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又過了幾天，金容的病一直沒有好，本來喝了四天藥，看著要好了，卻因為一場雨，又病倒了。
銀子剩下也不多了，言犀心里著急，又跑去開了一方藥，剩下的銀子就只有不到二兩了，嚇得她連肉包都不敢買，除了在劉大娘那喝了兩次肉粥，天天都是饅頭，時常噎到。
這天一早，言犀被冷得醒來過，發(fā)現(xiàn)天上飄起了細碎的雪花，第三場雪了，馬上就要到隆冬時節(jié)，天氣已經(jīng)冷到了極點。
她打了個哆嗦，突然發(fā)現(xiàn)金容在一旁一邊睡著，一邊發(fā)著抖，臉上也有些潮紅，嘴唇都有些發(fā)紫。
言犀嚇得哭起來，急忙抱著金容，將所有的稻草衣服都蓋到她身上，著急的喊道：“金容你冷不冷？金容……”
金容醒過來，迷迷糊糊的抖著，看到言犀，十分心疼：“言犀……你怎么又哭？不要哭了，你這樣我好擔心?！?p> “你不要擔心我，你還病著，不要擔心，我去煎藥，我馬上就回來，你等我。”
她說著，擦掉眼淚，慌慌張張的把所有東西蓋在金容身上，朝劉大娘的院子跑去。
劉大娘這次沒有坐在院子里，下雪了，她的躺椅挪到了廚房和臥室的走廊拐角上，聽到言犀進來，還是和往常一樣，不熱情、不排斥。
但是灶臺上的一碗湯，熱乎溫暖，言犀一點沒敢喝，把火生好，捧著碗就回了土地廟，看著金容喝下半熱的湯，臉色好了一分，這才又忙忙叨叨的回去看藥。
只是回到院子里，劉大娘已經(jīng)站在廚房里，手上一件厚實的棉衣遞到了她面前。
“你吸鼻涕的聲音老遠就聽到了，快穿著吧，我留著也沒用。”
棉衣？
言犀呆呆的看著手里沉甸甸的棉衣，看到袖口的針腳分明是新做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她再也沒有辦法，撲通一聲跪下，還未說話，就要哭出來。
“老奶奶，我求求你，太冷了，可不可以借廚房給我們躲一躲，我們不是壞孩子，金容她生病了，大夫說她不可能受涼。求求你了?！?p> 劉大娘聽著言犀的話，許久嘆了一聲，“我是個孤寡老婆子，除了這個院子啥也沒有?！?p> “求求你，我們不是壞孩子。”
“誰說你們是壞孩子了，你借完火會給錢，吃的也總是給那個金容帶一份，你是個好孩子?！?p> “老奶奶……”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言犀一愣，這一瞬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不安和恐懼一瞬間讓她的心里一片冰涼，什么也說不出來。
劉大娘卻似乎更加高興，“說起來，大冬天的你天天給我打水，這么乖，還愿意給我跪下，我看你啊，是要當我的孫女吧？”
“不是……”
言犀回過神來，漲紅了臉，急忙否認，見老太太還在笑，心里轉(zhuǎn)了個念，又小心翼翼的問：“那您、您想要孫女嗎……？”
劉大娘沙啞的笑起來：“漂亮的我才要?！?p> “漂亮的，”言犀急忙點頭：“很漂亮的。”
“還得乖巧才可以。”
“嗯！非常非常乖巧的?！?p> “那好哇，又漂亮又乖巧，還能幫我干活，我就勉為其難收下吧。一個不嫌少，兩個不嫌多。”
“嗯！您一定會喜歡的！”言犀紅著眼睛點頭，眼淚落下來，她慌忙擦掉，不敢再說什么，害羞又緊張的沖進廚房里，將剩下的饅頭和青菜包好，這才端著藥罐子跑走。
跑到一半，她回頭看著劉大娘站在門口看自己，眼淚莫名的又掉了下來。
她一路流著眼淚，又高興又傷心，一直到看到小廟了才擦掉，生怕金容看出來。
金容還是病著，高燒一直不退，言犀看著她灰白慘淡的臉，真害怕等她是不是會像金娘子那樣，再也好不了？
“你怎么啦，這樣看著我，”金容從小廟里爬起來，將藥接過去，勉力笑起來：“你不要擔心，喝完這服藥，一定會好的?！?p> 金容這樣說，言犀心里就更加難受，她想了想，還是努力笑起來，“嗯！你喝完就能跟我一樣，活蹦亂跳的了?！?p> “好，”金容捧過碗，還不忘夸獎她：“我以前給母親煎藥還經(jīng)常煮糊呢，言犀真能干，以后都可以教我了。”
“嘿嘿……”言犀笑著，看了看天上的云，垂下頭不說話。她將劉大娘給的棉衣蓋在金容身上，有些緊張的盯著金容喝完藥，這才低頭問她：“金容，你一輩子都是我的姐姐嗎？”
“當然是，怎么，你不愿意做我妹妹？”
言犀拼命搖頭：“當然不是……我一輩子都是你妹妹的?！?p> “那我也一輩子都是你姐姐?！?p> “嗯……”言犀忍不住熱淚盈眶，忍不住趴過去，和金容依偎在一起。
棉衣很暖和，金容喝了湯又喝了藥，還有棉衣蓋著，臉色都好了許多，言犀突然有些不舍得，就這么安靜的依偎在她身上，看著她慢慢睡過去。
