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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燈無意落人間

第十三章 當斷不斷,魂飛魄散

青燈無意落人間 琮琤冘冘 2952 2020-05-09 09:49:02

  言冰云又做夢了。

  他夢見自己跪在家祠中,正被父親家法伺候著。

  棍杖,荊鞭,一下一下,抽打在他的背上,腰上,腿上,疼得他沒了叫出聲的力氣。

  他忘記了自己惹得父親大發(fā)雷霆,不惜親自動用家法的原因。

  只聽見頭頂悶悶的傳來父親的聲音。

  “言冰云,你身為大慶子民,生來就該為大慶效命,文能治國,武能封疆,才是你的正途!”

  “你怎該違背父意,糾纏兒女情思,荒廢學業(yè),辜負我的良苦用心?!?p>  “你可知錯?”

  “兒子,兒子只是心悅于她……不敢,不敢……奢求其他,父親明鑒?!?p>  “還不認錯?今天,我非要打醒你這個逆子才好!”

  鞭打還在繼續(xù),他壓著嗓子低低喊叫著,心中是無盡的絕望煎熬。

  猛地醒來時,貼身的寢衣已經(jīng)濕透,夏日炎熱,他耐不住這般黏糊的感覺,便強撐著不適,皺著眉起身。

  披了件外袍,正要往外走取水凈身。

  左側(cè)的窗子里卻吱呀一響,似有什么東西被大力扔了進來,差點碰到了方幾上的瓷瓶。

  他趕忙上前查看,廊下已無人影,窗戶是被人從外邊推開的,他為拴上,所以行動起來并不困難。

  心下一驚,便捉了桌上的佩劍,一手按住劍鞘,一手握著劍柄正欲拔劍,迎戰(zhàn)的架勢十足。

  等了好一會兒都聽不見任何異動,言冰云這才稍稍放松了些,以為是自己做夢盜汗,心神恍惚所致。

  下一秒,他便瞧見,那瓷瓶背后,隱約藏著個什么東西。

  伸手掏出,卻是大吃一驚。

  那是一個木制的冰糖葫蘆。

  是他送給她的生辰賀禮。

  怎會在這兒?

  他心中有疑,以為是她惱怒了他今日下午的唐突行為,不禁暗自傷神,心中苦海翻涌。

  指間習慣性的一轉(zhuǎn),抽出那木簽,卻見里面一樣藏著什么。

  是個紙條,揉成了小小一團,皺巴的不成樣子。

  他放了佩劍在一旁,小心翼翼,又滿心復(fù)雜地展開那紙。

  究竟在期待什么?

  他不敢去想。

  甚至有那么一刻他竟然覺得,最好是與自己心底那個一直作祟的聲音相反才好。

  早日斬斷念想,方無后顧之憂。

  小小的紙條被延展開來,上面干干凈凈,利落的寫著八個大字。

  是她的字。

  “卿本仁者,我亦心動。”

  忽而一笑,眉眼舒展,通身上下的不適感也消失殆盡。

  自那以后,言若二人便是心照不宣的維持著他們的小秘密,在旁人眼里,與先前并無異樣。

  只是火眼金睛的嚴凌自然是不算在著所謂的“旁人”中的。

  時而四目相對,嬌韻一笑,時而指間觸碰,眼底通紅。他都看在眼里。

  笑在心里。

  這天午間去院子里乘涼的時候,外院有些嘈雜。

  若若喊住了一個匆匆往回走的小師傅,那人神色有些緊張,言語間也是再三斟酌:“范施主,外院的那棵松樹兀地枯死了,正欲稟明住持,再行定奪?!?p>  六月盛陽,勁松枯亡,實乃奇事,不一會兒,一向清凈的院里就里里外外的擠滿了各色人等。

  若若自然不會錯過此等奇事,她老遠的就看見了言冰云和嚴凌兩個人,站在人群的外圍,便也興沖沖的湊到跟前去努力向里張望著。

  嚴凌忍不住打趣:“你這么矮,看得到么?”

  “我心誠也,得佛祖保佑,自是能見之常人不能見的?!?p>  她也是毫不怯場,綿綿的回擊了一句,說完,又轉(zhuǎn)過頭,問著言冰云:“你們上午的修習結(jié)束了么?”

  “嗯……”

  他點著頭,微微扯起一笑,“算是……結(jié)束了,畢竟一同修習的小師傅們不都已經(jīng)跑出來了嗎?”

