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也拿著牙刷在陽臺上洗漱,時不時地用空出的另一只手點著手機,又抬頭望了望湛藍的天。
縣城里的天與地,蒼蒼茫茫的與之平行,過往的車不絕鳴笛,只一詞——嘈雜。
樓下賣早點的推著車,車上安靜放置的喇叭吆喝著,破舊的車路過一棵萬年青樹下,樹下站著一個人。
陳也急忙把嘴里的漱口水吐在花盆里,定睛一看,這個人太像盛思卿了。
星期四那天,盛思卿在校門口堵住了她,叫她星期六,也就是今天九點出門,他在她家樓下等她,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少年已經(jīng)搭著書包走遠了的,他跨的很快,頗有一種落荒而逃的感覺。
少年倚在樹干邊,一只手玩著手機,陳也的視力很好,能看清楚他的臉。
陳也瞄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快速收拾了十多分鐘,拿上鑰匙出了門。
“來這么早?”陳也把手機揣褲兜里,走到旁邊賣早餐那里,笑著摸出幾塊錢,“兩個包子?!?p> 盛思卿也收起手機,淡淡點點頭:“嗯,過會兒要坐車?!?p> “對了,你吃了嗎?”陳也付錢的時候又叫老板加了兩根油條。
陳也捏著熱騰騰的包子,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的問:“坐車?到哪兒?”
盛思卿報了一個市名,坐車去大概需要三個小時。
“瘋了?”陳也哼笑,“去這么遠?來回六個小時啊哥?!?p> “你放心,不會把你賣了?!笔⑺记淅^馬路。
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在開玩笑,陳也咽下包子:“真要去啊?換個地兒行不行?”
“……”盛思卿沉默著。
“行吧?!标愐餐讌f(xié),把手中的油條給他,“權當舍命陪君子了?!?p> 盛思卿買完票,站在旁邊等陳也把包子吃完,她吃包子很慢,吃法也很奇怪,總是留一口扔在垃圾桶。
“是去干嘛?”陳也問。
盛思卿沒說。
陳也丟掉最后一口包子,擦了擦手:“走吧!”
上車后,陳也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她旁邊坐著一位婦女,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水靈靈的大眼睛,惹的陳也不禁多看了兩眼。
盛思卿坐在她的斜對面,插上耳機閉上雙目。
小男孩指著她,神神秘秘的拿出玩具手槍:“biubiubiubiu……”
“姐姐姐……你你你被我打沒了。”他說話有些結巴,笑的很開懷,露出潔白整齊的門牙。
陳也配合了一下,假裝倚靠在窗戶上:“啊,我沒了?!?p> 小男孩樂呵呵的直笑,推了推陳也:“姐姐姐……你又又又活過來了?!?p> 男孩的媽媽抓住他的手,不好意思的沖陳也淡淡一笑:“對不起啊,小孩子貪玩。”
“沒事兒?!标愐残α藭?,又配合小男孩。
“biubiubiubiu……”
小男孩的奶音吐字不太清楚,可愛極了。
陳也指著斜對面的盛思卿,悄悄的對小男孩說:“我們?nèi)iubiu對面那個哥哥好嗎?”
小男孩搖搖頭:“不要,對對對面那個哥哥看起來好兇。”
“哦?”陳也斜睨了眼小孩口中“好兇”的大哥哥,大哥哥帶著耳機,暫時聽不清他們在講什么。
“我我我媽媽給我買的槍好好好看嗎?姐姐?!毙∧泻⒛弥謽?,得意的搖了搖。
陳也迎合著夸獎了一句好看,小男孩高興極了。
她挺喜歡小孩子的,特別是這種牙牙學語的小孩子,總能把自己的想法大膽的告訴別人,不像某人,藏著掖著,還要別人去發(fā)現(xiàn)。
她經(jīng)常說盛思卿冷冰冰的不近人情,薛杰趙順否認過幾次。
陳也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覺,到站時小男孩和他媽媽已經(jīng)沒有了影子,旁邊站著一個盛思卿。
“到站了?!敝钡绞⑺记涮嵝阉诺沧驳钠饋?。
“來過這里嗎?”盛思卿展望車站后面的城市,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喧囂嘈雜。
他站在這里很多次,也無數(shù)次感嘆與這座城市格格不入,是的,他們的熱鬧與嘩然跟盛思卿沒什么關系。
陳也慢慢的搖了一下頭:“從來沒有,但是聽說這里很美?!?p> 美嗎?
盛思卿捫心自問,他是否也覺得這里美過。
“你覺得很美?”
