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楊舟和稻草人

　　楊小葉真要敲門時(shí)，又停下了。

　　她擔(dān)心會打擾楊舟。

　　朦朦朧朧的霧氣籠罩在走廊里，還沒散。

　　楊小葉蹲下去把鞋子穿好，她剛剛是沖出來的，隨便套上就出來了。

　　很安靜。

　　就像在做夢，世界上只有她一個(gè)人在走。

　　銀白的月光灑下來，楊小葉踩著月光往前走，走出了客棧，在外面瞎晃。

　　其實(shí)沒什么目的地，就是單純想走走了。

　　灰球就跟一只寵物小精靈一樣跟隨在她身邊。

　　夜色下這樣一對組合竟也蠻合適的。

　　真的沒有一個(gè)人醒著......所以說是灰球的存在使她醒來了吧......

　　“你不是這個(gè)世界的人?！奔词剐堰^來忘記了大部分，楊小葉也依稀記得這句話。

　　哇，寫的也太冷漠了吧，楊小葉。

　　楊小葉站在霧里想著，月光和霧給她上了一層隔絕世界的濾鏡。

　　我不是夢境世界的人，我也不是這個(gè)世界的人。

　　這是有多絕望才會寫下來啊，我有那么害怕忘記過去嗎？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站在那里開始問自己沒有答案的問題。

　　沒有人能搞懂自己的，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永遠(yuǎn)不能理解他人，甚至就連過去的自己，都很難互相理解。搞懂自己永遠(yuǎn)是沒意義的，因?yàn)樘嘧兞恕?p>　　天還未亮?xí)r，楊小葉帶著一身冷氣回了客棧，去了廚房，熬了一鍋粥。

　　廚房的鑰匙是因?yàn)樗?jīng)常去廚房，經(jīng)過老板娘同意后，小茗給的。

　　今天她就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為大家做一次早飯好了，不搞創(chuàng)意的那種。

　　楊小葉蹲在灶臺后面撥弄柴火，也是在享受火光帶來的一點(diǎn)溫度。畢竟現(xiàn)在才三月份，晚間空氣涼得很，又有濕漉漉的霧氣，楊小葉還沒好好穿衣服，在外面走一圈都快被凍死了。

　　楊小葉烤去發(fā)間濕意，把凍僵的手指湊到火邊。

　　順便烤了一串稻米。

　　稻草中總有被漏掉的穗子，穗子上還會留著幾顆谷子，把穗子收集起來，放在碳上慢慢烘烤。

　　啪。

　　偶爾就會炸開一顆來。

　　白白的一小顆爆米花，滾落在草木灰里，又或者掉在炭火上被燒焦，白白浪費(fèi)了。

　　這是一個(gè)很需要時(shí)間和耐心的活兒，一不小心，穗子就會燃起來，然后變成焦炭，有些谷子干脆從一開始就不可能炸開，給與再多的時(shí)間也只是浪費(fèi)。

　　楊小葉很耐心地烤著，可惜這方面她技術(shù)實(shí)在不行，弄了半天也就湊個(gè)塞牙縫的量。

　　才七顆。

　　一口悶，都不一定能嘗出味道。

　　這種事情就是嘗個(gè)谷香，以及給那些在大人燒飯時(shí)無處去發(fā)泄精力的小孩一點(diǎn)樂子做。

　　公雞打鳴了。

　　楊小葉端著兩碗白粥回自己房間，粥上撒了些花生。

　　花生是下酒用的，拌了鹽，下粥也很合適。

　　客棧里肯定會有花生，因?yàn)槊恳粋€(gè)大俠到客?；蛘呔频昃蜁耙宦暋皝矶删啤保缓箝_始挑花生米吃。話本里都是那么寫的，于是客棧和酒家真的備了很多花生，而那些想當(dāng)大俠的人物真的開始花生下酒。

　　她在廚房里留了紙條，剩下的粥就留給他們了。

　　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地醒來了。

　　楊小葉聽見某處傳來了小孩子的哭聲，非常慘烈，比公雞打鳴的威力強(qiáng)太多了。

　　一定是非常慘烈的噩夢。

　　這時(shí)候吵醒楊舟應(yīng)該沒事情了吧？楊小葉這樣想著，蹲下來打算把粥放在地上之后再敲門。

　　人剛蹲下。

　　門啪地一聲開了，一頭雜毛的楊舟沖了出來。

　　楊小葉手一抖，差點(diǎn)沒站起來把粥潑人臉上。

　　楊舟也被嚇了一跳，早起的腦子不太拎清：“你、你，你這......我，我......”愣是半天沒蹦出幾個(gè)字。

　　楊小葉嘆了口氣，端著粥站起來：“進(jìn)去說？”

　　......

　　一碗白粥下肚，心情也就平復(fù)地差不多了。

　　“所以昨天那個(gè)夢是真的啊，大家參加了青云宗的初試。”

　　楊小葉還沒吃完，慢吞吞把花生米嚼碎了才說話：“不要說無意義的廢話了......所以你通過了嗎？”

　　楊舟：“??！說起這個(gè)！我早上就是想和你說這個(gè)，我記得夢里的稻草人給了我一朵油菜花來著，然后油菜花變成光點(diǎn)，跑到我眉心里了?！彼夹?，至少從外表上看，是看不出異樣。

　　“稻草人？”

　　“是啊，一個(gè)會說話的稻草人來著，問我要到哪里去，我嚇了一大跳，稻草人會說話哎。他一直問，我就說隨便走走。然后走了一段，又碰見了那個(gè)稻草人，還是問我那個(gè)問題。”

　　“聽起來好可怕的樣子，像是什么鬼故事。”比如鬼打墻，但好像沒有聽說過長得像稻草人的鬼在一片春光明媚的油菜花田里打墻的，這也太文藝了。

　　楊舟把手放到臉上，似乎在凹什么造型。

　　“那個(gè)稻草人，臉就這樣，”他用手指把嘴角挑到高處，扯出僵硬又猙獰的微笑，“然后一直問我要到哪里去。左邊右邊前邊后邊都是油菜花，往哪里走都一樣，第二次我就告訴它我往前走走，結(jié)果前面還是它?！?p>　　“可怕的稻草怪人?！睏钚∪~發(fā)出了無意義的廢話聲用來捧場，“然后呢？”

　　“然后......”

