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jié),皇帝于科考放榜次日,宴請眾科舉學(xué)子,歌《詩經(jīng)》中《鹿鳴》篇,司稱“鹿鳴宴”,以“鹿”為主脯的宮廷御膳,以表示皇恩浩蕩和對人才的器重。
鹿一直來被崇為仙獸,意象為難得之才;皇帝貴為天子,“鳴”意為天賜,故皇帝為東,才子為客而舉辦的“鹿鳴宴”還有另一層含義,意指天子覓才、重才之宴。
因而此次宴席有多重要,寧遙是曉得的。蝶香雖不知道這些,但瞧著寧遙一臉凝重的樣子,也隱隱約約的知道這次宴會的重要性,在寧遙收到帖子后,便興高采烈的為寧遙去挑選一會兒宴席上要穿的衣服。
瞧著她又挑了紅色的衣服,寧遙頗覺頭痛,隨后自己拿了件她平日里常穿的玄色衣裳,把蝶香挑好的紅衣又放了回去,順便有些無奈的解釋道:“此番宴會主角是那些舉子,穿紅色不合適?!?p> “那將軍挑的顏色就合適了?”
瞧著蝶香那模樣,寧遙心知若是自己此番不找個理由說服了她,必定還會繼續(xù)被逼著穿紅色的衣裳,隨即便開口道。
“我且問你,讀書人常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讀書人讀書人,那當(dāng)然是讀書寫字了!”蝶香信心滿滿。
“那我再問你,書上的字是什么顏色?”
“黑色啊?!?p> 見蝶香上鉤,寧遙心請大好,繼續(xù)胡謅道:“所以說,穿黑色的衣裳,反到不會被他們反感。你以為今日的鹿鳴宴僅僅只是一場聚會嗎?”
“那不然呢?”
“傻蝶香,倒不如你好好打扮打扮,一會兒在宴席上若有瞧中了的,你告訴我,回頭我便替你去提親,好把你嫁出去!”
“將軍!”蝶香被寧遙說急了,放下東西便出了屋,寧遙瞧著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著她羞紅了的臉,滿是得意的笑了。
無名進(jìn)屋之時,真好撞見蝶香離開,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便進(jìn)了屋,最后實(shí)在是按耐不住便脫口問了出來:“將軍,蝶香她怎么了?”
“那丫頭,我說要把她嫁出去,便急了。”說著,蝶香看了他一眼,“都準(zhǔn)備好了?”
“是?!?p> “好了,你去準(zhǔn)備吧,告訴他們,看我的手勢行動?!闭f罷,寧遙揮手讓他退下,卻見他立在原地,不知思索著什么,不由有些詫異,“怎么了?”
“將軍……可是真要將蝶香嫁出去?”平日里連殺人都不會皺一下眉頭的暗衛(wèi)首領(lǐng),如今竟皺起了眉頭,“她可是有了意中人?”
見他這個樣子,寧遙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測,隨即無聲嘆了口氣,“無名,你若是喜歡蝶香,便主動些去和她說,我會答應(yīng)的。”
“蝶香是個好姑娘,她有資格得這世上最好的姻緣,我這樣的人,配不上她?!?p> 無名的語氣里多了幾分惆悵,不過很快他便回過了神來,對著寧遙告了罪,然后在眨眼間消失在了房間里。
待無名離開后,寧遙呆愣了好久,最后才低聲呢喃道:“你說的不錯,蝶香是個好姑娘,像我們這樣的人,能做的也只有保護(hù)好她們而已?!?p> 寧遙到的時候,宴會上已是十分熱鬧了,此次參加科考中了榜的都參加了宴會,朝中各位官員家中的女眷亦參加了此次會議,其中女眷又多以適齡待嫁的女子為主。只是寧遙環(huán)顧四周卻沒有發(fā)現(xiàn)黃裳,不免覺得有些意外,面上卻沒什么變化。
看著那些盛裝出席的女子,蝶香暗自慶幸寧遙沒有穿她選的紅衣。寧遙在長安城中本就樹敵頗多,若是再在鹿鳴宴上奪了那些女子的風(fēng)頭,不知道還會傳出什么樣的話來。
原本鹿鳴宴是皇帝做東宴請諸學(xué)子,后來便還是有了官員參加。但凡有了官員參加,那些有了兒女的,便免不得要從這眾多的學(xué)子中選出個人才來替自己的姑娘說一門好的親事。有替自己姑娘說親的官員,自然也就有求皇帝為自己賜婚的狀元郎。
故而,漸漸的,鹿鳴宴便成了如今這般,那些官員可帶家眷參與,若是有相互看對眼的才子佳人,還可護(hù)送信物,待日后上門提親。
這般可為自己廣納賢才又能贏得好名聲和忠心的事情,皇帝自是不會拒絕的。
寧遙同往常參加宴會時一樣,在自己的位置上靜坐著,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覺得少了些什么,思來想去,才發(fā)覺,沒來的除了黃裳,還有那位五王爺燕池。正當(dāng)她陷入沉思之際,忽然便有一支櫻花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寧遙疑惑的抬頭,卻瞧見一個人一身白衣戴著面具,手中拿著一直櫻花就那樣站在她面前。面具遮著那人的臉,除了一雙眼睛,寧遙再看不見其他。仔細(xì)看了看身形,寧遙最終有些無語的撥開了自己面前的櫻花。
“五王爺好雅興。”
短短的六個字,說完,寧遙便收了在他身上的目光。
“本王都穿成這樣了,鎮(zhèn)南將軍竟還認(rèn)得出來,本王著實(shí)佩服?!毖喑匦α藥茁暎S后摘下了一簇櫻花自顧別在了寧遙發(fā)間,解下了戴著的面具,“將軍是如何認(rèn)出我的?”
