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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燈無意落人間

第六章 ??范家有女,才貌雙全(一)

青燈無意落人間 琮琤冘冘 5236 2020-04-28 11:31:39

  槐夏四月,正是天色好晴時,風(fēng)光秀麗,綽約多姿。

  宮內(nèi)傳來消息,朝中議事已定,京都府官渠不日即將開工修筑,經(jīng)膠州北上,至滄州,東去青州,涼州,再經(jīng)眉州,漢州南下,最后到達儋州。

  官渠一通,慶國國內(nèi)猶如神力相助,商貿(mào)往來,出行游玩更是方便了不少,城中的百姓聽了,放肆的高興了一把,街頭巷尾,熱鬧的不得了。

  隨官渠修筑消息一道傳開來的,還有范若若的才名。

  事情經(jīng)過是這樣的。

  前些日子,靖王世子李弘成一時興起,于府中設(shè)宴舉辦詩會,延邀京中名望和各家公子小姐,切磋詩情。

  范若若作為在京都世家圈內(nèi)小有名氣的一員,自然是在被邀請之列的。

  詩會上,到底是個怎樣光景,旁人卻是無從得知的。

  他們只知道,詩會剛剛開始不久,就有一青衫女子起身,率先起墨執(zhí)筆,不加思索,片刻落下,隨機起身,匆匆離去。

  靖王世子和眾人望著那女子匆匆遠(yuǎn)去的背影,頗有些詫異,走近,拾起那張墨跡未干的紙,一瞧,卻是止不住的驚嘆。

  一詩成名,一錘定音。

  算是給這平平無奇的詩會添了幾分光彩。

  自那以后,凡是京都府內(nèi),無論身份,官階,品級,但凡消息靈通點的,都知道了,那世人向來以為俗氣至極,只顧管錢的司南伯范家,出了個舉世無雙的才女,名喚范若若,年方八歲。

  范若若聽著,看著大街小巷的言論越穿越邪,更有甚者,將她奉做當(dāng)世才女第一,可真真是折煞了小小年紀(jì)的她。

  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那日,不該為了敷衍了事,匆匆執(zhí)筆寫下一首,如今看來,頗有些出風(fēng)頭的怪勁,她本意并非如此。

  可是那詩會實在是無聊至極。

  范若若受邀,本來還是歡喜了好一會兒,自己多年的付出終究沒有白費,現(xiàn)下勉強在這京都府中有了一席之地,日后,哥哥回京,也能更好的助他。

  可直到宴會那日,開場不過小一會兒,只見各家公子也好,小姐也好,互相吹捧著些中聽不中用的場面話罷了,一點以詩會友的氣氛都沒有,白叫人空歡喜一場。

  礙著靖王世子的面子和身份,她不好甩了袖子離去,這樣做,也不合她的身份。

  怎么辦?只好匆匆寫上一首應(yīng)對,寫完就走,不帶含糊的。

  范若若當(dāng)時是這樣想的,也是二話不說這樣做了的。

  可是她千想萬想,卻怎么都沒想到,正是那日無意間提筆,匆匆落下的那首詩,才是日后真真正正的讓她在京都府站穩(wěn)腳跟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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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yán)凌推門進屋時,言冰云正伏在桌案上,仔細(xì)寫著什么,就連運筆,也要提前思量個許久。

  “又寫什么呢?”

  言冰云只作未聞,也不抬頭。

  嚴(yán)凌習(xí)慣了他的寡言深沉,索性甩了甩袖口的水漬,自個兒湊到桌前來看。

  泛黃的宣紙上,赫然印著四行大字。

  “孤標(biāo)婉韻兩相夸,占盡世間清與華?!?p>  “素影一痕香若許,巧笛三弄是誰家?!?p>  “冰增氣味云添苔,雪欠精神玉有瑕?!?p>  “我不沖寒先破蕾,眾香哪個敢生花?”

  筆力勁到,外斂內(nèi)神,豐筋多力,跌宕遒麗。

  配上這首剛?cè)岵?,風(fēng)骨猶存的詩,別具一番風(fēng)情。

  嚴(yán)凌故作正經(jīng)的點點頭,笑道:“不錯!不錯,好詩!”

  他瞧言冰云沒甚反應(yīng),頓了頓,笑得更放肆了:“尤其是這句‘冰增氣味云添苔’,寫的極好。”

  “妙句,妙詩,此乃……當(dāng)世妙人也!”

  言冰云不傻,自然聽得出他這話的言外之意。

  “凌兄莫要多想,我只是……”

  “只是什么?”嚴(yán)凌像是存了逗他的心,湊到面前來笑的不停。

  “你以前,從不為這些事跟旁人解釋,就算是我存了心來逗你,你也懶得理會,可今日?”