　　......

　　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楊舟，干脆坐在了田埂上。

　　“你要到哪里去？”稻草人在邊上發(fā)問。

　　楊舟已經(jīng)無視它了。

　　“你要到哪里去？”

　　稻草人開始自己復(fù)讀自己。

　　楊舟知道如果自己不回答，它就會一直問下去。

　　“到前面去?！?p>　　果然稻草人不問了。

　　但是楊舟并沒有動(dòng)，他坐在原地不動(dòng)彈。

　　稻草人過了一段時(shí)間又問了：“你要到哪里去？”

　　楊舟告訴自己，我是個(gè)好孩子，不能隨便拆卸別人的稻草人。

　　“我去哪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除了這句話還會說別的嗎？”

　　稻草人：“你要去哪里？”

　　很好，改了字，沒有復(fù)讀。

　　楊舟想了一下楊小葉在場會說什么，大概會復(fù)讀稻草人的每一句話？一人一稻草人進(jìn)行復(fù)讀大賽？

　　他走到稻草人前面仰視它，稻草人要比他高，他得抬起頭才能對視稻草人那雙無機(jī)質(zhì)的眼睛。

　　“我吧，我也不知道要去哪，你看這里全是油菜花，往哪面走都一樣。說起來我還想問你呢，我該去哪兒？沒人告訴我啊。青云宗把我們叫過來試煉，也沒告訴我應(yīng)該去干什么啊?！睙o盡的油菜花，金色的花田連接天際，根本看不到盡頭，甜膩的花香鉆進(jìn)鼻孔，聞多了反而覺得難受。

　　稻草人不動(dòng)，這會兒又和死了一樣。

　　“我很想有個(gè)人來告訴我該去哪兒，然后我跟著走就是了，不用動(dòng)腦子，不會太累，有人擋在前面，多好的事啊。畢竟我們不一樣，我至今仍沒有目標(biāo)?！?p>　　楊舟說得很慢，很小聲，把這些軟弱的話在太陽底下說出來，有點(diǎn)奇怪。

　　“我是真的沒有目標(biāo)，我是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p>　　“我應(yīng)該是恨的，畢竟被突然毀了家。你，你這個(gè)稻草人，你能明白嗎？一下子什么都沒有了......但我又不是那么恨毀了我家的妖魔，我只覺得有點(diǎn)，說不上來的......我真的不知道我該做什么，你知道這種感覺伐？”

　　“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去仇恨。”

　　楊舟把他的茫然攤開來說給這個(gè)稻草人聽，他才十二歲，他一直生活在那么和平的世外桃源，他也以為他的一生就會在那樣一個(gè)小村子里。

　　“你要去哪兒？”稻草人又重復(fù)了這句話。

　　“我都說了我真的不知道了！我能去哪??！我只能往前走，我后面有路嗎？沒有??！”

　　你看這鬼地方四面八方都是路，都可以去，其實(shí)也不過就兩種方向，前面和后面，不能后退，那就只能往前了啊。

　　楊舟覺得這個(gè)稻草人果然腦子里也全是稻草，自己竟然還對著這顆稻草腦袋說話，還試圖交流，還把真心話說出來了。

　　他覺得自己怕不是腦袋里生了稻草。

　　然而稻草人動(dòng)了，在楊舟驚恐的目光中，摘了一朵油菜花。

　　僵硬的，由稻草和木頭組成的身體轉(zhuǎn)動(dòng)起來，把油菜花送到了楊舟面前。

　　“那就往前走吧，少年?！?p>　　......

　　“就是這樣嘍，我和那個(gè)稻草人說了一通話，它就放我走了?！睏钪酆喕f完了一切，略去了他自己的一大通話。

　　楊小葉抓重點(diǎn)：“我才不會跟著復(fù)讀呢?！?p>　　楊舟：“我相信你會的。”

　　楊小葉：“嗯......我不會的，我會把它拆了看它為什么會說話。你難道不好奇？”

　　楊舟思考了一下：“可是它都說話了，說明是活的，那拆了豈不是太過分？”

　　“可是你在做夢??！”

　　“......”

　　楊舟噎住，并且試圖切換話題：“阿葉你呢？你走的紅之路吧?！?p>　　楊小葉看向外面的陽光，早晨的金色陽光從窗戶的薄紙透過來，一時(shí)間也說不清是夜晚銀白的月光好看還是現(xiàn)在金色的陽光好看。

　　“我啊，大概是做了一場不太美好的夢，然后醒過來了，就是這樣?！?p>　　楊舟詫異：“就這樣？細(xì)節(jié)呢？我都說了那么一大堆，你的細(xì)節(jié)呢？”

　　楊小葉擺出可愛的表情，這事她沒少干，每次一扮可愛，必定不會正經(jīng)。

　　她把粥碗一擱，甜甜地笑：“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