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乙在崤山別院呆了沒多久，季司晨就安排了一個老嬤嬤過來，給唐小乙易容。
老嬤嬤五六十歲了。她一邊用枯瘦的手指在唐小乙臉上摸，一邊感嘆：“老身從三十歲就在皇宮侍奉，專門給宮里的貴人梳妝打扮，也不是吹噓。經(jīng)我手的貴人，三分的姿色都能變成十分，一定能博得皇上的歡心。”
“唐公子這樣的相貌，本來就最討女孩子歡心。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怎么考慮的，竟然要老身給你改頭換面?！?p> 一邊說著，還一邊搖頭：“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老嬤嬤在唐小乙臉上又搓又揉，最后，拍了拍唐小乙的臉蛋，出了門。留下一句話：“易容效果只能持續(xù)半個月，這半個月，隨你折騰?！?p> 唐小乙找到一面銅鏡。
銅鏡里面，眼睛還是他的眼睛，鼻子也是他的鼻子，笑起來，也是他那種人畜無欺的笑容。
可偏偏，銅鏡里面的人，已經(jīng)不是唐小乙了。
這個老嬤嬤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竟然能夠長久地影響唐小乙的臉部肌肉和骨骼。
本來，唐小乙的臉有些方，令他的人顯得正直很多，這讓讓他更能夠獲得別人的信任。但又沒那么能勾女孩子的心，或許是他長相上的唯一瑕疵。
可經(jīng)過這個老嬤嬤的手一捏，唐小乙的方臉變成了尖臉。
現(xiàn)在，他要是再換一身衣服，即便是董一一站在他面前，也不會認出來，這個人就是唐小乙。
唐小乙對著銅鏡看了又看。
好久之后才戀戀不舍地放下鏡子，心想：等有錢了，就雇一個這樣的老嬤嬤，天天給我捏臉。
唐小乙現(xiàn)在心情不錯。
長久的臥底生活，他的心情極度壓抑。
說什么話，都是想好了再說；即便是睡覺的時候，也都是支著耳朵捂著嘴；
做什么事，都是思慮再三才開始行動。就害怕一件事情做完，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他生怕哪天來藏鋒山通報的，不是與他關(guān)系好的王富貴，而是周藏器布置的凌厲殺招。
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再是唐小乙。
他終于不用再藏著掖著，可以在眾人面前爽爽快快地做一回自己。
崤山別院實際上是一個依山而建的軍事城池，城池不大，但里面，酒樓茶館名利場，應(yīng)有盡有，青樓賭場逍遙所，無一不備。
以前，崤山別院里生活的都是沈王朝的遺老遺少，娛樂事業(yè)還沒那么發(fā)達。
可是，沈王朝已經(jīng)覆滅了二十多年了，遺老們的年青一代長大成人，早已經(jīng)把這里變成了跟山下玉雪鎮(zhèn)一樣的情形。
唐小乙進了一處茶館，里面正有一場辯論。
他往里面擠，一個年輕人不認識他，伸手把他拽住問：“你是何人，平時沒見過你?！?p> 唐小乙掏出兜里，之前季司晨給他的木牌，給那人看了看說：“我來自三江館，叫吳世雄。”
那人說：“三江館雖然排在崤山別院后面，但畢竟還算是上品勢力。你有資格來旁聽這場辯論?！?p> 唐小乙心說：這個地方好奇怪。參加他們的活動，不看一個人的品性、見識、武功，而是看這個人的出身門派。
再者說，“三江館雖然排在崤山別院后面”，這句話相當有問題。
“一寺二院三江館，六門八派十五莊”，這樣的說法又不是以江湖勢力的強盛程度來進行排名。
十五莊指的是以血緣傳承的勢力，飛馬莊都是龍氏親族、燕云莊都是韓氏，萬柳塘都姓萬、藥王莊都姓藥；
八派指的是以一個地方為根基的江湖勢力，鏡山派在嶺南郡，派中弟子也不都姓周；東鄉(xiāng)派立足東郡，派中弟子也不全是東鄉(xiāng)太一的子弟；
六門則是以職業(yè)凝聚起來的江湖勢力，比如隱殺門、綺紅門、丐幫，名字中都帶有濃濃的職業(yè)色彩。
而“一寺二院三江館”則是因為他們的官方背景，才被稱作上三品。
紅貂寺是大內(nèi)，崤山別院和止戈院，一個是衛(wèi)王朝朝廷，一個是沈王朝皇室，三江館則是衛(wèi)王朝的地方勢力。
按這樣的規(guī)則，崤山別院是沈王朝皇室，排序本應(yīng)在紅貂寺前面。
但，現(xiàn)在竟然跟衛(wèi)王朝的一個部門并列，甚至還排在十個大太監(jiān)組成的紅貂寺后面。
這本來就是，編制江湖排名的人，對崤山別院的故意貶低。
沒想到，崤山別院的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竟然能說出“三江館雖然排在崤山別院后面”這樣的話。
唐小乙暗暗想：這可能是因為崤山別院實力不行，又盲目自大，才會對這樣的排名結(jié)果沾沾自喜吧。
本來，若是純粹按照實力排名，止戈院侵蝕了小半個江湖，可稱得上是第一勢力。
止戈院之下，三江館人多勢眾、萬柳塘人員結(jié)構(gòu)合理、南葉莊交友廣泛又與北葉莊血濃于水，可以稱得上是第二梯隊。