“藥香。”寧遙如是說著,隨即取下了發(fā)間的櫻花,拈在指間轉(zhuǎn)著,“五王爺身上的藥香頗為獨(dú)特,我曾習(xí)醫(yī),素來對藥味敏感些?!?p> “藥香?本王怎么聞不到?”說著,燕池抬臂聞了聞,最后也沒聞到什么只能作罷,又拿了手上的櫻花給寧遙看,“這櫻花可是西南極為珍貴的品種,在長安卻難活,我小心的養(yǎng)在室內(nèi),今年還是第一次開花。本想著送給將軍,不過現(xiàn)在看了,將軍是不喜歡?”
“這花在蜀城,倒是每年一月份都會開?!睂庍b輕撫著那櫻花的花瓣,最后將手里的櫻花放到了酒杯里,“只可惜花期短得很?!?p> 越是美麗的東西,存在的時間就越是短暫。譬如櫻花,譬如煙火,譬如居庸關(guān)那雄偉的雪景,譬如蜀城那接天的芙蕖花……
寧遙忽就抬眸看著燕池,半晌后才微微一笑,憋出一句話。
“這身衣服倒是配你?!?p> 一時間,竟換成燕池呆在了那里。
也就是在那時,他才發(fā)現(xiàn),其實(shí)寧遙得了一副極好的皮囊。他也才回憶起那日,皇帝的壽宴上她佯裝醉酒被自己抱起時她的體重其實(shí)很輕很輕。他才發(fā)現(xiàn),其實(shí)她笑起來的時候很美,便是他手中的櫻花都比不過。
“將軍謬贊。”只愣了片刻,燕池便發(fā)覺了自己的失態(tài),立刻回過了神來,朝著寧遙抱手作揖,后便回了自己的位置。
皇帝終于是到了,待他坐定了又說了一堆客套的話之后,宴席便開始了。鹿鳴宴鹿鳴宴,所有人需傳唱一遍《詩經(jīng)·鹿鳴》,就在輪到禮部員外郎傅允之時,他卻沒有什么動作,沉著臉喝了一杯酒,便又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他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終,嘴中涌出一股血腥味,有很多血不斷從他口中涌出,他忽就覺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難。
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到了該走的時候了。視線開始有些模糊了他四處尋找起寧遙的身影來,最后直直看著寧遙,朝她伸出了手。
這是唯一能保住他傅家的人了,只有她了,她是傅家唯一的希望。
這么想著他還未來得及說些什么,就那樣倒在地上,沒了呼吸。
寧遙就那樣冷眼看著傅允在她面前死去,面上一絲多余的情感也沒有,就那么靜靜的坐著,淡定自若的飲了杯酒,后便將空酒杯放到了案上。
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又起了另一聲驚呼,寧遙尋聲看去,便看到林原也倒在了地上。他死得安靜干凈,沒有一絲痛苦,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可他卻真真實(shí)實(shí)的沒了心跳。
看到這一幕,寧遙微微震驚了一會兒。
毒死了林原的的,并不是她備好的毒藥。也就是說,有人在她的眼皮低下,換了她為原準(zhǔn)好的毒藥,而且并沒有被她察覺。
至于究竟是誰,寧遙心中雖有嫌疑人的人選,卻沒有實(shí)質(zhì)的證據(jù)。
寧遙環(huán)顧了四周,所有人都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尤其是平日里那些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見到這種場面,紛紛嚇得花容失色,就在寧遙剛注意到有個身穿白衣的女子情緒有些不對勁的時候,察覺到了一瞬間的殺意,立刻便身后看去。
暗處,有人將箭搭在弦上,就在寧遙看出去的瞬間,箭已離弦。寧遙等了片刻,在那箭即將射中那名女子之時,朝著她發(fā)出了一枚銀針。
“?!钡囊宦暎墙饘傧嗷ヅ鲎驳穆曇?,只那一擊,那支箭便改了方向,從那女子的鬢邊穿過,重重刺入了她身后的木柱上,力道之大,竟讓箭頭整個的末入了木柱之中!