  言冰云的臉上有些不自然,似是嗔怒,似是不安。

  “今日,你怎的同我辯解了起來?”說話間,他又湊近了幾分,四目相對,氣勢逼人,“冰云啊,你該不會,真的是對那范家小姐,動了情?”

  話一出口,嚴(yán)凌就后悔了。

  他心想著,言冰云這小子,從小和他一同長大,臉皮子薄,經(jīng)不起這般玩笑,方才那詞也用的不甚恰當(dāng)。

  應(yīng)該換換的……

  動沒動情他不知道,畢竟言冰云自小喜怒不形于色,縱使是這么多年的朋友,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看透。

  動情未及,上了心?總是有的吧。

  趁著嚴(yán)凌胡亂猜想之際,言冰云趕忙起了身,快速走到門前。

  他的臉色愈發(fā)不自然了。

  心緒也是亂亂的,不知從何理起。

  渾身上下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可又說不清哪里怪。

  想了想,還是悠悠開了口:“我只是覺她胸襟開闊,詩中自有風(fēng)骨在,不似讀書人那般只知顧影自憐,空殤世事,更不似尋常閨閣女兒家,筆下多是金翠脂粉,情情愛愛?!?p>  “除此之外,別無他想,凌兄莫要誤會?!?p>  說完,推門而出,不給座上那人半點辯駁機會。

  嚴(yán)凌起初是一愣,他有些恍惚。

  要知道,自小與他相交相識成為朋友、知己而來,言冰云都是個話少寡淡的人,說話做事,能不多說絕不多說。

  今日,倒是有些出奇的健談?

  隨后便反應(yīng)過來,提著衣擺起身,大笑著追出去,音量也高了不少,在這僻靜的京郊,顯得十分突兀。

  “好小子!你躲什么,我瞧你分明是被我說中心事,心虛了罷,等我將你捉了回來,好好問個清楚!”

  二人一路追趕比試,見招拆招,鬧到了院子里。

  大門邊,還有在灑掃的小師傅,住持就在不遠(yuǎn)處,低頭和人交談著什么。

  言冰云見狀,迅速收了架勢,嚴(yán)凌也心領(lǐng)神會,隨機恢復(fù)了往日那個談笑風(fēng)生舉止有禮的少年公子哥兒。

  二人相視而笑,先前的事就此翻了篇,言冰云先轉(zhuǎn)了身,準(zhǔn)備沿小路返回禪房,耍鬧夠了,自己也該做些正事了。

  下一秒,卻被身邊的人拉住了衣袖,神情激動的叫他別走。

  語無倫次的說些什么,眼底是壓不住的興奮。

  嚴(yán)凌指著禪寺大門那邊,低聲驚呼:“冰云,你瞧…………”

  ------

  范若若是被自家父親“趕”出來的。

  說起這事,也甚是奇怪。

  自回京后,范若若便很快熟知了京都府內(nèi)的禮儀規(guī)矩,平日里更是極少出門,拋頭露面之事,除非必要,絕不參與。

  她自覺自己一言一行無不規(guī)范,要挑毛病,更是不可能。

  可今早范建下了朝,就匆匆命人叫了還沒來得及用膳的范若若去書房說話。

  她起初有些忐忑,一路上也猜測了許多種可能??傻鹊搅藭?,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書房內(nèi),沒有想象中的嚴(yán)父候著。范建只是垂著眼,耷拉著頭,神情沮喪,或是不安。