“難道不美嗎?”陳也往前跨了幾步,“圖片上的這里不是鬧市,而是鄉(xiāng)野,山水相接,很美?!?p> 盛思卿攔了輛出租車,和陳也并排坐在一起:“師傅,去烈士館?!?p> “好嘞,不過要繞一繞,前面堵車。”司機掉了頭。
陳也想問他去烈士館干嘛,但將話止于口,沒問。
車上的他們閉口不言,有些話,只適合他們自己知道,陳也站在烈士館門口,心中無限感慨與震撼。
“其實這座城市,我并不了解?!笔⑺记溆掷^續(xù)開口,他了解的,不過是這座烈士館而已。
陳也沒說話,安靜的聽著他的下文。
“六個小時?!笔⑺记漕D了一下,“我不覺得很長?!?p> 他有的時候,會坐車到這里,除去六個小時的車程,他會在這里待上四五個小時。
才晌午,陳也只覺這風吹的好疼,啪啪打在臉上,天,又要下雨。
她指著緊閉的大門:“今天周六,我們能進去嗎?”
只見盛思卿沒說話,走過去敲了敲門衛(wèi)室的窗戶,她緊跟上去。
一位老爺爺探出頭來,笑著對盛思卿說:“小伙子,你又來了?!?p> “嗯?!笔⑺记涞皖^拿過老爺爺手中的鑰匙,“謝謝。”
“你怎么可以拿到鑰匙?”陳也十分疑惑,這烈士館,不是要門票才能進去嗎?
盛思卿輕笑,去開了門。
這烈士館,讓陳也有一種敬畏的感覺,只覺心情也變得沉重。
陳也不知道盛思卿為什么要帶自己來這里,怕是連盛思卿自己也不知道。
十六七歲的少年們,都會心生一種英雄情感,幻想著保護世界保護民族,陳也暗想,或許盛思卿也不例外。
烈士館掛著的照片的人,都早已長眠于地底,簡短的幾句話描述了他們的生平,為國,為人民而犧牲,陳也不是一個感性的人,看到這些,她的心“咯噔”的一下,又變得酥麻麻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誰能想到,這些人的生命像是一簇絢爛的煙火,一瞬而已。
走了很久,陳也停在了一位叫盛民安的烈士圖像面前。
二十幾歲的年華,被永遠的定格,圖像上的人笑的很儒雅,仔細一看,與盛思卿很像。
陳也恍然一抬頭,對上盛思卿平靜的雙眸,他點點頭:“就是你想的那樣,這個人是我父親?!?p> 盛民安,(1998~2021)特種兵戰(zhàn)士,在某次海上緝毒任務中中彈犧牲。旁邊掛著的是他獲得的獎章,整整半面墻。
那么按照時間推算,盛思卿的爸爸在他兩歲的時候就去世了,這個變故,是該多么的殘酷。
“對不起。”陳也低下頭,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道歉,只是一個勁的認為自己是在窺探別人的心事嗎?
“對不起?”盛思卿淡然一笑,倚在旁邊的柱子上,“你又沒做什么,是我?guī)銇淼?。?p> 接著,盛思卿又問:“你意外嗎?”
“意外什么?”
“他很優(yōu)秀,每次爺爺提到他都是贊不絕口,你應該很意外他這么優(yōu)秀的人為什么會有我這種兒子?!?p> 陳也失笑:“并不是,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為什么偏要比較?!?p> “陳也?!笔⑺记渚捉乐拿郑瑪磕?。
她錯愕的回過頭,又是一笑:“方便講一講你的事嗎?”
這話一出,更多的是唐突,但陳也并不覺得,他能帶她來,不就是同意了讓她走進他嗎?薛杰趙順可以,那為什么她不行?
與其旁敲側擊出他的以前,不如讓他自己說出來,解開這個疙瘩。
他把自己塵封在深淵里,冰冷無援,周身的冰塊抵擋了援助他的人,而陳也,想救他。
“以前的事情很多,你想聽什么?”
以前的事情,不好截取,他無從下口。
“累了,這里可以坐嗎?”陳也指著墻角,不等他回應,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拍拍地面,“坐下吧?!?p> 陳也先問了他為什么背處分,盛思卿言簡意賅的說他跟江主任有過節(jié),至于這個過節(jié),他說現(xiàn)在不方便說,陳也就此作罷。
“你和江梓認識?”陳也動了動手指,側頭瞧他的表情。
他倒是沒什么表情,微微點頭,沒有波瀾。
“我和他小時候認識,后來生疏了?!?p> “他學習好,我們不是一路人?!?p> “其實……”陳也慢吞吞的開口,“那個視頻我看過。”
盛思卿瞪大瞳孔,確信她話里的那個視頻是什么。
當年被封鎖了,沒人知道,要不然……
“你也在?!?p> 陳也笑了聲:“別問我為什么知道,你長的出眾,讓人一眼難忘?!?p> 這個評價,盛思卿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他荒廢了五六年,每天都在虛度,從初中到現(xiàn)在背的處分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他到現(xiàn)在也分不清楚哪個處分是應得的,哪個是強加在他身上的。
陳也覺得現(xiàn)在談這個話題不合時宜,便轉(zhuǎn)移到以后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