè)疑兵,可保無虞?!弊筇僬f道。
“如此,多謝大人相助?!?p> 卻說孔有德攻占岳州后,下令屠城,城中百姓,無一幸免。因此得知何騰蛟棄城而逃,長沙已成為一座孤城,被清軍攻下,只是時間早晚而已。靖之等焦慮不已,如此一來,城中幾十萬軍民,何以生存,急忙找周炳榮、左藤等來到私塾商量對策。
“大哥,三弟,如今長沙必朝不保夕,我擔(dān)心清軍必定屠城,這可如何是好?”
“二弟,我也沒有辦法??蓯旱目子械?,也曾是我朝官員,降敵本已不可饒恕,更何況如此屠殺同胞,與禽獸何異?”
“大哥,我聽說,雖然孔有德在前線征戰(zhàn),但是坐鎮(zhèn)的確實洪承疇。應(yīng)該共有幾路兵馬南下,我料此次攻占長沙,洪承疇必在軍中!”
純貞正準(zhǔn)備給眾位上茶,聽得如此說,便插嘴道:“這洪承疇是不是就是原大明薊遼督師?”
“你如何知道?”左藤微笑道。
“哦,我聽爹爹說起過,此人原來因犯事入獄,幸得爹爹救助,才被釋放?!奔冐懞芷届o的說道。
“竟有此事?”靖之幾乎眼珠都要掉出來。
“真的嘛。”純貞見靖之似乎不信,著急了,還不忘嬌氣的瞪了他一眼。
“既然如此,那就有辦法了?!本钢笮ζ饋?。
“二哥,你有啥辦法,快跟我們說說啊?!敝鼙s早就急不可耐。
“二位兄弟請隨我來。”他向周炳榮眨眨眼,周炳榮還是似懂非懂,但也只好跟著。
“文遠(yuǎn),等一等?!奔冐懽烦鰜怼?p> 靖之停下來了,左藤立即把周炳榮拉走了。
“純貞,什么事?”靖之不想讓純貞生氣,只能留下來。
“你是不是找到爹爹了?”純貞瞪大眼睛望著靖之。
“這……沒有……”靖之不想告訴純貞,怕他難過。本來已經(jīng)傷心過了,如果再知道突然又有了消息,必定還會更加難過,其次,也是先生囑咐過了。
“你不用瞞我了,文遠(yuǎn),你可能騙的了別人,但是你騙不到我?!奔冐戉狡鹦∽欤侨藨z愛,靖之都想攬入懷中,盡訴離別之苦,思戀之情。
“是的,可是我答應(yīng)了先生,不能告訴你還有家人。”靖之面露難色。
“這樣,那不如你告訴左大人,再讓左大人告訴我,或者你不說,然后帶上我,不就好了?”純貞嫣然一笑,媚態(tài)百生。
靖之無奈,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嘛。再說此次先生如果真的去長沙,必將轟動天下,到時候還有誰人不知先生行蹤呢?
“那既然這樣,你就隨我來吧。哎,我就知道拗不過你?!本钢魂嚳嘈?,可是他又是多么情愿為身邊的人,哪怕觸犯什么清規(guī)戒律都可以。
幾人一路說說笑笑,不一會便抵達(dá)承天寺,也是說來奇怪,當(dāng)年第四代岷王修建此寺時,便取名承天寺,似有靈犀,今日天子臨幸武岡州,改名為承天府,如有讖言。
四人齊跪于禪房外,不敢驚擾空庵大師靜修。靖之說道:“空庵大師,我徐靖之及周炳榮等,有重要事情面見大師,事關(guān)我三湘百萬士民生死,大師!”
“這位居士好生無聊,我已幾次告知閣下,請不必驚擾,你為何還要食言?你等請回吧,我不會見你們的?!崩锩?zhèn)鞒鱿壬穆曇簟?p> “爹爹,孩兒看你來了,孩兒甚是想念您老人家?!奔冐懡K于哇的哭出聲來。
“先生不開門,我等唯有長跪不起?!敝鼙s說道。
里面鴉雀無聲,靖之等只能跪在檐下,偶有三三兩兩圍觀的僧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議論。住持慢慢過來,驅(qū)散圍觀者,看到眾人如此,也只是搖搖頭,過來勸解道:“諸位居士,何故如此?空庵既已經(jīng)出家,則已六根清凈,豈能再為俗世煩擾?”