  除了嘆氣,還是嘆氣。更沒有一句狠話放給若若聽。

  最后,只是細(xì)細(xì)叮囑她,讓她今日好生出府游玩一趟,太陽落山之前,趕回家就好。

  范若若本還猶豫著想問,是什么煩惱,說出來,或許女兒能幫得上您這樣的話。

  眼瞧著范建愈發(fā)焦躁,她也不敢多問,此等光景,怕是自己也幫不上什么忙。

  索性乖乖聽話,順了父親大人的心意,匆匆用了膳,又匆匆的被丫鬟婆子塞上了馬車,順帶捎上了幾個范建囑派的近身護衛(wèi),出了府去。

  添香樓,一石居,雅間,云裳集,燒鮮鋪……馬車沿著城中足足繞了三四圈,直到把車中得空的地方都塞滿了,日頭也才勉勉強強的磨到了未時。

  離太陽落山還有兩個時辰。反正閑來無事,今日得了父親特許,不如去城外逛逛,權(quán)當(dāng)散散心了。

  范若若這樣想著,命小桃出去傳了話。

  馬夫得了令,立即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朝城外趕去。

  馬車在禪寺前不遠(yuǎn)停了下來,是范若若的意思。

  她思覺,既已出了城,何不趁此機會前去添個香油錢,也當(dāng)是為范家求個心安,除禍消災(zāi)。

  她一愿,范家上下,和氣喜樂,平安無恙。近日煩擾父親大人的事,能早日解決。

  二盼,遠(yuǎn)在儋州的祖母萬壽長安,哥哥能早日回京。

  三者……

  若有機會,能見上那夢中之人一面,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隨緣吧。

  不強求,順天意?;蛟S,自己多多少少是信些緣分的罷。

  要不然,三年前從別人口中得知了那“小嚴(yán)公子”的身份名姓,多次派人悄悄前去打聽,怎會一無所獲。

  聽下人回稟,那所謂的嚴(yán)家二公子行事做派雖算得上得體,卻與夢境中大有不同,分明是……活脫脫的兩個人。

  倒是那日燈會上巧遇的言冰云?似是有些熟悉……

  范若若這樣想著,招呼著小桃隨她一同入寺,其余婆子丫鬟,連同護衛(wèi)一起在外候著。

  ------

  言冰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去,神情有些恍惚。

  青衫綠扣,個頭不高。還是初見時那般打扮。

  日頭已經(jīng)不似正午那般毒辣,言冰云卻覺得更甚了幾分,現(xiàn)下,只覺雙頰微熱,心頭一緊,眼前一陣眩暈,目光所及之處都模糊了起來。

  有微風(fēng)拂過,細(xì)汗順著額頭瞇進了眼,言冰云越發(fā)難受,掙扎著揉了幾下眼角。

  還未及他整理好,只聽見身邊的嚴(yán)凌忽得朝著那角,高呼道:“范小姐!這里!”

  范若若聞聲回頭,尋那聲音的主人。只見不遠(yuǎn)之處的松樹下,一左一右站著兩位少年公子。

  一身藍(lán)衣者,踮起了腳笑著喚她,看上去活潑好動些,她不認(rèn)得。

  另外一位,身著白衣,正微低著頭,興許是隔著太遠(yuǎn),瞧不清臉上是什么神色,瞧著通身的氣派,揣摩著總歸是個淡然冷靜之人。

  這人,她倒有些熟悉。

  既已回了頭,也不便裝作未聽到趁機走開,范若若同小桃示了意,獨自迎上了前去。

  待她走近,這邊的言冰云也整理好了儀容,一抬頭,只見那張原本模糊的臉?biāo)查g清晰了不少。

  這么仔細(xì)一瞧,當(dāng)真是與自己先前所描的那幾幅丹青有所不同。

  本人更顯靈動了些,一舉一動,都未脫孩子般的純真,一雙清澈的眸子四處打量著,倒是比自己紙上畫出來的,多了幾分活潑生氣。

  瞧著,更惹眼。

  只是這樣的她,看著稚嫩,若說那些個心境開闊的詩句出自小小年紀(jì)的她手,也著實令人難以相信。

  這樣想著,言冰云心中愈發(fā)好奇,眼神也忘了挪開,一時間忘記了自己平日最為看重的禮數(shù)規(guī)矩。

  他怔怔的看著,琢磨著。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先前是隔著太遠(yuǎn)看不太清,心中只是有疑,現(xiàn)下待他走進看清,心中歡喜,果然是他。

  言冰云。

  怎會在這里遇上他?

  四目相對,一時間,各有各的心思,彼此誰也看不透。

  嚴(yán)凌瞧著兩人難舍難分的樣子,自覺向來熱情的自己被忽略了,先前的激動一掃而空,心中只剩說不出的難受。

  他清了清嗓子,試圖緩解自己的尷尬,以順帶著點破了還在僵持不下的兩人。

  范若若當(dāng)即反應(yīng)過來,自覺失禮,臉下一紅,慌忙收了視線低了頭行禮:“范若若,見過二位公子?!?p>  言冰云也接過她拋下的臺階,依禮數(shù)還了揖禮。

  嚴(yán)凌也拂袖作揖:“京中傳聞,范家有女,才貌雙全,今日得見,甚是有幸?!?p>  早些日子雖聽到過這些市井說辭,可頭回當(dāng)著自個兒的面說出來,范若若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虛名而已,若若才疏學(xué)淺,自是不敢當(dāng),敢問……公子大名?”

  嚴(yán)凌道:“我姓嚴(yán),單名一個凌字,范小姐若不介意,可叫我嚴(yán)公子?!?p>  嚴(yán)凌?嚴(yán)家?