不過剎那,那女子便長發(fā)四散,發(fā)間戴著的簪子便掉在了地上。
救下了那名女子,寧遙又感到了那陣殺意,不急不忙的轉(zhuǎn)過了身,冷眼朝著那方向看了一眼,新的銀針便在眨眼間朝那人射了出去。
一系列變故驚得皇帝一時呆愣在了那里,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吩咐敬軍將四周團(tuán)團(tuán)圍了起來。
后顧之憂暫除,寧遙便收了手,朝著那個女子緩緩走了過去。寧遙每走近一步,那女子面上的懼色便多添一分,旁人都被寧遙嚇得退了幾步,獨(dú)她一人,先前險些喪命,又被寧遙用那冰冷的眼神看著,嚇得愣在原地不敢動彈,卻閉閃著眼睛不敢看她,面色都發(fā)了青,微微發(fā)著抖。
寧遙終于是走到了她面前,彎腰撿起了她的發(fā)簪,最后蹲在了她面前,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逼迫她看著自己,深深看進(jìn)了她眼中。
“你今日去過哪兒?”
“……沒……”
“那他們?yōu)楹我獨(dú)⒛悖俊?p>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說著,那女子竟瘋魔了起來,伸手去搶寧遙手中的發(fā)簪,“還給我!”
“席上剛死了兩個人便有人要?dú)⒛?,你說你不知道,又有幾個人會信你?”說著,寧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又看了她許久,后便松開手起了身,仔細(xì)看了看手中的發(fā)簪,“這東西對你很重要?”
“你……你要做什么?”她忽然就緊張了起來,慢慢起了身,伸手去奪那發(fā)簪,卻撲了個空,跌入了人群中。許是她在女眷之中人緣不好,待她欲再次朝寧遙撲過去的時候,便被她們拉住了。
“宴會途中,你去過哪兒?”
寧遙顯然是沒了什么耐心,語氣也跟著冷了下來。
那女子還是有些猶豫,別開了頭不愿開口,將一雙彎月眉擰在了一起,身體不停的發(fā)著抖。半晌,她在旁人的安撫下似是終于尋回了些勇氣,用眼睛看了看寧遙,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發(fā)簪,最后終于下定了決心。
“我……我去了映月湖……”
聽她說了出來,寧遙心下了然,仔細(xì)查看了她的發(fā)簪,在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之后,便抬手將那發(fā)簪簪在了那女子頭上另半邊未散開的發(fā)鬢上。
隨后,寧遙負(fù)手走到了皇帝面前,對著皇帝抱拳作揖:“陛下,是否繼續(xù)嚴(yán)查?”
“查!鎮(zhèn)南將軍,此事你如今既已著手,便由你繼續(xù)調(diào)查吧?!被实劬湍菢幼髡?,不怒也不喜,“未免你太過操勞,非淵吶,你便協(xié)助鎮(zhèn)南將軍一同調(diào)查吧?!?p> “是,兒臣謝過陛下。”
燕池跪下謝禮,隨后皇帝又吩咐了些瑣事便退下了。寧遙和燕池一起,對在場的人一一進(jìn)行盤問過后,便也放他們離開了。畢竟已是深夜,皇帝也沒有強(qiáng)行要那些人留下的意思,他們也著實(shí)沒什么理由叫別人留下。
“將軍可是覺得大理寺卿之女宋靜姝身上有可疑之處?”
兩人結(jié)伴前往映月湖搜尋線索,燕池覺得氣氛有些尷尬,便隨便說了些什么,一緩解氛圍。
“在傅允和林原死后,她表情有異?!?p> “何解?”
“眾人見忽然死了人,面上皆是又驚又懼,獨(dú)她一人,面上唯有懼色?!睂庍b心知燕池亦是個心機(jī)深沉的,故作疑惑,“只是不知為何,林原和傅允死狀倒是天差地別,按理來說,他們應(yīng)該中的是同一種毒才是?!?p> “這大概是因?yàn)椋瑑词衷趦擅耙陨??!庇吃潞霈F(xiàn)在眼前,平靜的湖面反射著月光,顯得頗為神秘幽靜,“如今月色暗得恨,怕是很難找出線索了?!?p> “未必?!睂庍b看著湖面的波光,“你就沒瞧出這湖面有什么異樣嗎?”
聽了寧遙所言,燕池立刻警惕的看向了映月湖,又看了一眼勢在必得的寧遙,轉(zhuǎn)眼間便換上了尋常那副笑臉。
“想來將軍已經(jīng)有了線索了?!?p> 寧遙看了他一眼,不曾說話,只下令讓跟在他們身后的禁軍往湖中射了幾箭后又下令讓他們?nèi)ニ押?。禁軍到底是禁軍,?xùn)練有素,沒一會兒便搜到了三具穿著夜行衣的尸體,后迅速的把那三具尸體撈了上來。
寧遙看著那夜行衣腰帶上熟悉的繡紋,隨后讓禁軍拔了那些尸體的衣服露出他們的左肩,他們的肩頭卻什么也沒有,目光便不由得沉了下去。
“宋靜姝究竟看到了什么?”燕池查看過那些尸體之后抬頭看向了寧遙,“這些人早已經(jīng)死了,莫非是她瞧見了兇手?”
寧遙看了他一眼,最后亦走到了那些暗衛(wèi)的尸體旁邊,拉過其中一個人的手,扳開了他緊握的手,最后在他手心里發(fā)現(xiàn)了一枚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