“大師,我等非為私事見大師,只是如今韃子兵馬席卷三湘,生靈涂炭,胡兵野蠻,一進(jìn)城便要屠殺百姓,我等望大師出山,拯救萬民于水火。佛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這是千萬條生命。”靖之著急的回住持。
“可是即便于此,空庵師弟四大皆空,又能做什么呢?”空逸大師喃喃道。
“此次清軍統(tǒng)帥為洪承疇,原為我大明督師,曾深陷囹圄,先生曾經(jīng)搭救,因此曾施恩于他。我等希望先生面見敵酋,曉之以理,以拯救萬民。”靖之道。
“原來如此。天意如此,這就看你等緣分了,老衲既不勉強(qiáng),也愛莫能助,諸位請自便?!?p> 住持走后,諸人依然靜跪。約黃昏時分,門開了,靖之等抬頭一看,只見先生正在打量著他們,輕聲的說:“進(jìn)來吧?!?p> 諸人進(jìn)入,純貞說道:“爹爹,您究竟是為了什么?何至于此?”說著又是淚流滿面,她見父親曾經(jīng)叱咤風(fēng)云,談古論今,如今卻一身袈裟,遁入空門,痛哭失聲也是自然。
“女施主,切勿如此。出家人四大皆空,請勿再與貧僧論及塵世,擾亂貧僧清修,阿彌陀佛?!毕壬皖^說道,眼睛回避看到純貞。
“大師,我們此次上山,只為大師拯救萬民?!敝鼙s見到大師有些悲傷,急忙轉(zhuǎn)移話題。
“你們門外所言,我已知道。貧僧愿只身前往,非為爾等相求,只是不愿人間再有地獄。”先生已經(jīng)熟思過,因此直言相告。
“如此,兩位兄長還有大事辦理,就讓學(xué)生陪同先生吧。先生準(zhǔn)備何時動身?”周炳榮說道。
“既如此,則事不宜遲,明早就出發(fā)。你們請回吧,貧僧要坐禪了?!毕壬允禽p輕的說道。
“爹爹,您就真的不想再見到女兒嗎?女兒日夜都在思念您,多想伺候您到終老,多想再聆聽您的教誨?!奔冐懭滩蛔≌f道。
“女施主,貧僧已是出家之人,何苦再提起這些,讓老衲難過,擾亂我清修?不過貧僧有一言相告,請你記住?!贝髱熣f道。
“爹爹請說。”純貞喜出望外。
“當(dāng)年我與老王爺定下婚約,如今戰(zhàn)火紛飛,路途隔斷,我知老王爺也已經(jīng)過世,而老衲又遁入空門,此婚約已無人再知,也無法再履行,你的終身大事,還應(yīng)由令堂做主?!毕壬粗冐?,喃喃的說道。
“爹爹,那我和文遠(yuǎn)?……”
“女施主請勿再多言,我已說完,請回吧。”
純貞見父親如此言語,只能退出。一時間,悲痛萬分,嚎啕大哭,靖之則急忙安慰,也是心亂如麻。靖之得知先生所言,再次精神抖擻,容光煥發(fā),可見純貞一臉悲傷,也不好再論及私情,一路上,眾人皆無話。
靖之送純貞到門口,依依不舍道:“純貞,你不請我進(jìn)去坐坐嗎?”
“文遠(yuǎn),太晚了,我此刻心亂如麻,想一個人靜靜。改天再說好嗎?”純貞溫柔的看了靖之一眼,靖之點點頭。
第二日一早,周炳榮騎一匹牽一匹,直奔承天寺,大師已在山下等候,二人催馬出發(fā),直奔長沙。由于長沙守將已經(jīng)投降,因此清軍也已于幾日前占領(lǐng)長沙城。二人此時饑腸轆轆,因此在距離長沙幾里遠(yuǎn)的地方找個館子吃點東西,順便打聽城內(nèi)虛實。
“店家,隨便上幾份素菜素酒。”周炳榮吩咐道。
不一會,店家取出酒菜,說道:“客官請慢用?!?p> 周炳榮問道:“敢問店家,如今兵荒馬亂的,你還不跑,還敢在此經(jīng)營?”
