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之好,這些年來受苦了吧?你母親走了,我也快隨她去了。只是她走的時候沒能見到你,她走得快,沒來得及通知你,這些年來,你做得很好,我們也沒有怪你,只是有些遺憾。你媽媽就連走的時候都是叫著你的名字,之好,以后要好好活著。注意保護自己?!?p> 我僅用一小時半的時間出發(fā)才到感染醫(yī)院,經過一套全副武裝才能見到他。起初劉姐打電話給我時,我以為想見我的是孔杰且,直到目的地,我才知道父親也感染。
他微弱的聲調說出來的話我?guī)缀醵悸牪磺?,我將耳朵湊近,稍稍移動耳邊都是雜音。我直接半蹲在病房前,隔著防護服握著爸爸的手。
我的淚水滴到爸爸消瘦的手上,他瘦得骨頭外面僅包了一層人皮,骨頭明滅可見。
看樣子,這些年來他們過得并不算好。以前爸爸也瘦,可沒當下這么嚴重,連手背上鼓起得筋脈也可數(shù)的一清二楚。
他連睜眼看我的力氣也沒有,僅憑一口氣與我交談,周圍的人都不敢說話,只是靜靜的聽著他有氣無力的聲音。
“之好,床頭柜里面有一張卡,里面存了我和你媽這些年來的積蓄,密碼是六位密碼分別是你真實生日的后兩位,你媽媽生日的后兩位和我生日的后兩位,記得要和……一起,好好活下去?!?p> 我本心想過了這次疫情就去見他們的,可是如今傳來這個噩耗,我心中那道傷疤突然間裂開了,血液從傷口迸發(fā)而出。
只覺此刻天崩地裂,世界已到崩塌。
“之好,爸爸好久沒有聽見你喊我了,在臨死之前你可以滿足一下我這個小心愿嗎?”
這句話讓我感到深深的愧疚,一顆心揪得越來越緊了,由心底迸發(fā)出來的麻木轉自全身。
我哽咽著嗓子喊著“爸”。
這聲七年未能喊出的“爸”竟聽起來這么別扭,可是我多么希望他和媽能活過來,我還沒能給他們說我這些年來的經歷。
小時候,爸爸常常抱著我到公園里面玩,去游樂園里玩碰碰車,當時媽媽就在外面看著我們父女倆,那時候真幸福。
小時候超級喜歡吃冰激凌,他們每天回家都會給我?guī)б粋€。記得爸爸第一次送我去上學,我哭著要回家,然后他就真的送我回家了。
后來回家我倆都被媽媽罵了一頓,可惜那些都成過往了,我始終還是記得他們的好。
看著爸爸在安寧睡去,漸漸的起身,護目鏡里存了一堆淚水,身心巨涼。我沒能打開床頭柜,本不想哭出聲來。
要堅強!
可一站起來,腳都麻了,一時之間軟倒在地,他們見我如此,紛紛前來將我扶起來。
我看也不看父親一眼就急著跑出門去,再看下去,只是徒增傷感而已。
我向廁所的方向沖去,在走廊的拐角處狠狠的扇自己的臉幾大耳光。
是我這些年來沒能好好照顧他們,是我的問題,我當初就應該多去看看他們,也許我就不該離家出走。
我錯了,可是現(xiàn)在都太晚了。
哭了片刻,我又跑回去,深怕是爸爸開得玩笑??傻讲》咳r,他們已經將父親裝袋送出。
我看著空空的病房,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在轉動,我暈頭轉向的跑出門去,看著他們推著的父親,我哭訴著想在確認一遍父親的狀況。
可他們呢拉扯著我,再不準我親近。
“不不不!”
淚水與悲傷席卷而來,那一顆的我已經失去了整個世界。
雖說生死有命,但我依舊很揪心,久而久之,尸體漸漸離我遠去,我放棄掙扎,直跪在原地磕頭。
我感覺自己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塊血肉都隨著父母而去。
母親也走了,父親也走了。
如今我在這世上已經沒親人,我的世界里就只剩我一個人,心里落空。
我在初春的冷風里跪著磕頭。
見父親的尸體漸行漸遠,我回病房而去,翻著床頭柜中的包包,看著包里面的銀行卡,我一時哭得岔氣,差點在護目鏡中缺氧窒息,途中暈了過去。
這些天來,我已經習慣了醒來就在醫(yī)院的情景。
身邊的點滴液成了我腦海中詩歌的意象之一,一睜一閉之間我總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可是夢里太過真實。
而后,我發(fā)現(xiàn)手中握著一張卡片,一望果然是父親給我留的那張。
我靜靜的望著那張卡,揪著頭發(fā)又想多扇自己幾個耳光,李梳蜜進來見我這樣,便即刻制止了我。
我問她:“梳蜜,我之前是不是去過隔離醫(yī)院?”
“是的?!?p> “這張銀行卡是怎么回事?”
她搖頭:“不知道,他們將你送回來的時候你手里就已經握著這張隱行卡了,而且我后來給你插針的時候,掰都掰不開?!?p> 我那時已經平靜下來,起身坐在床上,靜靜的觀望著手中的這張銀行卡。
此刻,它對我而言,是沒用的,我只想讓自己的父母活著回來。我也許是這世上最不孝的兒女,小時候最愛惹事的也是我,最不聽話的也是我,最不懂事的也是我,最叛逆,最惹人討厭的也是我。
每至夜半時分,我總在夢中見到父母,醒來卻也只是一場空。然后垂著胸口哭泣幾句,便掩頭而躺,卻怎么也不入睡。
但。
即使是心如焦灼,苦了心房,酸了鼻梁,我也不會放棄求生,這是我的人生準則。
以前嫌人生太苦,所以不想再有下輩子。
可現(xiàn)在,因為欠了父母太多,我倒也希望能有下輩子,如此我便能把欠他們的情還給他們,希望下輩子,我能做父母的家長,讓他們真真切切也虐我一回。
好好活著的第一步——走到工作中去,享受工作帶來的熱情,從而忘了那些讓人不開心的過往。
我給梅希說最近發(fā)生的一切。
她最近不知怎么也變得沉穩(wěn)了許多,連話語也變得云淡風輕起來,像是變了一個人。
竟然回我:“人生來就是受苦的,這是生而為人的歷練,我相信你能從中快速成長起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過去的一切就將它壓在心底吧,但以后的一切都還要珍惜,免得又來一個后悔莫及。”
“是啊,你最近倒也看得開。我在醫(yī)院里已經住院七天了,也可以準備出院,早早就聯(lián)系好了劉姐,說我明天要去上班。第一,我得敬業(yè),第二,我想去隔離醫(yī)院里找到孔杰且。”