只論實力，崤山別院恐怕連鏡山派都不如。
崤山別院能夠成為武林圣地，一是因為林罪武功實在太高，二是因為沈王朝巨大的名望。
也不知道，這里的年輕人怎么能說出“三江館排在崤山別院后面”這樣的話。
臉可真夠大的！
辯論賽剛剛開始，唐小乙擠進人群中，一聽這次辯論的主題，差點噗得一聲笑出來。
竟然是：崤山別院與止戈院的實力對比。
正方觀點是：崤山別院實力遠強于止戈院。
反方觀點是：止戈院實力強于崤山別院。
主持人話音一落，滿茶館年輕人立刻分成了兩堆，旗幟鮮明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幾乎所有人都站在了正方那一邊。
看來是，在崤山別院的年輕人里面，認為崤山別院實力強于止戈院的，占了絕大多數(shù)。
反方那邊只有一個，是一個劍眉鷹目的年輕人。
唐小乙心中所想，自然是崤山別院實力遠不如止戈院。他跟這個年輕人觀點一致，因此，心中不由地對這個年輕人添了一些好感。
他往年輕人站立的反方那邊走了兩步。
主持人卻喊：“三江館吳公子，你遠來是客，就不要參加這場辯論。這場辯論是趙信提出，要與眾才子辯一辯雙方實力強弱。
“我崤山別院五百年中原正統(tǒng)傳承，這種盛事也是常有。
“吳公子你三江館出身，久在蠻夷之地，想是沒見過此等盛況。
“我怕你一時亂了分寸。你在旁邊觀戰(zhàn)便可?！?p> 這個主持人說得真是無禮。
當著唐小乙的面子，竟直說三江區(qū)域是蠻夷之地?？磥?，中原五百年正統(tǒng)這樣的觀點，已經(jīng)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子里。使他的言語之中，不自覺地帶了很多高傲。
還好唐小乙不是真的出身三江館。
不過，主持人有一句話倒是說對了。不靠比試來決出江湖實力對比，而是靠辯論。這種稀罕事，他還真是第一次看見。他找一個桌邊坐下，準備聽這場辯論怎么開展。
正方那邊人頭涌動，有個人在后面跳著喊：“趙信，不跟你逞匹夫之勇。我們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你淹死了。”
原來持反方觀點的，這個英俊的年輕人名叫趙信。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沒有人云亦云，還能認得清局面，趙信這個年輕人還真不錯。
唐小乙于是多看了趙信一眼。
趙信也看了看唐小乙，抱拳說：“在下沈王朝英國公后人，趙信?！?p> 唐小乙也朝他抱了抱拳：“久仰久仰。在下三江吳世雄?！?p> 第一代英國公是趙固。趙固本是武圣林傾鴻麾下，后來跟隨林執(zhí)緣，又對林無悔有救命之恩，因此得封英國公。
趙固的后人，值得唐小乙“久仰”二字。
正方那邊人多，趁著這個機會，也選出來了一位主辯手，是一個皮膚白凈的美髯中年男子。
這位美髯公學著趙信，也向唐小乙一拱手說：“我爸是錢慎行。我叫錢淳?！?p> 唐小乙說：“幸會幸會。”
主持人一抬手，示意正方發(fā)言。
錢淳掏出一張紙，瞄了兩眼，說：“我方認為，崤山別院實力遠強于止戈院。原因有三。
“任何一個組織，其實力都分為軟實力和硬實力。
“軟實力方面，崤山別院對止戈院有壓倒性優(yōu)勢。體現(xiàn)在，止戈院上有皇帝掣肘，下有江湖反彈；而我崤山別院上下一心、眾志成城。
“止戈院是偽朝廷的偽機構(gòu)，據(jù)聽說，皇帝給止戈院題的牌匾上，都有一個錯別字，足見其根基不穩(wěn)。而我崤山別院，上承五百年天朝正統(tǒng)，下應(yīng)數(shù)萬萬人民企望，深服人心。
“由此可見，崤山別院在軟實力各個方面，具有優(yōu)勢。”
錢淳咳了一聲，又換了一張紙，再看兩眼，繼續(xù)說：“硬實力，又可以分成兩個方面。頂尖戰(zhàn)力和后續(xù)潛力。
“頂尖戰(zhàn)力方面。我崤山別院院長林罪，與紅貂寺韓懷恩并列，是天下唯二的正一品。
“而止戈院最強戰(zhàn)力，只不過是從一品的客座供奉。而且，這位供奉也已經(jīng)有八年沒有出過手，是不是已經(jīng)歸隱山林還另說。
“后續(xù)潛力方面。止戈院提升戰(zhàn)力，依靠的是從江湖上吸收窮兇極惡之輩，自己并沒有造血能力。而，這些民間高手，總有利用完的一天。到那時，沒有造血能力的止戈院，將會立刻走向敗亡。
“與之相比，我崤山別院，有十萬熱血青年，又有天一閣內(nèi)無數(shù)秘籍。二者結(jié)合，隨時可以再現(xiàn)當年浴血鎮(zhèn)‘十萬青年十萬軍，一寸山河一寸血’的盛況。
“因此，從硬實力上說，我崤山別院也具備優(yōu)勢。”
錢淳收了稿子，氣勢高昂起來：“不論是軟實力，還是硬實力。崤山別院對止戈院都有壓倒性的優(yōu)勢。因此，止戈院膽敢來犯，自然能叫他有來無回?！?p> 唐小乙在旁邊聽得時候，心中冷笑不止。
但是，等錢淳講完，唐小乙都忍不住要跳起來給他鼓掌。從辯論技法上看，錢淳也稱得上是一個耍嘴皮子的一個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