“小的世居于此,任憑他兵荒馬亂,我只是做自己的營生。只是如今生意冷淡,不好做啊。”店家說道。
“聽說韃子兵一進(jìn)城就屠殺百姓,你不怕嗎?”周炳榮問道。
“怕是怕,不過我終究不是城內(nèi)百姓,清兵總不能將山野村夫也殺死吧。不過我們村還是很多人都往南逃跑了,哎,家母年事已高,不能跋涉,我也是沒辦法。如今田地荒蕪,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钡昙铱迒手槨!皟晌豢凸俨皇潜镜厝??”
“不是,我們是外地僧人,來此處辦點事。”周炳榮隨口說道,也不知這么說是不是合理,不過對方估計也不會仔細(xì)琢磨?!扒遘娺@次入城,沒有大開殺戒嗎?”
“這個倒沒有。不過戒嚴(yán)了,我聽一個親戚說,城內(nèi)抓了不少人,都是原來的達(dá)官貴人,聽說過幾天就要問斬呢。”店家說道。
“我聽說長沙都是投降的,怎么還要抓人?”
“這個我也不清楚了??凸伲@些東西還是少打聽,現(xiàn)在城內(nèi)戒嚴(yán)了,我說你們還是能夠不進(jìn)城,就最好不要進(jìn)去,辦完了事情,趕緊走吧。”
“謝謝店家?!?p> “先生,你看我們?nèi)绾尾拍芤姷胶槌挟??”周炳榮輕聲的請示先生。
“我們就直接在城門關(guān)口說見洪承疇,胡兵必帶我們進(jìn)去,也免得我們四處奔走,招來禍端?!?p> “先生所慮極是。”
二人片刻就到了城門口,此時,城內(nèi)已經(jīng)戒嚴(yán),哪里有什么人進(jìn)出。官兵見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年輕人過來,便喝問:“干什么的?”
“我們有要事面見你們洪承疇大人。”先生嚴(yán)肅的回道。
“你們是什么人?找我們洪大人何事?”
“你速去稟報你的長官,就說湖廣武岡故人求見洪大人,有要事相商即可。”先生輕蔑的說道。
“你等著?!边@位看起來像是負(fù)責(zé)人的長官,應(yīng)該也是見過一些場面,見來人如此氣焰,必是非常之人,不可等閑視之。于是叫來一名兵士,“你速去奏報洪大人,按照這位大師所言。”
不一會,兵士回報,有請先生。于是在這位兵士帶領(lǐng)下,二人進(jìn)入長沙城內(nèi)。周炳榮見并未出現(xiàn)大規(guī)模殺戮,只是街頭不再有人來往,也無商戶開張,一片蕭條之像,可嘆如此山河,竟落入胡兵之手,所謂江河日下啊。
來到原布政司衙門前,這應(yīng)該就是洪承疇的官邸了。二人進(jìn)入,只見一位清朝大官模樣的人拱手迎接,“恩師快快請進(jìn),有失遠(yuǎn)迎,還望恕罪?!蹦侨斯ЧЬ淳吹恼f。隨手一擺,眾隨從皆退下。
“洪大人果然威武,勝似當(dāng)年啊?!毕壬淅涞恼f道。
只見那人一頓面紅,作揖道:“不敢不敢,晚生豈敢在恩師駕前不敬。不知恩師此番前來,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dāng),聽說洪大人每入一城,必濫殺無辜,岳州城便是大人杰作。”先生生氣的說道。
“先生,帶兵之人,豈能不殺生?”
“但是也不能濫殺。你也是飽讀圣賢之書,怎么搖身一變,不僅官服變了,難道圣賢之道也變了?你如此行事,如何面對祖宗,如何立足于天地?”