  “哦……”

  若若扶著下巴,心不在焉的點著頭,眼神卻止不住的向里面張望,那樣子,倔強而可愛。

  言冰云心下一軟,見她望而不得,踮而不夠,身子經(jīng)不住人群擠動而左右亂晃的狼狽樣子,有些心猿意馬。

  當下長臂一揮,悄悄攬住她的肩,小心護著她,怕她被人流沖散,受了傷去。

  腳下也悄悄用功,找尋著恰當?shù)臅r機,附著她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前推,不過片刻,二人便穿越層層人群,來到了最里層。

  若若有些失神,身邊是年輕弟子低頭私語的聲音,不遠處,似還有嚴凌咬牙切齒的抱怨聲。

  盛夏的風異常燥熱,吹動著散落滿地的松樹枯葉,沙沙作響。

  飄進耳朵,又是另一番躁動了。

  她竟也覺得自己心頭,也化作一片崩脆的枯葉,任由這漫天的狂風席卷著,理智早已支離破碎,渾身上下有什么在悄然裂開。

  癢癢的,麻麻的,不知所措。

  她抬頭瞧了瞧言冰云,小嘴微張著,似要說些什么。

  “怎么了?不是想看的清楚些嗎?”言冰云注視到了她的目光,也不似先前那般躲避,這下更是大了膽子對上她的眸,再無顧忌。

  深黑色的眸,在太陽光的映耀下,更像是一只通透的琉璃珠,通明,清澈,不染塵埃,不摻雜念。

  唯余幾抹情愫,不加掩飾,熾熱而鮮明。

  這回是,輪到若若急忙收回了視線,喘著小口氣,小心翼翼的平復(fù)著心思。

  再回首時,長臂早已收回,神色也恢復(fù)自如,清風拂過,一切依舊。

  仿佛剛才,只有她一個人在夢中一般。

  心下還甚迷糊之際,忽聽得一人輕喚出聲:“住持來了!”

  范若若順著聲音望去,果然,不遠處,正走來一個老者。

  她微微欠身,跟著眾人一同行了禮,靜待下文。

  住持走得近了些,方便查探。

  那院中的松樹雖說沒有上百上千的樹齡,但從小師傅口中的閑談得知,少說也有數(shù)十載的歷史,個頭雖不大,此刻枯死倒地,樹干也占得幾分院中地方。

  明明是盛夏六月,萬物向陽,生機勃勃的時候,哪知慘遭變故,就此了結(jié)塵世一世,著實是可惜。

  若若望著地上散落的枯枝枯葉,還有那半截埋在土里的樹樁,不禁喟嘆:“萬千濁世,辛苦走一遭,也算是了卻夙愿,功德圓滿了吧?!?p>  為什么突然感傷起來?

  有淚,從眼角偷偷滑過。

  她輕輕拭去,胸腔里卻堵得難受。

  住持合了雙手緩緩閉目,嘴里小聲念什么,似是經(jīng)文,周遭的弟子見住持此般模樣,也跟著合十閉目,默念起來。

  若若隔得不算太近,加之經(jīng)文繁復(fù),她聽著,也不太真實,一恍惚,又走了神。

  等她再回過神時,身邊熱鬧的人群不知何時早就散了去。

  耳邊的清凈沒維持多久,又隱約聽見遠處有人在喚著自己的名字。

  “傻丫頭,走吧!還看什么?”

  她回頭,之見日光深處散落著兩個人影。

  分明是嚴凌和言冰云。

  可是,為什么……言冰云的身影,竟然愈發(fā)模糊了起來?

  從眉眼,到頸肩,再到軀干……

  到最后,甚至是輪廓,都漸漸變輕,變?nèi)?,變得透明?p>  直至消失不見。

  她心下一慌,有些著急。

  又只覺是日光刺痛,眼睛發(fā)酸,便抬手用力揉擦了幾下再睜了眼,想看清些。

  耳邊猝不及防的傳來一聲沙啞低沉的嗓音。

  “范施主,請留步……”

  若若聽話的轉(zhuǎn)過身,迎面走來的是住持的身影。

  她雙手合十,無比恭敬虔誠。

  “阿彌陀福,老衲有一言相勸。”

  “住持但言無妨,若若愿聞其詳?!?p>  “切記,浮生一夢,塵緣終盡。紅塵俗物,莫做癡纏。當斷不斷,魂飛魄散?!?p>  當斷不斷,魂飛魄散?

  什么意思!

  若若還想再問些什么,哪知甫一抬頭,那住持早已捻著佛珠走遠。

  她抬腳正欲跟上去問個清楚,雙臂又被人猝不及防的一把拽住。

  嚴凌瞧她神色不對,隱約有些擔憂:“你怎么了?這般魂不守舍?”

  范若若只作未聞。

  言冰云也走近,瞧她雙眼無神,額頭不知何時滲出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幾緇發(fā)絲也沾了汗,凌亂的附在眉邊。

  他早就情難自已了,此刻又是一個下意識的行止隨心,伸手便替她撥開順在耳旁,溫柔開口:“住持和你說了什么要緊話嗎?”

  若若搖搖頭,有氣無力的回應(yīng)著,心中像是缺了什么,空落落的,難受極了。

  她又抬頭望向另一方,那住持早就沒了身影,此時恐怕已經(jīng)坐在禪堂里念著經(jīng)了。

  “無事,我們……回去吧?!彼_口,也不等余下兩人反應(yīng),徑直走到了最前面。

  背上出了汗,風輕輕拍打在身上,有些寒氣滲人。

  嚴凌還在沒眼力見的絞著腦汁逗她開心,言冰云也快步跟上來,側(cè)著身子安靜的望著她,守著她。

  若若聽著,看著,突然又生出了一種這一切于她都無比遙遠的感覺。

  就好像,從未擁有一樣。

  從未開始一樣。

  我在癡纏什么?又究竟要我割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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