  這名字!不正是三年前那日從小師傅口中問到的嗎?

  范若若心下一驚,欣喜開口:“可是御史中丞嚴(yán)大人家的公子?”

  嚴(yán)凌心中開心,不免得意的瞧了一眼言冰云,笑道:“范小姐知道我?”

  范若若現(xiàn)下只想弄明白心中之惑,哪顧得及回答旁的不相干的問題:“你就是師傅口中的‘小嚴(yán)公子’?”

  這話聽在嚴(yán)凌耳中,倒頗有些意外,神色瞬即黯淡了不少:“嗯……雖說我在家中排行第二,上頭還有個大我?guī)讱q的哥哥,但似乎,沒人這樣稱呼過我……頂多頂多,喚我個嚴(yán)二公子也就罷了?!?p>  “倒是冰云,除了我,都喚他‘小言公子’?!?p>  “范小姐此行,是來特意找冰云的嗎?”

  言冰云?小……言公子?竟是他?

  是了,自己怎么沒想到這一層。

  言字音同嚴(yán),這京城中本就不止嚴(yán)家一家有晚輩在這禪寺中修習(xí)過。

  她當(dāng)時為何沒想到多去查查呢?

  ------

  范若若現(xiàn)下只剩挫敗,心中懊惱的很,盯著言冰云的神色不自覺軟了下來,神色楚楚的,泛著清光,好生惹人憐惜。

  嚴(yán)凌起了興致,本欲同范若若還說上幾句,哪知還沒開口,就被言冰云拖著拽著回了院子。

  他哪知道,言冰云是被那楚楚可人的目光盯得久了,渾身不自在了起來。

  范若若心中還有關(guān)于那夢的疑問未解,正尋思著如何開口尋問,才不叫人疑心是自己胡言亂語。

  稍沒反應(yīng),待回過神時,只見二人匆匆離去,她的身體竟也不受控制似的,小步的跟在二人身后。

  直到快跟到了里院,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二人分開來,一東一西,進了各自的廂房,范若若這才回過神來,思及自己的行為是多么的不妥。

  身后有小桃在喚,思緒卻猛地被拉回三年前的那個傍晚。耳邊回響的,是零零碎碎的那個小師傅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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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年前,御史中丞嚴(yán)大人家的二位公子曾在禪寺修習(xí)過一段時日,住的正是這間院子?!?p>  “大公子住的是東廂房?!?p>  “至于范施主要找的青燈,貧僧曾聽其他小僧徒說,住在西廂房的二公子,也就是施主說的小嚴(yán)公子,親自討要過去的?!?p>  “大公子性情活潑,打坐修習(xí)的時候往往靜不下氣,而二公子似是個話少的,也不知是性格孤僻了些,瞧著有些冷漠,不易親近。貧僧也未曾與他們有過多的交集?!?p>  “只記得有人喚那二公子叫做……嚴(yán)凌……”

  一東一西,而那言冰云,進的正是西面的廂房。

  一切都弄明白了。

  起先元宵燈會時瞧那言冰云,一板一眼,俯仰之間,她只覺得自心底生出一股說不明的熟悉。

  那句記憶里未曾聽聞卻能脫口而出的詩句更是如此,陌生而又熟悉。

  可知道他叫言冰云,并非是自己要尋的小嚴(yán)公子嚴(yán)家嚴(yán)凌后,范若若只覺得算是浮生一夢,難能可貴的遇到一個志趣相投的陌生朋友罷了。

  言冰云,小言公子。

  原來一直都是他,從始至終,未曾變過。

  灑掃師傅的一個弄錯,竟叫她白費了三年力氣去尋。

  所幸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究還是遇見了。

  范若若心情有些復(fù)雜,正木訥的往回走,低低應(yīng)著小桃的呼喚。

  急風(fēng)吹過,一旁的青松正前后左右晃著身子,沙沙的應(yīng)著風(fēng)的召喚。

  范若若瞧著那樹,有些出神。

  她又恍然憶起,那個荒誕離奇的夢。

  第一重夢境中,自己便是一顆四季常青的松樹,看起來,比寺里這顆年代更久遠(yuǎn)些。

  它在疆北滄州的無度山上,遙望著神州大地,山川秀木,似乎更自由些,更逍遙些。

  當(dāng)然,也更孤獨些。

  幸得,有那不知名姓的白衣道士相伴了數(shù)十載光陰,聊得平生幾分寬慰。

  怎么會突然想到這些?

  范若若擺了擺頭,定了心神,想起自己還有正事未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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