“先生,岳州城堅守不降,也令我軍損失慘重,我下令屠城,也是奉攝政王旨意。如今長沙已降,我并未屠城?!?p> “如此旨意,你本應(yīng)當(dāng)以理抗?fàn)帯>退愀某瘬Q代,自古也是天意,但是百姓何罪,你手握生殺大權(quán),如何將圣人說的恕道,說的仁政拋之腦后?即便清朝當(dāng)立,這日后也是你大清臣民,怎么能如此屠殺自己臣民,哪有主人隨意殺死自己奴才,只有賊人殺死物主!”先生惱羞成怒,見對方低頭不語,接著說:“我問你,現(xiàn)在是否已被你捉住了大量長沙百姓?”
“已有幾百名敵對分子,他們可不是普通百姓。”洪承疇被先生一頓訓(xùn)斥,不情愿的說道。
“彥演(洪承疇字),你如何得知此為敵對分子?可有證據(jù)?”先生見對方有些不情愿,連忙改換口吻。
“暫時沒有證據(jù),不過這些人都是前明士大夫……”洪承疇一出口,就感覺說錯了,慌忙糾正:“是前明余孽,敵視我大清久矣?!?p> “這些就都是莫須有之罪了。洪大人如此說,那我豈非也是前明余孽?曾經(jīng)大家都是一朝稱臣,同僚一場,自然對前朝之事了然于胸,可是大人別忘記了,如今攝政王的留頭不留發(fā),留發(fā)不留頭,可是顛覆中華幾千年傳統(tǒng),百姓豈能相容,如此天下人必反,你又豈能殺完?如果要殺,請從老朽起?!?p> “恩師嚴(yán)重了,嚴(yán)重了?!焙槌挟犚娤壬咽鞘芰私涞暮蜕?,頭上一發(fā)不存,豈能相比,不禁有些發(fā)笑。說道:“我也是進(jìn)士出身,先生之言,不能不知。待我過堂審過,如無敵對行為,我必不殺人?!?p> “請洪大人立即釋放被關(guān)百姓,以示大人仁義之心,則三湘之地,可傳檄而定,豈非一舉雙全?如大人今日不能釋放,則將老朽同等關(guān)押,若殺頭,則從我起?!毕壬x正言辭。
洪承疇見先生如此堅決,曾經(jīng)又是自己救命恩人,是自己前科進(jìn)士,可謂前輩,在前朝為官清正,真乃出淤泥而不染。自己雖然已經(jīng)降清,確實所作所為,難為天下英雄所納,再造殺戮,只是徒增惡名,他日天下大定,必為良弓走狗。因此思索了片刻,說道:“恩師對在下有再造父母之恩,豈能無理?我這就下令放人?!?p>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老朽這就告辭?!毕壬鹕頊?zhǔn)備回去。
“不忙,不忙,我與恩師多年未見,今日難得一聚,恩師需多住幾日,也讓我能盡點心意?!?p> “不用了,你能放人,足矣。”說完扭頭,然后回頭微笑著說:“多謝兩朝元老。”
洪承疇?wèi)M愧難當(dāng),回應(yīng)道:“下官千古罪人?!?p> 周炳榮回到奉天,即對靖之、左藤描述先生的大智大勇,眾人皆歡喜的很,又對老先生敬佩有加。靖之等欲再上奉天寺,只是周炳榮說,先生要他轉(zhuǎn)告大家,不要再去打擾他的清修了,靖之等人只好作罷。
話說酷暑已過,清軍再度進(jìn)攻永州、寶慶,劉承胤拒不出兵,何騰蛟再度敗北,率殘軍退守廣西全州。當(dāng)日廷議對清軍用兵計劃失效,清軍兵臨武岡,局勢十分危急。
孔有德大軍在武岡城外扎營,劉承胤命所有兵馬不得出戰(zhàn),違者斬!大兵壓境,天子無比擔(dān)憂,未想到何騰蛟兵馬竟然一觸即潰,當(dāng)日左藤聲言的抗戰(zhàn)到底,竟成如今坐困愁城,諸大臣出逃的出逃,躲藏的躲藏,已如驚弓之鳥。
靖之見局勢緊張,馬上找到左藤、周炳榮商議。
“大哥,三弟,如今勢如累卵,如何是好?天子有何旨意否?”