就這樣，她和金容安安靜靜的縮在這個角落里，看著外面的雪一點點累積起來，中午的時候，她跑去買了肉包子，甚至買了一只烤雞，仔仔細細的和金容分著吃了，然后躲在廟里說話，從金容來的時候，說到每一次調(diào)皮搗蛋的事情，甚至扭扭捏捏的，把在皇宮出的丑也說了，兩人又哭又笑，一直到夜幕降臨，金容又開始昏昏沉沉要睡過去。
言犀看著她，突然沉默的將她拖出小廟，將棉衣披在她身上，攙扶著她往外走去。
金容一點力氣也沒有，高燒得迷迷糊糊的，愣愣的看她：“言犀你做什么？……你扶我去哪里？要下雪了呢?！?p> “我扶你去一個地方?！?p> 金容有些不解，卻十分配合的跟著她的腳步，走了一陣，劉大娘的院子出現(xiàn)在遠處，金容終于反應過來：“你要去那個老奶奶家里嗎？”
“嗯……她說她可以讓我們在那躲一躲的?！?p> “她真是個好人，可是我們不好這樣打擾別人的?！?p> “小廟太冷了，金容你不可以著涼，不可以再生病了?！?p> “言犀……”
言犀看著她，又笑起來：“劉大娘她啊特別好，每天都給我們留饅頭和青菜呢?！?p> “是啊，我還想著，等好了一定要去給她道謝?！?p> “我跟她道謝了，”言犀點點頭：“她告訴我，她特別想要孫女。”
“咦？”金容強撐著壓下困倦，有些驚訝的看著言犀：“……孫女？”
“嗯?！?p> “你告訴她你的身份了嗎？”
“沒有……不過，我告訴她你又漂亮又乖巧，她特別喜歡，說可以收留你?！?p> “我不明白，言犀……你在說什么？”
言犀的眼淚流下來，她別開臉，看著眼淚落在地上：“……我把你送到她那里，以后你就是她的孫女了，你就有床可以睡，也可以吃到熱乎乎的飯菜了。”
“言犀……”金容聽到這么多的“你”，心中越發(fā)不安：“言犀你要做什么？你不許亂跑，我是你姐姐，你要聽我的，哪里也不許去?！?p> “你一輩子都是我姐姐?！?p> “那你不許亂來，我不同意你亂來?！?p> “我不能留在這里的，如果別人發(fā)現(xiàn)了我，那我會連累她的?！?p> “言犀……！”
“而且我還要給爹娘報仇的，”言犀看到劉大娘的院門，眼睛更加紅了一圈：“我不可以連累老奶奶和你，不能留在這里，我要去找神仙，給爹娘報仇?！?p> “神仙？言犀，這世上沒有神仙……”金容著急起來，她撐著要站起來，卻手腳發(fā)軟。言犀不敢再說下去，她慌手慌腳的將藥方塞進她腰帶里，“如果不好，老奶奶會幫你繼續(xù)去抓藥，四兩銀子還剩下二兩，都給你，可以換很多銅板，這樣老奶奶就能養(yǎng)活你了。”
“不，言犀……”
言犀看到金容已經(jīng)站不穩(wěn)了，撐著她往院子門縫里看一眼，看到老太太沒在院子里，便輕輕推開院門。
“言犀，你不要亂來……”金容昏昏沉沉的就要睡過去，還是不停的喊她的名字，言犀擦了擦眼淚，將慶姨母的香囊塞到她袖子里：“金容，我知道你很喜歡這個香囊，送給你，你不要忘記我。”
“……我不要，你不要走，不要丟下我，言犀……”金容抓著言犀的衣服，眼淚就流了下來：“不要走……”
“我以后來找你，金容?！?p> 言犀想哭，又忍住，她小心翼翼的推門進去，將金容一直抱著拖到走道上，讓她半躺著，然后將袖子從她手里扯出來，沖到劉大娘房門前敲了敲門，轉(zhuǎn)身就跑。
她一直跑到院子外，貼著墻壁站著，聽到開門的聲音，聽到劉大娘有些驚訝的喊了一聲：“哎呀怎么睡在這里……這么燙，你的病還沒好呀？哎喲快起來，來來來?！?p> 劉大娘嘟嘟噥噥的聲音穿過小小的院子，傳到言犀耳邊，化成了眼淚流下來。
言犀聽到劉大娘沉默了一會兒，又輕輕地喊道：“小叫花子？小姑娘你在哪里啊……哎，孫女這東西，兩個才好啊……你跑什么，快過來?！?p> 言犀的眼淚便嘩嘩的流下來，她捂住嘴不敢出聲，踉踉蹌蹌的跑開。
她不能留下。
早上的時候，她就想好了的——不能讓金容再有危險，吃不飽、穿不暖，不管是現(xiàn)在，還是未來，金容都應該過好日子。但她自己……她是“罪臣之女”沈見清，她是不能活下來的，若是被人發(fā)現(xiàn)，金容也會被殺死的……她腦海里翻騰著，所有思緒都涌了上來，她在這思緒里跑了許久，跑到小廟那里，然后蹲下來，將土地公公身后的小磚揭開來，露出下面的泥土。
她一邊哭一邊將泥土刨開，將懷里的小匣子放進去，用土蓋好，用小磚壓住。
然后她愣在那里，任憑眼淚模糊視線，心里腦里全都是空茫茫的。這時，雪花落在小廟上，發(fā)出微緲的刷刷響聲，她在那響聲里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孤獨，忍不住抱起雙臂，埋頭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