“沒有。敵兵迫近,正是我們兄弟為國立功良機(jī),即便身死人手,亦比投降光榮。”左藤說。
“可如今是,逃也沒法逃。我們軍破身死,此乃天意,可皇上豈能隨我等?如我等均戰(zhàn)死,天子如何脫身?”周炳榮起身說道。
靖之道:“三弟,你說的也是。我看情況緊急,我倒有一計,只是死馬當(dāng)做活馬醫(yī)?!?p> “二弟快說。”
“請大哥速請皇上下旨,命可破敵者封侯,如此,不敢說必有勇夫,只是令劉承胤的軍令無效,所有兵馬皆可對敵開戰(zhàn)。在諸軍將領(lǐng)中,我素聞陳友龍此人頗有膽識,也是忠義之士,我料其必不肯向韃子屈膝,我可今夜面見此人,傳達(dá)圣旨,然后再由他聯(lián)絡(luò)其他可用之人,一起在斗溪鋪與敵對峙,此地易守難攻,我軍可以奮力一擊,破其鋒芒?!本钢坪踉缬兄饕?,侃侃而談。
“陳友龍部共有多少兵馬?”左藤問。
“不下五六千人,再加上我忠毅營,可以一戰(zhàn)?!本钢?。
“是否將皇宮一千衛(wèi)士也調(diào)撥參戰(zhàn)?”周炳榮道。
“如此則至圣上安危于何地?斷然不可?!弊筇賹Φ馈?p> “對,我看就依此計行事。對了,大哥,我觀劉承胤下令各軍不得出戰(zhàn),必定其決意降清,不可不妨。我?guī)П巴纯桑恍值軇?wù)必關(guān)注宮內(nèi)形勢,見機(jī)行事。”
“行,就依二弟所言。我這就去請圣旨,相信天子必能深明大義?!?p> “二哥,不如我隨你一起去破敵,也好有個照應(yīng)。”周炳榮說。
“不可。三弟,我在外征戰(zhàn),勝敗關(guān)乎朝廷安定,如劉承胤真的投降,你與大哥當(dāng)立即想辦法讓皇上移駕廣西,也只能前往桂林了。事情多有復(fù)雜,你們這里的事情,比我在戰(zhàn)場殺敵還要兇險,三弟切莫意氣用事。大哥一定要密切關(guān)注劉承胤動向,我如有消息,也會飛鴿傳書給你,如有動靜,也請大哥捎信給小弟?!本钢?。
“好的,好的。事情緊急,我這就進(jìn)宮面圣,二弟稍坐?!?p> 不出一個時辰,左藤已將圣旨取出,交給靖之。靖之來到陳友龍營中,果然不出所料,陳友龍對屈膝投降韃子深惡痛絕,對劉承胤的命令也是痛心疾首,正欲找人發(fā)泄,他也素知靖之乃忠義之士,所謂英雄相惜,二人隨即表示,定要堅守斗溪鋪,并制定作戰(zhàn)方針,打擊清軍鋒芒,令其不敢小覷中華無人。
清軍一路南下,所向披靡,早視三湘為無人之境,湖廣主力何騰蛟部望風(fēng)逃竄,而區(qū)區(qū)武岡偏遠(yuǎn)之地,豈能抵抗橫掃天下的八旗兵馬?因此一路浩浩蕩蕩,直奔奉天府而來。靖之令兵馬毫無陣法的在沿途抵抗,遇見清軍,便往斗溪鋪方向逃竄。靖之見敵方大旗上寫“征南護(hù)軍統(tǒng)領(lǐng)線國安”,大怒,此人原本為大明裨將,后隨孔有德降清,鎮(zhèn)壓多處大明軍隊,屠殺多處百姓。
線國安早已習(xí)慣明朝將士的逃跑本領(lǐng),率領(lǐng)5000兵馬迅速追擊,做好了邀功請賞的準(zhǔn)備。當(dāng)追擊到斗溪鋪時,見此處地勢險要,極易受到攻擊,但是此處距離武岡城不足100里,后面又有大軍,自從岳州戰(zhàn)事以來,所向各處城池,均是望風(fēng)歸降,因此令兵馬繼續(xù)追擊。
一聲炮響,伏兵四起,箭如雨下。靖之隨即率兵馬掉頭回攻,后面早被陳友龍截住退路,清軍奮力拼殺突圍,盡管深陷重圍,卻能如此毫無懼色,確實戰(zhàn)斗力不可小覷。但忠毅營經(jīng)過長期訓(xùn)練,也已成為一支勁旅,靖之揮舞鋼槍,如入無人之境,命令親兵迅速尋找線國安蹤跡,擒賊先擒王。兵馬直奔線國安大旗攻擊,清軍死傷殆盡,線國安見一支精銳直奔自己大旗而來,慌忙往后拼殺,靖之追之不放。清軍見主帥已經(jīng)逃跑,于是陣腳大亂。線國安從剛才的戰(zhàn)斗中看出,盡管前方兵馬較少,但確不易突破,只能往后方突圍,也確實是陳友龍部戰(zhàn)斗力不強(qiáng),竟被線國安率百余騎逃竄。陳友龍大驚,慌忙派弓箭手射住缺口,等靖之殺到,線國安已經(jīng)逃出包圍圈,靖之奮力追趕,線國安如喪家之犬,命令所剩兵馬纏住追兵,僅剩20余騎得已逃脫。
捷報傳到行宮,天子大喜。一時間軍民振奮,清軍不可戰(zhàn)勝的神話被顛覆,徐靖之與陳友龍更被傳為神人。徐靖之則在思考,此戰(zhàn)雖勝,是因為我軍以逸待勞,更有敵方大意輕敵,但胡兵戰(zhàn)斗力確實不容忽視,即便我軍占盡優(yōu)勢,傷亡也頗為慘烈,光是忠毅營陣亡將士便達(dá)到800余人,而陳友龍部眾更是超過2000人,可謂慘勝。陳友龍卻大肆吹噓此次大捷,日日慶功,毫無警惕。也有其他營將領(lǐng)見陳友龍大出風(fēng)頭,也有立功之心,因此自愿與陳友龍合并一處,陳友龍聲勢大振,統(tǒng)兵1萬有余,更加毫無忌憚。
靖之回到營中,整頓兵馬,準(zhǔn)備再戰(zhàn)??墒鞘S啾R已經(jīng)形成不了單獨作戰(zhàn)能力,所有火器、弓箭、兵器又得不到補(bǔ)充,因此整日消沉,擔(dān)心對方再次進(jìn)攻。
而孔有德聞線國安全軍覆沒,大驚,未想?yún)^(qū)區(qū)武岡小城竟有如此精銳。因此不敢小覷,再次研究戰(zhàn)法,命令休兵三日,第四日卯時造飯,辰時全線出擊;仍命線國安戴罪立功,撥付兵馬5000為前鋒,自己親率大軍5萬隨后,另有偏師1萬側(cè)應(yīng),直取寶慶府,在圍攻寶慶府時,由偏師截斷援軍退路,一戰(zhàn)令整個寶慶、奉天府徹底喪失抵抗的信心。
陳友龍聞訊寶慶府被圍困,立即準(zhǔn)備帶領(lǐng)全部兵馬支援。而劉承胤拒絕發(fā)兵,并命令陳友龍不得救援寶慶,原地待命。靖之得知陳友龍準(zhǔn)備救援寶慶,料想此去必定兇多吉少,因此前往陳友龍營中阻止。陳友龍則以為經(jīng)斗溪鋪一戰(zhàn),清軍不過與此,不聽靖之勸阻,立即命令部隊帶足十天口糧,出兵救援。靖之勸阻不住,只得帶兵馬隨后行動,以為側(cè)應(yīng)。
陳友龍抵達(dá)北塔,立即被清軍截斷退路。陳友龍大驚,下令撤退,拼死突圍。斥候回報靖之前方明軍已經(jīng)陷入包圍,立即下令全軍全速攻擊,撕開一個口子,以保障友軍撤退。清軍見明軍已經(jīng)進(jìn)入包圍,登時大喜,未想突然有兵馬從后方殺入,頓時陷入混亂,被靖之突破一個缺口,陳友龍在親兵護(hù)衛(wèi)下,趁機(jī)逃脫??子械孪铝钭窊?,靖之一路后撤,直到奔到奉天境內(nèi),才舒了一口氣。此戰(zhàn),陳友龍全軍覆沒,忠毅營也損失了二百余兵馬,再傷元氣。
陳友龍本欲自剄,被靖之?dāng)r下,對天長哭曰:“我有何面目見家鄉(xiāng)父老?”
靖之安慰道:“將軍不必如此傷心,勝敗乃兵家常事,我軍一勝一敗,并不遜色于胡兵。他日重整旗鼓,必能克敵制勝?!?p> 靖之安慰了好一陣,陳友龍才緩過勁,多謝靖之此番搭救,否則自己早已死于亂軍之中。
陳友龍兵馬全無,只能喪氣的回到劉承胤營中,而劉承胤卻并不將其治罪,令他不知所措。反而好言相勸,多加犒賞:“朝廷能有爾等豪杰,國家之幸也。”并撥付2000兵馬,由其統(tǒng)領(lǐng),陳友龍感慨涕零:“唯國公爺馬首是瞻!”
如今寶慶已經(jīng)失守,而武岡駐軍又大有損失,劉承胤已有降清之意。其派人與孔有德聯(lián)系,但孔有德早知其乃亂臣賊子,不可信,因此拒絕接受。劉承胤思來想去,頓時斷發(fā)以示誠意,親自前往孔有德營中商討,并向孔有德表示,愿意獻(xiàn)出天子以立功??子械麓笙策^望,迅速安排具體事宜。
左藤早知道劉承胤與清軍聯(lián)絡(luò)的事情,而其剃發(fā)去清軍大營的事情被探子報告后,頓時驚惶失措,立即召集兩位兄弟前往私塾議事。
“二位賢弟,如今事急如此,我們需做好魚死網(wǎng)破的準(zhǔn)備?!?p> “大哥,今天務(wù)必舉事,否則必為賊所擒。”周炳榮也應(yīng)道。
“二弟,此事,你意下如何?”
“二位兄弟,事情緊急,來不及商量了,我看只能這樣了。大哥,你立即面見天子和太后,馬上收拾妥當(dāng),除璽綬外,一應(yīng)東西都不要了。二弟,你立即去見劉承永,只說天子要前往大營勞軍,請務(wù)必在午時打開城門;我即刻回營準(zhǔn)備,帶領(lǐng)兵馬在城外接應(yīng)?!?p> 三人依計行事。靖之將出門,回頭看了一眼純貞,料想自己此番離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可是佳人可期。靖之顧不得許多,沖上前去,親吻了一下純貞臉頰。純貞頓時羞愧難當(dāng),說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你正是報效國家的時候,怎么能還有如此私情?請快快離去,勿要我再傷心?!?p> 靖之喃喃的說:“純貞,此番離去,便是四海為家,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你。讓我再好好看看你?!?p> 純貞哭笑著說:“不是以前就已經(jīng)記住了嗎?怎么還要看?”
靖之道:“我怕我記性不好。純貞,如果我三年未能回家,那就請忘記我吧?!?p> 說完,轉(zhuǎn)身上馬,回頭看著純貞,早已成了一個淚人。
話說劉承永,乃劉承胤的弟弟,此人毫無計謀,卻又有些忠君之念。因此在周炳榮告知其皇帝要勞軍,命其打開城門后,其自然遵旨。如此就在劉承胤尚未返回奉天的時候,天子及主要文武官員、皇宮宿衛(wèi)匆匆出城,靖之則在城外接應(yīng),一路驚慌失措,盡奔桂林而去。待第二日劉承胤回到城內(nèi),再下令追擊,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幾日后,劉承胤率軍降清,武岡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